通话中能听见微弱的电流声。
纪寒景语末戛然而止, 自己都不太能想得通, 怎么会喜欢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步。自尊和骄傲都可以不要。
想求着他跟自己在一起。感觉再也见不到他的话可能会死。
祁燃捧着手机,轻声问,“你希望我做手术吗?”
“如果手术能让你继续跟我在一起的话。”纪寒景咬紧牙根, 不管不顾地说,“是。我希望你做。”
“但……就算不管手术的事,燃哥, 你能不能委屈委屈自己,跟我在一起?”
“我知道这么说很无耻,我也希望自己是个无私奉献不图回报就能满足的人。可我不是,我就是图。我没有那么无私伟大的心,我想对你好, 以后都对你好,就是为了让你以后都跟我在一起。”
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呜呜地哭,面临深不见底的孤独,恐惧得颤抖,“我一直害怕会有这么一天……为什么还是会有这么一天?”
“我不想跟别人好好过, 我过不了。就算没有你我也有不了别人, 没有你就我过不好。”
“别丢下我自己先走,别把我推给别人……我不想再一个人了。燃哥,我只想要你。”
从听到他的第一声呜咽开始, 祁燃在另一头泣不成声,房间外的敲门声都没有听到。
他在家里没有锁门的习惯,祁阿姨敲了几下没有反应就直接推门进来, 看他对着手机往下掉眼泪,心头猛一揪,“崽崽啊?”
“……”
祁燃惊醒,只来得及说一声“等着我”,通话就匆匆忙忙的中断。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见她走进来直接坐在床上把被子掀开,在他身边躺下了。
“妈……怎么还不睡?我爸呢?”
“你爸爸晚上要给他带的研究生看论文。今天晚上妈妈跟你睡。”
祁阿姨拍拍他,“来,快躺下。”
祁燃应了声,挨着她躺进被子里。被她挽住胳膊,缓慢地拍抚,“一转眼我崽崽都这么大了。明明昨天还是要妈妈抱着睡的小孩子呀。”
祁燃弯起嘴角,轻轻握住她的手,“不管长到多大……只要回到家,我就是小孩子啊。”
小时候总觉得母亲是无所不能的,一翻身就能钻进她温暖的怀抱里。
长大后却张开手臂就能把她抱得满满当当,才发现,她其实是个瘦小的女人,还常常关节疼痛,腰也不太好。因为有了疼爱的孩子,有了无论如何都要呵护的宝贝,才更加的坚韧强大。
“说到底,都是怪妈妈不好。生你的时候,再注意一些就好了。”
黑夜里,她声音里带着温柔的叹息,“这段时间呀,你在家里好好陪爸爸妈妈过年,妈妈每天换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就不要跟小纪再联系了。”
“妈妈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从今往后再也不催着你找对象了,我崽崽过得开心就好了呀。只要能把自己照顾好,要不要对象都没什么要紧的。”
“妈……”
“快睡吧。明天早晨妈妈煮虾仁小馄饨给你吃呀。”
昏暗的光线里,祁燃看到她翻身背对着自己,抹了把眼眶。
便也不再说话了。
他平躺着没有动,也没有闭上眼睛。听着耳边母亲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均匀,很快入睡后小声地打呼。令人安心。
他睡不着。空白的天花板像是一块幕布,二十多年的人生走马灯般从眼前飞掠。无数画面,无数念头,让他清醒了一整夜。
有好的也有坏的,以这具身体经历的一切,都深刻地留在他的脑海里。
最后停留在纪寒景的那一句,带着隐隐的哭腔。
我不想跟别人有以后。
**
第二天早晨的小馄饨鲜香无比。
祁燃吃了两碗。吃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味道纪寒景一定也喜欢。
要是他也在这里就好了。
看着就魂不守舍的样子。为了不让儿子胡思乱想伤心太过,祁阿姨一直陪着他,出门买个菜还要叫祁教授过来换班。
“爸。”祁燃趁机问他,“今年不会就在我这儿过年了吧?”
“那我哪知道。”祁教授说,“我说了也不算啊,不还是得跟着你妈走么。”
“……”
祁燃有点着急了。
不知道纪寒景一个人待着情况如何,听昨晚的伤心程度分分钟就要呼吸停止心脏麻痹七窍流血而死。跟他爸聊了一阵子,趁其不注意站起来想去先打个电话问问,拨出去还没接通他妈就回来了。
祁阿姨从门口一眼望到他站在阳台上像在跟人打电话,立刻叫了他一声,让他过来帮忙搭把手洗菜。
电话一直没人接,祁燃不得不先放下手机。
等吃完了午饭,祁阿姨就更没想着给他留独处空间。祁燃抓着手机不时看一眼,一直没有等到回音,心里就越发没着没落。想亲自去看一眼却又抽不出身。
黄昏时他终于忍不住问,“妈,今天不去逛菜市场啊?”
“上午都买好了,今天不用再出去。”祁阿姨瞟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
祁燃把话咽了回去。直到吃完晚饭还没人给他回电话,再也等不下去了,假装不经意地挪到门口,“我出去散个步。”
“哦。”祁阿姨说,“不准去。”
“……”
“崽崽呀,咱不能这样。”
她二话不说把祁燃拉了回来,又给摁沙发上,“做人要有骨气!又不是离了他不能活,不能这样上赶着贴过去受欺负。”
“妈。”祁燃被她押着,无可奈何,“您说什么呢。没人欺负我。”
“哎呀,反正就是不能上赶着。”
见他似乎“执迷不悟”,祁阿姨也有点急了,“那你说,你出去是不是要找小纪!”
祁燃只得承认了,“他自己待着我不放心。”
“你俩不都分手了么?还管他干什么。那么大的人了还担心他?”
“……”
祁燃一时语塞。半晌,才低声说,“我就不能……反悔吗。”
声音不大,激起的反应却很剧烈。祁教授甚至不得不过来扶住妻子,免得她晕过去撞在家具的边边角角上。
祁阿姨很快明白过来,“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做那个手术?”
在她震惊的眼神里,祁燃点了下头。“我想做。”
“……”
连祁教授都很有些意外,眉心挤成一团,“已经做好决定了?”
“嗯。想好了。”
“这,这可怎么,你要再冷静地考虑考虑啊崽,可不能为了别人糟蹋自己!妈妈不允许!”
祁阿姨脱力般倒在沙发上,靠着靠垫深呼吸。吓得祁燃连忙也扶了她一下,“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是怕你出问题啊崽!”
祁阿姨焦虑不已,满脑子都是昨天实验室电话里说的那些术后遗症,“你要是做了手术,出什么问题可怎么办?你那么喜欢唱歌跳舞,演电视剧妈妈也爱看啊。为了小纪,以后要是都不能做了可怎么办啊。”
“我知道有风险。”
祁燃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但是想要得到什么,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呀,哪有白白得到的好处。”
“当初我说想去大舞台上表演,训练时累得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您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么?”
“这怎么能一样呢?”
“一样的。”
祁燃叹了口气,挽着她的手臂平心静气地说,“妈,我是真的想好了。不是单纯地就为爱献身什么的,更不是为了给谁家下崽。”
真的说起来,其实他一直都在渴望这样一个机会,只是没人知道。
他垂眼笑了笑。当了那么多年的贴心小棉袄,有些话却还是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说起,“虽然我一直都说自己习惯了。但看到别的人都完完整整的,alpha也好beta也好Oga也好,不是不羡慕的。”
从青春期开始就要比别人多一个秘密,伴随着成长一直压在他心里,在知情者晦暗的眼神和不着痕迹的疏远里越来越沉重。
直到现在他都对这样的话题很敏感,甚至那时粗鲁的打断程沛奇说话,也有被反复戳中痛处的原因。
怎么习惯?他永远都习惯不了。他要带着这份残疾度过余生,只是跟寻常人缺了手脚不同,他的残缺在更隐秘的地方,反反复复折磨在自己心上。
说习惯了,没关系,只是因为无计可施,要被迫接受这样的现实。不得不反复给自己洗脑不要在意,也借此安慰亲人不要为自己而难过。
祁阿姨听不得这样的话。从第一句开始就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倒在他身上泣如雨下,“是妈妈对不住你……没有把你生得健健康康的,是妈妈的错。”
“不是这样啊妈,谁都没错,妈你别。”祁燃鼻子一酸,也跟着想哭了。余光里看到祁教授居然也红了眼眶。
一家三口同时这样,从他生下来起还是头一次。
祁燃莫名镇定了些。语气也缓了下来,温声细语地说,“所以既然现在有机会,我就想试一试。即使不为了别的任何人,就为自己。我想去做。”
“许教授他们实验室的条件很好的。真的,爸,妈,不用太担心我。落下的这两年也没什么,等做完手术,我会好好吃饭努力复健,快点恢复成比以前更加健康的样子,把落下的时间都收回来。哪怕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只要能再开始,什么时候都不晚。”
谁不想要拥有更健全的身体,谁不想要更完整的人生。
祁燃一手把他爸也拉到身边来。坐在爸妈中间,声音不大,底气却很足,“相信我好不好?我会做得很棒的。”
祁阿姨还在抽泣。祁教授看看她,差不多也能代表性地发言了,“我们当然还是尊重你的想法。但这样的事我和你妈妈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要安排好。”
自家孩子从小就有主意。外柔内刚,真做好了决定他们反对也没有用。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祁燃笑起来,“我知道。纪寒景也会帮我的。”
祁阿姨哭过一阵子,这会儿冷静下来听他这么一句,又哼了声,“到底还是为了他。”
“也有为了他,当然也还有为了你们啊。”
祁燃靠在她肩膀上晃了晃,策略性地改变方式,改撒娇服软,“我也想让你们有一个健康完整的儿子,可以在别人面前骄傲地炫耀嘛。”
“之前我不知道手术的事,怕把人家拖累了才主动提的分手。现在有办法了,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他。只要还有一点可能,我真的……妈。”
祁燃语气稍顿,仍旧把最后的心里话全都倒了出来,“我真的很喜欢他。无论如何都盼着他好的那种。别的AO情侣能有的幸福,我想他跟我也能有。”
祁阿姨哪里抵得过宝贝儿子软硬兼施的语气。最终也不得不妥协,“你想怎么做,当然还是听你的。但你要知道啊崽崽,哪怕你缺手短脚,脑袋不灵光,也还是我们的崽崽,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我们就是不希望你为了谁委屈自己。无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会支持你。要是最后还是伤了心,大不了就回家来。爸爸妈妈养你一辈子。”
“嗯。”祁燃抱了抱她,笑得很暖,“我知道,所以心里特别有底气。”
“对了。”祁阿姨又想了会儿,后知后觉地问,“你说之前你都不知道这个手术。怎么纪寒景也没告诉你?”
“他怕我为难啊。怕我会因为他有压力,影响我做决定要不要手术。”
“这孩子……”
祁阿姨摇摇头,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又问,“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酒店里待着呢。”
祁燃适时帮着他卖个惨,“本来要去国外过年的,跟家里说了要来我们这儿,这会儿也没法再回去了。他后天还过生日,想想是不是怪可怜的。”
祁阿姨:“……唉。”感觉自己把人家扫地出门有点过分了。
祁燃抓住机会问,“那我能不能把他接回来过年啊?”
“行的呀。”她果然就同意了,“这些日子你们两个崽崽都受罪哦,妈妈给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直接接咱们家属院去吧。哪能在你这儿过年,冷锅冷灶的要啥啥没有。”
“……”
“我跟你爸爸先回去准备着。”
“行。”
祁燃终于能动起来,拎起外套就要走。出门前被祁教授叫住,手里被塞了个保温瓶,“下午煲的汤,你妈让带着。给小纪的,说住酒店伙食不好得给补补。”
果然还是心软。他忍俊不禁地接了,又听见他爸接着说,“你今晚就住酒店。不用回家了。”
“……”
祁燃怀疑自己听错了。
祁教授被儿子看得老脸一红,补充道,“是你妈说的。让你俩好好交流感情,不用急着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来辽
看出来了吧
明天更甜甜
大家晚安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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