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领衣服

    初五醒过来时已经快到达目的地了。

    他有些嫌弃大家挤在一起的环境，又往里努力挪了挪身子，小心地扯开车帘。

    天色正处于一片将暗未暗之际。

    车厢用帘子隔了两间房，村长和其他的几个小孩就在前面那间车厢。

    村长掀开帘布，哑着声音喊道，“孩子们，准备下车了。”

    他见初五醒了，让初五帮忙喊醒其他睡着的孩子，说再过一会就到教会了。

    初五只是沉着眸子，将阿瑶给推醒，“要到了，村长让你喊一下其他人。”

    阿瑶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连忙去喊其他人。

    车厢摇摇晃晃一阵，很快到了一座古朴的教堂面前。

    一位身着长袍，留着八字胡的青年不耐烦地站在门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他们背着自己的行礼接二连三地下了车。

    青年打着哈欠说：“百里村的是吧，终于来了，村长去登记，我带这些小孩去宿舍。”

    村长点头，嘱咐孩子们好好跟着青年，他登记完就会来找孩子们。

    “听说你们村有个紫幻灵的，是哪个？”青年在路上还好奇地和他们聊天。

    阿瑶突然变得有些拘谨，小声说：“我。”

    “哦，难得，”青年夸了一下，“百里村上几批小孩还没有紫幻灵的，你天赋挺好。”

    “好好学习，争取去帝都。”

    好熟悉的字眼，初五在心中道。

    他还是第一次上这种集体式学堂，听青年说宿舍是四人间。

    初五不是很想和其他人一起住，估计其他人也不太想和他一起住……但这即是规矩，大家只能互相折磨了。

    宿舍的建筑也很大，连房间的装潢都不一样。

    青年指了指几个从外表看上去就无比简陋的房间，理所当然道：“101-103的房间，白色幻灵的男孩去那挑，女孩去104-105，选完了就不能换了。”

    初五：“……”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幻灵的歧视。

    他沉默地朝靠近里面一点的房间走去。

    青年讶异地看了看他，“你居然是白色的啊。”

    在路上交谈的时候他还觉得这小孩挺聪明的呢。

    “他是我们这幻灵最差的。”同行的另一个小孩插嘴道。

    初五瞥了眼对方，这小孩明明和他一样都是白色幻灵。

    他选了103的房间，挑了个靠近里面的下铺。

    他对舍友的要求不高，嘴上嘲笑他也无所谓，只要不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就行。

    即使再嘈杂的地方，如果他的心够专注，便不会受影响。

    “我不是白色幻灵，但我想住103号房间，可以吗？”在上车前多次嘲讽初五的那个小男孩别扭地向青年问道。

    “那你是什么品质的？”青年挑眉问道。

    “蓝色的。”小男孩答。

    “怎么，白色幻灵的人里有你朋友啊？”青年笑了笑，告诫道，“小朋友，你既然是蓝色幻灵，还是少结交一点低等幻灵的朋友比较好，人都是向上走的，别因为一时的义气害了自己。”

    青年抬眼朝初五的方向看了看，“那个就是你朋友吧，看起来倒挺聪明的，可惜，从幻灵被划分的那一刻，你们的人生就大不一样了。”

    “换房间，呵，不允许。”青年一脸为你好的表情，“你们的房间在3楼。”

    百里冰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他觉得对方说的不对……可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幻灵决定了一切。

    这个世界好像一直都这样。

    但……为什么能决定一切呢？

    百里冰动了动嘴唇，在青年一脸强硬的表情下，妥协道：“好吧，那我想给他送点东西。”

    他快步朝初五的位置走去，在初五莫名其妙的视线中，将手里紧握的两枚银币塞进了初五的手里。

    “你不是钱不够么，送你了。”百里冰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了，你自己留着吧。”初五并不想收，人情一向是最难还的。

    他甚至觉得百里冰的行为有点迷惑，在路上这个人不是一直嘲讽他吗？

    他们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互通过吧？就这么给陌生人两个银币？

    “我想送你就送你了，随便你怎么用，”百里冰态度坚决，将银币紧紧地压在他的手心，低落道：“以后说不定都不能见面了。”

    “……你不是很讨厌我么？”初五费解。

    百里冰的脸一瞬间红了，回避开他清透的视线，转身跑走。

    风将他小声地低喃送入初五的耳中——

    “也、也不是很讨厌了。”

    初五将百里冰给的银币放入自己装钱的口袋里，想着以后见到还给对方好了。

    小孩子的思维往往比较跳脱……他毕竟是个成年人，理解不了也不算什么。

    百里村有6个白色幻灵的小孩，可和初五选择一个宿舍的却没有一个。

    初五感到满意。

    过来登记的青年可怜地看了他一眼，“你人缘这么差啊，连一个愿意和你同住的都没有。”

    初五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这些寝都是混寝，明后两天还有其他村的小孩来呢，你到时候就和他们一个宿舍了。”

    他察觉到初五对宿舍的嫌弃，啧啧道：“你也别嫌弃，1楼的房间都是以前的小孩自己整理的，小孩子又能整理多干净，你们这几个宿舍的环境都差不多。”

    “你不是有个好朋友住3楼吗，那个4楼的小女娃好像也是你朋友？我劝你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免得嫉妒，让自己难受。”

    初五歪了歪头，觉得这个人有点聒噪，“你登记好了吗？你口中的天才还等着你去登记呢。”

    他想早点休息，这样就能够拥有更长的白天。

    青年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摇摇头离开了。

    *

    翌日。

    初五很早便醒了，打算在教会里随便走走熟悉下地形。

    一出门就遇到了那只熟悉的蜂鸟。

    蜂鸟发现了他的身影，精准地降落在了他的肩上。

    初五没躲开。

    蜂鸟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陪他一起逛。

    “你好像变淡了很多。”初五边走边说。

    “嗡嗡。”蜂鸟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回应。

    初五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但还是试着冷淡地和他说了几句道理，“你最好不要随便在人前展现自己的能力。”

    “嗡嗡。”

    “也不要一不满就排泄。”

    “嗡嗡嗡。”

    “更不要老是缠着我。”

    “嗡！”

    “……你不必说话了。”

    “嗡嗡嗡嗡嗡！”

    初五没再说话了，他遇到了一个人。

    是送他们过来的车夫。

    车夫喊住他，“那边那个小孩，身上有只鸟的那个，别乱走。”

    初五放慢了步子等他追上来。

    车夫抓过他的肩，“你是百里村的吧，现在其他村还没到齐，你们还没拿到服装，不要在教会里面乱走，到时候把你当做小偷赶出去。”

    初五不冷不热地哦了声。

    “算了，你既然起得早，就先陪我去领一下服装。”车夫也不管初五的意愿，直接拽着他走了。

    初五想着自己一个人乱晃确实不太安全，也就没挣扎。

    车夫也是个爱说话的，发现他身上的那只鸟正是昨天的那只报喜鸟后，颇有兴味地聊了起来，“这是你幻灵？还挺有意思的。”

    “不是。”初五回道。

    “那怎么骑在你肩上呢？叔叔我当了十几年的车夫了，还从未听说过这种鸟。”

    “我也不知道。”初五的眉峰蹙了蹙，偏头一看，蜂鸟在他的肩膀上比了个一字马，果真是“骑”着的。

    这只鸟什么本事都没有，性格倒是嚣张的很。

    ……怎么觉得这评价有些耳熟，那些嘲讽他的小孩好像也常常这么说他。

    初五觉得自己外在的表现并不嚣张。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和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代沟。

    “啊，到了，初五你帮叔叔拿一下，叔叔先去付定金，白色拿六套，绿色、蓝色各拿两套，紫色一套，”车夫吩咐道。

    初五哦了声，将他的要求转告给了坐在前台直打哈欠的工作人员。

    “哪个村的？”工作人员懒洋洋道，顺口夸了句，“小朋友长得挺好看。”

    “百里村。”初五说话的口吻总是过于平静。

    工作人员帮他叠好，看到紫色的服装不免惊讶了一下，“可以啊，还有紫幻灵的，是你吗小朋友。”

    “不是。”初五接过后转身就走，他懒得再听别人可惜他的幻灵了。

    “嘿，还挺冷酷。”工作人员努了努嘴，又继续趴在桌上打哈欠，“希望是个好苗子，明天上课第一个喊你自我介绍。”

    矮小的幼儿抱着一大撂衣服走动，车夫一眼就看到了，连忙帮忙分担了一部分，夸奖初五。

    初五敷衍地嗯了声，他觉得心情有些低落。

    这里的阶级划分太强烈，强烈到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一个校服而已……还要弄出6种颜色来特别区分。

    这对幼童的成长是不利的。

    甚至对自尊心高的小孩来说，这不亚于人格摧残。

    一个幻灵等级而已，能决定什么呢？

    他想写点什么，起码拯救一下和他一起上学的孩子。

    也许不会有什么用，但他想试试。

    试试将他们之间那宽广的代沟缩短一点。

    *

    他和车夫一起将衣服送到了宿舍，车夫告诉他，一套衣服里面有两件，一共一枚银币，要交了钱才能领，以后在教会上课时必须得穿着这身衣服。

    初五拆开了自己衣服的包装……这做工粗糙的连10枚铜币他都觉得亏。

    他还记得那件紫色校服的华丽与繁复，明明都是一样的价钱，就因为一个区区幻灵天赋而被歧视。

    呵，底端人群才是全大陆占比最多的。

    这□□裸地歧视与大家理所应当的态度令他心情郁郁。

    一瞬间，一大堆名词在他脑海闪过——

    【农村包围城市】【打土豪分田地】【人权宣言】【哔——】

    算了。

    还是从文艺复兴开始吧。

    他就不信这世界连一点文娱产业都未曾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