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晏临整个人怔在那, 心脏砰地中枪, 全身都像被炸酥了,心头盘踞的从来不是毒蛇,是天撒霜糖, 迎面兜头接了满心的甜。
叶危笑着看他傻乎乎的模样,领他回被窝:“现在满意了吧?好好睡觉。”
小临危得寸进尺, 叶危一转身,他就伸出手来,箍住哥哥的腰。
叶危眉梢一蹙:“你还抱上瘾了?给我松手。”
“不要!我想跟哥哥一起睡, 我一个人怕…怕黑。”
叶危懒得拆穿他这个蹩脚的借口, 没好气地捏住小临危:“天天撒娇, 也不知道谁惯的你。”
晏临不说话,只用一双澄澈冒水的眼睛望着哥哥。
叶危啧了一声, 过了会, 真的脱了外裳躺下来,小临危欢喜地要窝进来他怀里。
“别过来啊, 酒气重, 去去,睡远点。”
晏临不依,闹着抓住哥哥的袖子, 耍赖皮似的闭上眼睛, 任凭叶危怎么唤他,都当自己睡着了,听不见。
酒香随夜风浮荡, 呼吸里,有哥哥温暖的气息,这一方天地都是暖融融的,暖的他心脏都要化去。
天气日日晴好,花在风中飘舞,万里无云蓝澈的天,白鸽打着旋儿飞过,彩炮呼咻直上九万里,纷纷扬扬。七八`九重天的仙民们迎来了十年一度的仙法大比。
“接下来入场的是,七重天,广风城的代表队!他们是今年该城仙道院毕业的优秀学子,在仙民界第十八届学子大赛中曾荣获……”
叶危坐在露天会场中,听得打瞌睡:“这要猴年马月才能轮到我们?”
“早着呢!”王政摇着一把扇子,“现在入场的都是一线大仙都,北月城、上雪城、广风城、深花城。咱这九重天小镇怎么比的了人家北上广深,慢慢等呗,何况这次广风城是东道主,代表队出来了可不得好好吹吹?”
台上主持果然吹起来没完了,仙法大比规定每个地方派出一队代表,参赛人数不超过六个人,主持将广风队那六人的光荣事迹一桩桩拿出来裱。叶危听得百无聊赖,转而道:
“你们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王政:“泡椒凤爪。”
姚冰:“麻辣烫。”
星哲:“火锅。”
晏临:“哥哥。”
叶危:“……你们还挺不客气的啊。”他伸手敲了小临危一下,“你刚刚说你想吃什么?”
晏临捂住脑袋,闷闷地说:“吃夫妻肺片。”
叶危:“行,那我去买一包香辣土豆片,大家分着吃。”
王政、姚冰、星哲:“…………”
七重天,广风城。叶危独自在街上逛荡,昨日他们离开小镇,乘坐天梯直达此处,与来自五湖四海的代表队汇聚一城。大仙都不愧是大仙都,虽然还远远还比不上三重天的仙门百家,但已经像模像样了,街道开阔,四锦繁华,团团花枝簇,重重楼宇叠,暖风熏得游人醉,一片烟火酒香。
“吱吱吱吱……”
叶危刚赞完这地方不错,就见巷角突然蹿出一片黑压压的老鼠,成群结队,逃命似的往外奔散,眨眼便蹿到下一条街。
“嗬呀!哪来的臭老鼠!”
“啊——怎么这么多老鼠啊!”
“我就说这条街不能作什么美食街,你看现在好了吧,养出这么多老鼠!”
路上行人尖叫闪避,叶危看到街上那一摊摊美食,忽然没了胃口,转身折返。
回去途中,路过一家低篱小院,忽听一阵扑翅声,街边低墙上飞来几只家禽,咯咯乱叫,隔墙内,鸡飞狗跳,主人急匆匆地出来,要把它们赶回去,那些鸡鸭鹅却东飞西跳,怎么也不回窝,急的主人满头是汗。
有点不对劲啊……
叶危什么也没买,回到了会场,现在已经轮到八重天的二三线仙城入场了。
“咦,香辣土豆片呢?”
叶危揣起小手,悠哉悠哉地坐下来:“没看到卖,不吃了。”
他们又干坐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到:
“现在有请,九重天,枫梧镇的代表队,呃,人道教派……”
主持看着讲稿,怀疑自己眼神不好,这队不仅名字怪,全队员一条光荣事迹都没有!底下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人道是什么道?”
“是啊,从来没听过!”
大多数代表队都出自该地的仙道院,十分正统,其他队伍也是出自街道司等其他正规职司,从来没有一个代表队竟然出自民间草根,一个野鸡教派!而且这教名儿还特怪,叫人道,这什么意思?大家可都是清雅的仙道人士,仙法大比第一个那么大的“仙”字高高在上,当看不见吗?
“算了算了,九重天十八线小镇,估计想弄个稀奇的名字博眼球罢了!”
“这种小地方的代表队不就是来陪跑的吗?每次海选都直接淘汰。”
“十年一次的好机会,从九重天飞来七重天骗吃骗喝两三天,估计他们都习惯了!当过节来的吧,哈哈。”
众人谅解地笑起来,尤其是来自大仙都的代表队,带头鼓起掌,像红花在感谢绿叶。
姚冰走在最前面,小花妖趴在她身上,懒懒地举着“人道”的牌子,叶危走在中间,左星哲,右王政,后头跟着小尾巴临危。
会场内装了上万只千里传送眼,能将此情此景传送到仙民界的各个角落。九重天,枫梧镇,镇里的仙民人人都在看仙法大比,往年代表队都是仙道院出去的,与他们无关,今年的人道教派可是大家你一票我一票选出去的。城东小破庙内欢呼不止,人道弟子聚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仙法大比:
“看看看!我姚姐姐真是太美了!她身上那个小女孩是谁?”
“我知道!是咱姚姐姐收来的妖,你看那妖怪被咱姚姐姐训得多听话,还乖乖举牌子呢!”
“我王哥来了,今天这一身真是温文儒雅。小火哥今天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啊啊啊啊!教主、教主!我们教主——!”
至于跟在叶教主身后那个小尾巴弟弟,弟子们则自动略去不提了。
……
叶危一行人绕会长走一圈后,又必须乖乖回去坐好。今日是仙法大比开幕式,十年搞一回,必然要搞得隆重,各色歌舞,登台竞技,大小官员,纷纷讲话,又不知等了几个时辰,等到终于结束,他们才被允许去云霄楼休憩。
云霄楼高五层,雕梁画栋,凭阑望去,城外远山尽收眼底。叶危赏了一会,还算颇有意趣。他们径直穿过堂中,这里的中庭很大,凿了一处池塘,养了好些锦鲤。
不少代表队里的姑娘围在池塘边喂鱼,笑靥生花。叶危瞧了一眼,只见鱼儿争相游出水面,即使没有投食,也噗通噗通地拍打鱼尾,狂躁不安,仿佛想逃离这个池子。
好奇怪。
“大家这边请,楼上有茶点美食,可以自由拿取。”
“多谢姑娘带路。”
叶危带着队员上楼,这楼梯略显狭小,且极长,一级一级弯绕而上,扶手雕花,每一级台阶都木刻美人图,一步一步踩上去,繁复得叫人头晕。
往上一看,高高地悬了一个绘有流彩顶壁的天花板,上边垂吊着攒宝珠的灯,正轻轻地摇晃。
……摇晃?
叶危顿时觉得很不对,这一路走来,老鼠蹿街、家禽乱跳、鲤鱼躁动,这是要……
“啊————!”
刹那间,听到楼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紧跟着,这一整幢楼宇疯狂地震动起来!
剧烈的摇晃,那盏高悬的攒珠灯猛地掉下来,砰的砸了个稀巴烂。一切杂物倾倒而下,稀里哗啦,不知是谁的烛台滚地,登时燃起一团赤炎火。
叶危立刻扭头下台阶,天灾前只有数秒可逃,他想去拽最弱小的临危,一回身,没有人了!
王政、星哲、姚冰,全不见了。
他不停地向下跑去,然而这台阶像永远跑不完,周围之物在倾斜崩塌,他就像隔离物外,丝毫不受影响……
那种怪异感又来了!
时间流的很慢很慢,恍若静止,从楼上掉下来的金樽、玉盘、银筷子,全都漂浮在半空中,缓缓下坠。
渐渐地,掉下来的一面镜子,缓缓游到了叶危头上,他伸手拿来,一照——
镜上铜光微黄,没有他的影子!
这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他撞见吸血笔祟,角落里的镜子没有他的身影。第二次是小树林,追他的笑面佛全部消失,湖中只有月色没有他。
叶危怀疑每当危险来临时,可能有另一个人在暗中为他缔造了另一重空间,而在这重空间里,他照不出他原本的影子……
可是,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操纵时间流速,随意扭曲空间,放眼三千世界,无论是修仙道鬼道还是其他道,修到极致中的极致,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更何况,谁会来为他这样做?
连在脑内想一想,叶危都觉得这实在是太过自恋了。他赶走这种可能,不停地往台阶下跑去。从楼上坠下的金玉银器,像在极慢的时间里漫天落下的星坠子,在空中拖曳出一尾微光轨迹。它们像发光的蜉蝣漂来荡去,轻轻绕开叶危,像怕碰伤了他。
脚下的雕花木阶无限地延伸而下,叶危停下脚步,活了两辈子,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瑰丽的景象,违背任何常识,没有任何道理,但就是引得人转不开眼睛。
而在这一重奇瑰空间之外,真实的世界里:
天摇地动,川原拆裂,声震如雷。裂开的巨缝似饕餮张嘴,无尽地吞噬房屋村院,奔嚎呼叫声不绝于耳。
晏临不为所动,天地崩塌也丝毫无法影响他,神光隐隐,环绕周身,少年化身如蜕皮消弭,真神显灵,他一步一步走下那断裂的木阶,稳稳当当移到窗边。
窗外,道路改观,树木倒置,山川崩断,江河逆流,堑壑纵横如天刀劈砍,涌沙泥石滚滚来,郡城邑镇皆陷没。塔倒、桥塌、碑折断,城垣、楼宇、官衙、民庐,倾颓摧圮,一望丘墟,人烟几绝两千里。
晏临静静地看着,他不过是想要哥哥活着,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何就这么难。
天道又来了。
这世上的天灾人祸数不尽数,任何时刻都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如今就总要发生在叶危身边,不逼死哥哥不罢休。
晏临冷笑起来,广袖猎猎,神光出动,他一动不动,神识却已无处不在,虚空中雪光骤起,凭空一刀,将时间流速砍半,再一刀,砍断自己的右臂。
没有凡人鲜血喷溅,点点光尘浮动,似夏夜流星,这只神臂浮到广风城上空,忽而变作巨人之臂,比所有山川更高大。那指尖轻拨,断开的山体重新相合,逆流的水顺流而下,泥沙归位,新火尽灭,裂开的大地被那手一捏,重新聚拢,平平整整。
神光普照,星尘落落,地缝里浮出无数小房子、小人儿,一一归位,断臂重连,断头重生,鲜血消弭,死尸复生。塔直、桥连、碑重立。断壁、残垣、塌房、破府,神手抚过,皆焕然一新,放眼望去,千里繁华依旧。
一把巨大的镰刀浮上苍穹,晏临指尖微动,银光贯穿这一方天地,斩断这天灾与哥哥的因果牵连。
空中那一个顶天立地的神臂也被砍碎,化作点点神光,回到晏临身边,重新凝合为他的右臂,一切归为原貌,仿佛无事发生。
一念杀人,一瞬毁灭,还远远称不上神,顶多是为害一方的妖魔鬼怪。
一念杀人,又可一念复活,一瞬毁灭,又可一瞬再造,才称的上是神。
晏临转身,指尖一点,时间又如往常般流动着。清风吹动他的袖袍,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将宝贝哥哥从虚造空间里放出来。
真身消退,化身浮现。
少年临危正准备溜到叶危身后,拉住手,甜丝丝地叫一声哥哥——
可他还没走一步,突然,额头被一根手指点住,动不了。
“事不过三。”
耳畔冷不丁响起哥哥的嗓音:
“同样的坏事绝不能做第三次,我以前不是教过你吗?”
魂息法咒凌空而出——
叶危微笑着,伸出手,指尖点着临危的眉心,轻轻唤他:
“晏临。”
作者有话要说:小号临危,卒。
晏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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