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没有任何可用的照明设备。纪寒景屏住呼吸, 站在门口打开手机光源朝里照, 原本就不大的空间一览无余。
祁燃被巨大的噪音惊醒。一阵惊天动地的撞击声过去,吵闹的音乐声随光线瞬间齐齐灌进来。
他靠在墙角,被光晃到, 条件反射地向后缩了一下。
“哥……哥!”纪寒景一眼看到,想也不想地冲过去半跪在他面前,撕开他脸上的胶带, 手抖得厉害,“没事吧?受伤了没有?哪里痛吗?”
祁燃眨了下眼,一大颗眼泪滚落在他手背上。
纪寒景呼吸一窒,抱紧他颤着嗓子连声安慰,“我来了我来了别怕没事了, 告诉我,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别哭。”
祁燃摇头,喉咙哑着快要发不出声音,艰难地说,“你手机, 灯, 刺着我眼了。”
“……”
怀里像是抱了个人形冰棍儿,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凉得不像话。
木森穿着他的衣服出去误导视线,体感不到十度的天气里他就一直穿着件短袖被关在这里被冻到现在。后颈上最初被电击棒击中的伤处离腺体位置很近, 伤口发炎红肿触目惊心。
怕会让伤势更严重,纪寒景不敢乱碰,脱了外套小心地把他裹起来。看到他脸上还带着瘀血的指印, 心疼得喘不匀气,“操!我杀了他。”
“先……把我,弄出去。”祁燃暂时没力气欣赏他的疯言疯语,费劲地笑了一下,“别担心啊,我没事。”
“但你,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
“出去吃,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吃。”纪寒景想帮他把手上的绑绳解开,发现自己手也抖得不成样子,干不了这么精细的动作。索性拉起他的胳膊圈在自己脖子上,“抱紧,我抱你离开这里。”
祁燃刚要起身贴近,余光里看见门口闪现出另一个身影。
明明背着光只能看见黑色的剪影,他却好像对上了一双红得滴血的眼睛。连同神态和表情都诡异的鲜明,在稍纵即逝的对视中暴露无遗。
那个瞬间的画面仿佛是他的想象,偏偏又真实得可怕。那是他半生都未曾见过的恨意和绝望交织的眼神,只一瞥就令人止不住地战栗悚然。
这阵战栗传递到了相拥的身体上。纪寒景也察觉出不对,刚要转身去看却被他突然抱紧。耳边响起迅速逼近的脚步声。祁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调换了位置,翻身挡在他前面。
血肉被刺穿的刹那,忍不住的一声闷哼。
这一刹那里,轮到纪寒景直面那双滴血的眼睛。从中看到的是恐惧和更深的绝望。
又或许那绝望其实来自于他。在这个幽暗房间里无声地蔓延,侵染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怀里的身体终于有了热度,从背上源源不断地涌出,迅速地浸湿了T恤,染得他满手滚烫。
木森难以置信地松开染血的刀柄,踉跄着后退,在店员的尖叫声中转身跑出了文具店。
狭小的房间里爆开浓郁的玫瑰香味,轰然填满了整间屋子,还在无休无止地加重。
“哥……”
纪寒景怀疑那把刀也一并捅穿了自己。他僵硬着不敢动弹,整颗心都消融随着血液流空,毫无知觉。听到自己陌生的声音,像是在听一句句垂死的哀鸣,“别这样……哥!求你了……不要……”
祁燃艰难地呵出一口气,抓住他衣服的手流失了最后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呓语般无意识地呢喃,断断续续的音节,微弱得难以捕捉,“冷……烫……”
纪寒景低头靠近,想要听清楚他的话。门口又传来巨大的动静,摇摇欲坠的仓库门被踹了一脚彻底报废。
江廖音大步走进来,见到两人第一个动作是先碰了下鼻子,看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皱起眉出声将他拉回现实,“你醒醒,人还没死。”
来时就有料到会发展到这一步的感觉。他本想直接伸手把纪寒景晃醒,但纪寒景抱着受伤的人,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口头催促,“站起来啊快点!我跟实验室打过招呼了,找到就往许松延那送。”
纪寒景从恍若心死的绝境里挣脱出来,恢复了些理智。可许教授的实验室距离太远了,刚要说找最近的医院,又听见他补一句,“我直升机来的在小区篮球场上停着。”
“……”
怪不得他问小区的时候问的是“坐标”而不是“地址”!
纪寒景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不再多废话起身跟着他往外冲。机舱里不停地跟祁燃说话,说到沙哑带了哭腔,终于渐渐停歇下来,如同一点点丧失了希望。
“再撑十分钟。”怎么说也是发小的人出了事,江廖音跟着一起心焦,“继续跟他说话帮他保持清醒,或许他听得到。”
他听得到吗?
纪寒景已经说了自己能想起来的所有句子。几乎语无伦次。但祁燃只是安静地躺着,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不给任何回应。
“你又不理我了。你每次不理我我都慌得一批……也不是,你不会不理我的,我知道。你明明就那么喜欢我。”
“说的是一起,你为什么……总是把我自己留下?”
“哥……你等一等我。”
江廖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帮他分散注意力,开口道,“关祁燃的那个人去哪了?”
纪寒景摇头。
他现在眼里只有祁燃,苍白的了无生气的祁燃。除了他哥以外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
到了实验室之后他不得不把祁燃交出去,跟江廖音在外头坐立难安地等。
来回几次后许松延都快习惯了这两人把自己实验室当急诊,什么毛病都往里送,初步判断就让他们把心放进肚子里,“是把美工刀,应该没有伤到要害,死不了。”
江廖音听完就没再怎么心焦了,出去接电话。只有纪寒景还提心吊胆,生怕只是句暂时的安慰,他哥下一秒就不行了,等在原处不肯挪窝。
许松延懒得管他。隔了会儿才又拿着病历过来,这次语气确定得不容置疑,“除非来个陨石大家同归于尽,否则他在我的实验室里就不可能断气。行了吧?别哭丧个脸了。”
纪寒景终于放心了些,询问更详细的情况。
“背部创伤并不严重,腺体的影响更大。”
这也就是他会亲自又来通知一趟的原因,“看报告说他连续长时间摄入抑制剂,危急关头又被那么一吓。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同时的逼迫和刺激作用,他正处于伪发情期的状态里。”
“我会为他安排后续的治疗,大概需要两周时间才能离开实验室。听沛奇说他是个公众人物?你得空去把他那边的消息传播渠道安排一下,我不想让实验室被媒体接触。”
“我会把消息压下去的。”纪寒景听得似懂非懂,“可是他怎么会有发情期?”
“说了是伪发情期,腺体应激反应的一种。”许教授的语气里有面对学渣的无奈,“不过离他真正的发情期也不远了,从这里出去以后应该很快就会回复。”
“还省了我一场手术的功夫。”他满意地说,“行了别愁了,对祁燃而言算是因祸得福。这场事故也闹得不亏。”
“真的……不用再做手术了?”
纪寒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缓慢消化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实,“你是在说他的腺体可以自己恢复?!”
“显然。你运气很好。”许松延扬了扬手上的病历,语气不乏感叹。
“这是你等的奇迹。”
**
片刻后江廖音回来,听完大致情况说了声恭喜。
“你也别在这儿傻等着了,一时半会儿祁燃出不来。案子还没结,你趁现在找人去把今晚的事善个后,小区里目击者不少。”
纪寒景摇头,“我不想离开这儿。那些事都让朋友替我处理了。”
江廖音哦了一声,“那犯事儿的人要不要也替你处理?”
他的眼神刹那间沉了下去。
“人在哪?”
“回老家躲起来了,这是地址。”
江廖音顺手发给他一个定位,“局里那些人还没找到他,你想做什么就趁现在去做。两个小时后我去给你收尾,看你的意思是交了还是埋了。”
纪寒景冷笑,“两个小时太便宜他了。”
江廖音早有所料。像是在说无足轻重的事,声音毫无波动,“那就留半口气,交局子里关到死。”
外界的动静如何,祁燃一无所知。
他沉浸在一场漫长的梦境里,身体在冷与热中交替,意识在模糊和清醒的边缘徘徊。
只有朦胧的谈话声不时从遥远的方向传来,如同水波,抵达耳畔时已散开难以分辨。
半昏迷的状态下,他在营养舱里度过了第一天。
次日探视才被允许。江廖音舍命陪发小,夜不归宿陪了他一整天,这时却在营养舱区域外停住了脚步。迟疑着问,“是之前季韶住过的那个东西吗?”
陪同探视的人是程沛奇,闻言点头肯定,“虽然成分有些差别,但形式是一样的。”
“那我就不进去了。”江廖音说,“不太方便。”
纪寒景起初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消杀后穿过灭菌室来到舱门前,才骤然脸红到了耳根。
“他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给他穿衣服!”
营养舱是透明的,灌注营养液,工作状态下完全密封。祁燃身处其中,用陈沛奇的话说,“是模拟胎儿在羊水中的状态。为了帮助他在无法自主控制的情况下维持信息素稳定。”
“你看,无色的营养液会在被吸收的过程中逐渐变浑浊。”他一板一眼地指了指营养舱,为纪寒景介绍,“这是他一直在无意识释放信息素的结果。如果放在外面,Oga持续释放信息素的影响你应该也知道吧?会很麻烦。”
纪寒景点了点头。道理都懂,“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给他穿衣服。”
“……”
这声质问似曾相识。季韶使用营养舱的时候他就被江廖音问过一遍了,眼下却也只能重复发出单身狗的声音,“你怎么也……这是科学!”
“科学说我哥不能穿衣服?”
“科学说……穿着衣服进出舱时都会不太方便。”
程沛奇无可奈何,“那等祁燃醒来后听听他的意愿,再决定要不要去找实验服给他。”
实验室里待久了,他看任何项目的实验对象都纯粹是当个实验对象看待。一切措施都只为了实验效果本身服务,对其他的真不怎么看重。
纪寒景却不可能做到这样。嘴上投诉着怎么不给他哥穿衣服,该看的一眼也不能少,视线就没从营养舱上挪动过。
短暂的一天分别里,他又背着祁燃去做见不得光的事了,但并不觉得不应该。回来看到这一幕时,甚至有被治愈的感觉。
他沉睡在营养舱里,像一具悬浮的艺术品。从发丝到指尖都带着幽微的光芒,四肢自然地舒展,每一处线条都优美得无可挑剔。背上的创口也在营养液的作用下快速愈合,让整个身体逐渐趋于更完美的一端。
他变得更加光彩夺目了。像是重生在自己的躯体里,独属于Oga的吸引力正在被从他的身体上唤醒,只一眼就会被天性吸引难以移开目光。
纪寒景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近得快要贴着舱壁了。望着祁燃说了句傻话,“他怎么……这么好看啊。”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他可是Oga啊。”程沛奇抬头望去,也理所应当地赞叹一声,“Oga好看起来就是不讲道理的。”
“你少看两眼。”纪寒景不满道,“你不是喜欢他们团那谁吗?老盯着我哥看干什么。”
“……”
无理取闹!
程沛奇再次怨念自己为什么总是要被分配来当这个协同探视的角色,收回目光继续研究病例,“还有十分钟结束,第一次天探视的时间比较短。不过不用可惜,他今天醒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纪寒景嗯了一声,争分夺秒地继续当盯兄狂魔。看着舱内原本无色的溶液在信息素的作用下逐渐变成浅淡的乳白,甚至看得出丝丝缕缕流动的轨迹,觉得很神奇。没回头地问,“你知道我哥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吗?”
程沛奇说,“你可是亲自送他来的,一路上还能没闻见?”
“我一路上人都快吓没了哪还有心思注意那个。就只闻见我自己了。”
“……”
“是吗?那可以再等几天。”
程沛奇露出有趣的表情。没直接向他说明,意味深长道,“等他出来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辽
带着甜甜的气息稳步走来!
明天继续
大家晚安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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