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明,你消停点行不行?怎么又和老贺吵起来了?”那边窑洞里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
下一秒,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了窑洞。
中年男人就是徐海文,他是农业大队的分队长,负责监督管理小队成员,每天不定时查查人,免得有人趁机逃跑。
他曾经是某个大学的历史教授,脸颊瘦削发黄,一身粗布衣裳打满了补丁,但身上独有一种知识分子的气质。
看见贺鸣尧回来,徐海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老贺,你跑哪里去了?”
贺鸣尧不以为然道:“窑洞里呆着没意思,我去荒滩那边溜达了一圈。”
“我就说,刚刚在窑洞里没找见你,”徐海文叹气道:“马上就要夏收了,你小子给我省点心,别往镇子那边跑就行了。”
说完话,徐海文这才注意到了纪晟那张生脸孔,眼神布满疑惑。
“你是谁?是来探亲的吗?来看谁?”
纪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装作腼腆害羞的样子对着他笑了一笑。
贺鸣尧抢先解释道:“这是我表弟,纪晟,专门千里迢迢跑过来看我的,介绍信待会我再拿给你看,他年纪小,路上也不注意安全,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伤了——”
徐海文忙关心道:“受伤了?哪里伤了?严重吗?”
“没事,不严重,正好他要在我这里住好几天,等伤口结了痂就好了。”
“那快点进去歇歇。”徐海文眼里带着欣喜。
这几年,他们几个多多少少都有家人千里迢迢过来探探亲说说话,唯独贺鸣尧自始至终孤身一人,好像外面从来没有一个人惦记他。
今年总算有人过来看看这个不省心的臭小子了。
徐海文放慢了声音对纪晟道:“大老远过来都不容易,小同志,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
陪这小子叙叙旧也好。
纪晟笑了笑:“我就是准备多住几天呢。”
徐海文也笑了,“你们早点进去歇歇,外面太热了。”
贺鸣尧当即推了纪晟一把,示意他快点进窑洞。
纪晟:“…………”
纪晟皱着脸,不情不愿地掀起了草帘子,苦兮兮地弯腰进了窑洞。
好矮的窑洞啊啊啊啊啊!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窑洞里面倒是挺凉快的,空间也没有很小。
虽然在窑洞里没法站直身子,但是蹲下来,脑袋距离窑洞顶部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借着门口照进来的光,纪晟仔细看清楚了窑洞里面的布局。
一张简单粗暴的木板床,床底下垫着几块大石头,床上铺着被褥和凉席,破旧的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方方正正,仿佛一个豆腐块。
墙面上糊满了旧报纸,床前挂着一块浅蓝色的布帘子,颜色洗得发白。
不远处有两个挂了锁的木箱子,低矮的小桌子,小炉子,烧水壶,脸盆等等,摆放的都很整齐,看起来相当干净利落。
纪晟立马不嫌弃了,分分钟爬到床上,抱着枕头舒爽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比外面凉快多了!
舒服!
窑洞门前,贺鸣尧回头道:“老徐,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也进去了。”
徐海文拦住他:“哎等等,待会你别给我看介绍信了,我看了也没用,等下午梁队长过来了,你给他看看。”
“也行,那我进去了啊。”
“好,”徐海文不忘再次提醒他,语重心长道:“老贺,记住了啊,千万别再乱跑了!不然再被抓起来关禁闭,这次你可别指望着我们几个给你补贴口粮了啊。”
“知道了!”
贺鸣尧弯腰进了窑洞,眼见着纪晟舒舒服服靠着墙坐在床上,不由得气笑了。
“纪小晟,挺不见外的啊你,舒服吗?”
“还好还好。”纪晟已经不嫌弃这个窑洞又矮又小了。
这个年代本来就很落后,生活条件差也没办法,他不在乎那么多,只要房间里面凉快就行了。
有了能够睡觉的安稳地方,纪晟心神微松,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盛夏的炎热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他揉揉眼睛:“我想睡觉。”
贺鸣尧道:“你想在我床上睡?”
“嗯啊,”纪晟瞟他一眼,反应过来了,“嗯……你不让我在你床上睡吗?”
他左右看了一圈,这里似乎、也没有别的能睡的地方啊。
贺鸣尧意有所指道:“也不是不让睡……”
纪晟:“???”
贺鸣尧:“你等等,我给你看个东西。”
贺明尧打开箱子上挂的锁,翻出来压在箱底那张一直没用到的空白介绍信,故意在纪晟眼前晃了晃。
纪晟下意识想拿过来仔细看看。
贺鸣尧躲过他的手,道:“知道这是什么吗?介绍信!”
听到这个,纪晟眼睛骤然放光,厚着脸皮凑过去和他套近乎。
“那什么,这个介绍信能给我用吗?”
“当然能给你用。”贺鸣尧坐在床边,压低声音道:“你不肯说清楚你的身份,我也不好奇,正好我能帮你把身份糊弄过去。这张介绍信是空白的,底下有盖公章,我可以给你用。”
“嗯嗯嗯!”纪晟乐得重重点头。
贺鸣尧笑了笑,又道:“不仅这张介绍信能给你用,还有我的床,你也能睡。接下来这几天,我也可以好好照顾你。”
“……”纪晟听明白了,“你想要什么?”
“口袋里还有糖没?”他还饿得慌呢。
“…………有。”
纪晟默默掏出了一把糖。
“就这点了?没了?”贺鸣尧视线牢牢盯着他的口袋。
“哎你过分了啊。”纪晟连忙捂紧口袋,里面确实还剩一些糖,那是刚刚他从空间戒指里转移出来的。
纪晟指责他:“之前在荒滩那边,我也给了你不少糖呢——”
不等他说完,贺鸣尧神色漠然,作势就要撕掉手里的空白介绍信。
“哎哎哎,别撕别撕,我给你还不行吗?”纪晟算是服了他了。
怎么这么能吃啊。
贺鸣尧不放心,亲自上手翻遍了纪晟所有的口袋,愣是把纪晟身上藏的糖打劫的一颗都不剩。
纪晟:“…………”
纪晟很无奈:“你到底多久没吃东西了?不是说只断了三天粮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饿了很久呢?”
贺鸣尧嘎嘣一声咬碎糖,道:“自从来了这西北,我就没吃饱过。”
纪晟顿时没了心思和他深谈。
这人表面上装得一套一套的,实际上心底的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一肚子坏水。
坏胚子。
口袋里的糖全被贺明尧打劫走了,纪晟不由挺直了腰,理直气壮开口赶人。
“你到一边去,别打扰我,我想好好睡一觉,我真的很困。”
最重要的是他很累。
左腿上的伤口流了很多血,害得纪晟失了不少元气,脑袋里也是嗡嗡的疼,天塌了也没法阻止他睡觉休息。
贺鸣尧回头道:“这还是我的床呢,我怎么就不能坐了?你睡你的!”
他趴在箱子上给纪晟写好介绍信,伪造地像模像样,任谁也看不出真伪,然后压在桌子上等着墨迹晾干。
最后,贺明尧起身把床前的蓝色帘子拉了起来,正好围着床圈出了一个私密的小空间。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你干吗?”纪晟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后脑勺有伤,他只能抱着枕头趴着睡。
“你往里面挪挪!”贺鸣尧揉了揉眉间道:“给我腾个地方,我也想睡觉。”
纪晟淡定地哦了一声。
他倒不怕和贺鸣尧挤着睡,都是男生,还穿着衣服呢,谁怕谁?
但纪晟没忍住嫌弃道:“你能不能洗洗脚再上来?”
“…………我还没嫌弃你的脚臭呢!”贺鸣尧面无表情。
“谁说我的脚臭了?!”
纪晟气炸了,当场脱了袜子,白嫩嫩的脚丫子毫不客气伸过去,“明明一点也不臭的,不信你闻闻?!!”
贺鸣尧被他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直觉自己仿佛捡回来一个小祖宗。
吃人嘴短,对着纪晟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伸手逮住白生生的脚丫子不让继续靠过来。
“纪小晟!你再多说两句,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扔出去?”
纪晟瞬间安静如鸡。
但还是嫌弃地皱着脸,像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包子,神色纠结无比。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贺鸣尧深呼吸,摸摸口袋里打劫来的大把糖,妥协了,拎着水壶弯腰出了窑洞,在门口三两下快速冲完脚,然后趿拉着木屐爬上床。
“这下满意了?”
“满意满意!”纪晟嗯嗯点头,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那就麻溜地闭上眼睛睡!”贺鸣尧没好气道,“往里挪点!”
“好好好,给你挪地儿。”纪晟往里滚了一圈。
贺鸣尧枕着胳膊闭上眼,眉宇间有些抹不开的疲倦,嘴角却带着笑。
嘴里也不忘含着一颗从纪晟那边打劫过来的糖,甜丝丝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些少见的少年气。
看在这些糖的份上,随便纪晟在他这怎么撒野,就当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毕竟能把那么多糖全部给他的,也就只有纪晟了。
贺明尧紧闭着眼,听着耳边渐显规律的呼吸声,慢慢也任由自己睡了过去。他仅仅比纪晟大一岁,两人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一个还是少年人的清秀骨架,肤色白皙,薄薄的背脊又脆弱又漂亮;另一个看似瘦削,却隐隐凸显出男人的力量和结实,身姿挺拔,犹如藏在刀鞘中的厚重利刃。
太阳渐渐西斜。
倘若纪晟中途醒过一次,仔细观察便会惊讶地发现,躺在他旁边的这个人,偶然翻身迷糊睁眼时,瞳孔里快速闪过一抹黯淡的绿光。
像是漫漫黑夜里,狼的眼睛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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