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叶危喝了水、吃了药, 卷着被子睡着了, 白乎乎的一只躺在床上,安静地呼吸着,鼻尖有一点微红, 听了这声唤,嗯了一声, 闷闷的鼻音。听得晏临真想亲亲哥哥,他悄悄俯下身,靠近叶危。
“干嘛?”
叶危没睁眼, 伸手捏了一下弟弟的后脖颈, 像大猫叼小猫似的:“别靠我这么近, 会传染给你。”
“我是石头,我不怕的。”
“别成天说自己是块石头, 作了人, 就把自己当一个人。”
“那,哥哥我干了好多活, 好累喔, 我想躺下来休息一下。”
叶危瞧了他一眼,知道晏临那点小心思,就是想想跟他躺在一块儿:
“你也太黏我了, 你都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许黏着哥哥了吗?”
晏临像只毛茸茸的小鼹鼠, 钻进被窝里,从背后抱紧哥哥。
“你总是要长大的,以后自己出去成家立业, 哪能一直黏着我?”
“我不要。”晏临伸手,从背后抱紧叶危,长高了的他轻轻将头搁在叶危的肩膀上:
“我要一辈子黏着哥哥!”
冬日晴雪,窗台上插`了几枝新剪的红梅,金兽炉中袅袅冷梅香。晏临照顾着生病的哥哥,看着哥哥像小猫一样缩在他铺好的被褥里,冒出小脑袋,一点点舔掉他端来的药和食物,吃完了就乖乖缩回窝里去,由他紧紧抱着睡。
世界之大,也便在这方寸之间,暖暖的、哥哥的身边。
“晏临、晏临?”
此刻叶府,当年的少主天王叶危,正扮作环卫仙,戴着口罩拿着扫帚,巡视叶府后院,分拣各种垃圾,堂堂贵族,连垃圾分类都不会,等他有朝一日回家来,定要好好整整这风气。
“晏临,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储物戒里,传声花里传来哥哥的声音,晏临回过神:“想起以前跟哥哥住在这里的时候,哥哥刚当上天王的时候还生病了。”
叶危艰难地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叶府、道渊阁、仙界天王,都是他前世修仙道的日子,太久远了,恍如隔世。
前世修仙道、修鬼道、这一世改修人道了。两世为人,三改道法,本该是物是人非,回过头再看,晏临却依然在他身边,景色依旧,人也依旧。
晏临怀念地看着和叶危一起生活的叶府:“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回这里住?”
“不回了。”叶危仰头望望夜空,三重天之上,还有一重压得人憋屈的二重天,仙帝仙宫。
“叶府太小,住的不爽,以后哥哥带你去住大大的宫殿,好不好?”
晏临听得耳朵发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以后龙床上的种种,低头脸红着,应了一声:
“好。”
那边扫把哧溜哧溜,王政勤快地扫着垃圾,转头喊道:“叶危,别顾着跟你弟说话就偷懒!这垃圾这么多,再不抓紧咱一个晚上都整不完,明早还回不去呢!”
叶危白他一眼:“傻儿子,咱好不容易上来一趟,你还真帮别人扫垃圾啊?晏临,帮我找找左边柜子,里面有一件灰色的斗篷。”
手中储物戒法光闪现,一件灰扑扑的衣服浮到眼前,王政正想问这是什么,只见叶危一披,整个人变消失了。
隐身衣!
这是当年射羿之争时师尊送叶危的法宝,当年他又是少主又是天王,做什么事都做得堂堂正正,这件衣服也一直用不上,如今派上用场了。叶危掀起披风一角,将王政星哲都装进来,王政紧紧缩在披风里,挨着叶危问:
“哎,我们现在去干嘛?这里可是仙门叶府,你别乱来!”
“没事,我有分寸。咱们去偷个东西,这边走。”
夜色掩映下,隐身三人鬼鬼祟祟地潜入叶府更深处……
九天之下,姚冰正在城东庙里修炼,忽听街上吵嚷,一群乞丐沿街缓缓来,她看着奇怪:
“怎么镇上突然多了这么多乞讨的人?”
“别地方的流民难民,实在是交不起贡金了!不交贡金,没了仙道的保护,整个镇里年年都遭鬼灾,实在呆不下去,只好到处流浪,这回咱人道在仙法大比上挣足了面子,他们想来投奔,
“说来也是奇怪了,凡是有地方一不交贡金、或者没交够,立刻就会闹鬼灾,倾家荡产地去找仙道修士求救,真是……也不知咋说,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理报应?”
姚冰:“哪有这样没做错事、合该交钱的报应?若是如此,天理也不该是天理了。”
她顺手化出一段藤蔓,将趴在她脖子上的小花妖拎到上面去呆着去。
叩、叩、叩,此时,外边的乞丐敲了庙门,姚冰抽出一本叶危留下的五行书,起身为他们开门,开始新一轮教学。
如今人道在仙民界开始小有名气,不少九重天的仙民都赶来投奔学习,五行炼气法也不知不觉在传开,此时临近交贡金的死限,按往年,许多稍有钱的小镇已经预先交上去了,今年他们看了仙法大比,冥冥之中也不知报了什么样的希望,按着钱在袋子里,迟迟不发。穷困小镇绝对交不起贡金的仙民,已经奔来枫梧镇,成为人道的一员。
三重天仙界,叶危等人悄悄潜入了地下石室。王政看着四处森森石道,外边丝毫瞧不出端倪,谁知下来竟是一座地宫,他能想到此处应是叶家机关要塞。但他们一路走来,竟一点阻拦都没有,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
王政忽然一个激灵,瞧了瞧身旁的叶危……
对啊,叶危姓叶啊!
他当时是在九重天小镇扫大街时认识的叶危,怎么也没法把他的叶和仙门百家第一的叶家联系在一起,但现在……
“到了。”
叶危出声道。他一直怀疑的事,此刻就要做个证实。
上一世,仙民界也会闹鬼灾,也交贡金,但鬼灾闹得并不频繁,贡金也没有如此之重,而且若有地区受灾或者特别穷困,还能给予额外的减免,并不会逼得人倾家荡产。
同时,这一世的六重天无间狱莫名其妙出现了鬼洞,百鬼邪物不断被传送到仙民界,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这种鬼洞传送门需要很大的法力支撑,能做到这一点的,要么是修鬼道的佼佼者、要么是修仙道的佼佼者。
叶危上辈子修鬼道,无间狱中,若说厉害,当属修罗鬼王星哲,但星哲口吃不善交际,这个王实是被孤立的王,无间狱四面,另有东王、西王、南王、北王,统治当地的鬼。四王联合,倒是能开出鬼洞,但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把鬼洞开到修罗鬼王星哲家门口,害星哲散步时还掉下来。
而且,他们没有足够的动机来开这样的鬼洞,一来急剧消耗自身法力,而来百鬼来害仙民死了,对百鬼有何好处?鬼虽吃人,但鬼界通常是靠鬼吃鬼来增进修为,吃人、还是毫无修为的仙民人,并不划算。
排除鬼道,那么能干出这种事的,只剩下仙道。
仙道想收巨额贡金,仙民肯定会有异议,若能在无间狱开鬼洞,将百鬼传送下去,哪里有反抗哪里就爆发鬼灾。鬼洞的出现,让仙民界越来越不太平,频繁地闹鬼吃人,同时,严格限制仙民修道规矩,全民只许修仙道,其他旁门左道都是毒瘤。
然而仙民根本不可能修出仙道,于是仙民就变得越来越依赖仙道修士,交贡金是变穷,不交贡金就是喂鬼等死。这样一来,开这个鬼洞就收益匪浅,虽然极大地消耗了法力,但能最大程度地榨取贡金,七八`九重天、整个仙民界数亿人,一年一年,太可观了。
叶危第一次猜想是仙道做的时,心里简直有一点不敢相信,这是要有多短视才会做出如此决策,无异于杀鸡取卵,一开始确实是能压榨出巨额财富,但绝对走不长,不仅走不长,还会死得很惨。
一道厚重的石门拦住他们的去路,叶危轻车熟路地输入上辈子的通行口令,机关撤去,所有的门都向他敞开。
叶家是仙门第一的贵族,如果说仙道有什么秘密,那叶家不可能不参与。如此数量的鬼洞传送门,需要巨大的仙法,叶危怀疑,是仙门百家的长佬在维护。
最后一道门开启,叶危走了进去。
王政大吃一惊,七七四十九根玉柱矗立在地宫之中,每一根粗壮的玉柱里都封印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几乎全都是老者,他们双目紧闭,修为高深,却被活活做成了玉中人,披着仙门各家的族纹,凝固在那儿,周身散发的灵光不断被玉柱吸去,像烈火下被燃烧的柴木、蚊子嘴下被吸血的血肉。
叶危沉默着。他不知道这些长佬是自愿为家族牺牲,还是被歹心的后辈陷害推出来牺牲的。
王政还不知道这些长佬献出毕生的灵力,是供向何方,直到他看到一只眼球。
在四十九根玉之后,有一只巨大的传送眼,足有十人高,高大如宫殿之门,眼瞳中投射着无间狱。
玉柱一闪光亮,又一股灵力被吸出来,很快,他们看到无间狱里,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鬼洞,过路的几只青牙小鬼咻地掉进去,被传送到仙民界……
不知哪个城镇要遭殃,不知哪家人要倒霉,不知哪个人可能失去他的父亲、母亲、爱人或孩子。
身为仙民的王政已然看呆了了,他听叶危说过这种猜想,但亲眼见到,仍是愣在原地缓不回神,从小到大,他们以为一切的苦难都源于很坏很坏的鬼,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一切的苦难,是一场可笑的监守自盗。
叶危看着眼前确凿无疑的一幕,逐渐捏紧了拳。
这个天界真是烂透了。
比他当年战败自刎时,还要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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