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天王叶危一回府, 远远地便望见晏临在等他,小白兔一样的弟弟又长高了一点,像一只红了眼睛的小狼杵在门口, 恨恨地盯着他看,好似下一瞬便会扑上来咬他脖子。
等回了少主院, 叶危把门捎上、挥退下人,带点局促和愧疚走到弟弟面前,讨好似的拍拍他:
“生气了?”
晏临把头一别, 道:“哥哥, 师弟家好玩吗?”
叶危无奈地笑着摇头, 知道这孩子是真的生气了,他昨天刚哄完师弟, 回家哄义弟, 待会可能还要哄二弟,哄了这个那个又生气, 弟弟们真是太难养了。
“我实在是没办法, 太晚了,我回来一趟,底下的人也都很不容易。”
晏临坐在床榻边, 侧身捏住叶危的袖子, 像拿捏住哥哥心里那一点愧疚,仰起小脸,眼下熬夜的乌青清晰可见地露给叶危看, 开口冒出一汪甜甜清泉似的声音:
“那哥哥亲亲我吧,额头。”
“你都这么大了……”
晏临捏他袖子的劲儿重了一点,像从叶危的愧疚心上碾过,逼得叶危俯下身来,在弟弟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了吧?”
风一样轻的吻落在额头上,晏临笑起来,回给哥哥两点甜甜的小梨涡。
叶危昨日在师弟家睡得并不好,一大早便赶了回来,此时头又开始晕了:“晏临,下床去,让我躺一会。”
“哥哥困了?我陪你一块睡吧。”
晏临不等叶危同意,麻溜地将外衣一扯,钻进被窝里。叶危拿他没办法,转身去换单衣来睡,等进了被窝,发现他睡的地方竟暖烘烘的,不似汤婆子烫人,是一种恰到好处、体温般的暖。
叶危再一瞧,晏临已经悄悄挪到里边去睡了,一双眼睛含着光望他,光里盛着两汪笑意:
“我帮哥哥暖`床。”
叶危闭目养神,伸指尖轻轻敲了他一下:“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字面意思嘛,我怕哥哥冷着。”
“我火灵根,又不怕冷。”
“哥哥是不怕冷,可是也会感觉到冷的呀。”
叶危卷着被子,半眯着眼,睡意朦胧着瞧,这屋中,炉里点着一段冷梅香,乌漆檀木案上,沏了一壶他爱喝的枫仙露,墙上一副古画、千山万水,画下小桌上,摆一只和田玉麒麟。窗边素净的白瓷瓶,插`了几枝娇红的虞美人,给这间屋里添了一抹艳色。叶危窝在这一方暖融融的被窝里,一张床榻两床被,可弟弟晏临却不安分地在被窝外打洞,小鼹鼠似的想钻进来拜访他,叶危笑了笑,忽然把被子打开一角,鼹鼠临咻地钻进来,紧紧地搂住他:
“哥哥——”
叶危霎时有了回家的感觉。
此时少主院里,管事的大嬷嬷正在训人,一排排侍仆垂手低头听训:
“少主三月不回家,有些人就躲懒了!”
自古来,叶家少主便是一大帮人围着伺候,从吃食穿衣到房间布置,都有详细的规矩规定下人们该怎么伺候。近日临冬,水温要调成多少,泡茶的水须得怎么滤,每日衣服是如何换选的,一日三膳做什么,膳后的小糕果点该配什么,炉里烧的香早晚各不同,一周七日都该烧什么香料,房间里的古董玉画隔多久一换,瓶上插的花,花种、颜色、造型全都有讲究,事无巨细、要求繁多。
二弟叶越正想来看大哥,见了这副场景,轻声笑道:“我哥哪有这么娇气,出门行军打战那多苦,我哥回来都没抱怨过。”
他身后俩跟班小厮赶紧附和,等他们走远了,管事的嬷嬷瞥了一眼那个庶子叶越,转而对那一众丫鬟奴仆道:“甭管少主在外边是如何,回了叶府,做咱叶家的少主,那就得按这个形制规模伺候着,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谁要是因为少主人好心善不爱计较,就躲懒偷懒游手好闲,仔细着你们的皮!”
“是——!”
叶越学过仙法、耳力上佳,听到这一番话,脸色勃然一变。少主、少主、少主,是,他一个庶子,怎么能用自己那点见识来想大哥。大哥可是嫡子,嫡庶有别,生来就高他一等,连水温都有专门的侍仆操心。叶越想了想自己,冬天了,他院里的侍仆端水来,哪管什么水不水温,反正是一壶热水,嫌烫,谁还不是自己放着吹吹的。
叶越走到房门口,一个丫鬟挡住了他,回道,少主累了,先睡了,
就在这时,里头忽然传来那小贱人晏临一声:
“哥哥——”
被窝里不知闹什么,那死白脸不住地叫哥哥,甜丝丝地冒着嗲气!
叶越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少主屋里,叶危这一睡,就没起来。
到了半夜,晏临发现不对了,伸手一摸,叶危额头滚烫!
“哥哥……”
叶危修为高深,向来不会生病,这一次病来如山倒,叶危一病不起,叶家速传大夫:
“天王殿下,您刚从哪一片仙民界回来?您这是……时疫啊!”
叶危立刻下令,所有侍仆搬出少主院,任何人无令不得进来。他有仙法护体,普通时疫对他而言就是发发热,捂几天就熬过去了。对普通的侍仆,那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偌大的少主院,一下子走的空空荡荡,一众侍仆在外边干着急:
“少主生病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怎么行!难不成还要少主自己爬起来倒水不成!”
“好像二少爷和少主的师弟过来照顾了……”
“哎呀,二少爷是个少爷,少主他师弟又是个赵家的少爷,你说俩少爷进去,能照顾谁呀!”
叶危生病,晏临第一个坐不住:“我去,让我去吧!”
他是天道石,百病无侵。
侍仆们挂心他们的少主,见他愿意去,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交代他如何照顾少主:
“少主喝的水,水温要正正好,现在他生病了,水温要比平常再升一升,我教你……”
“少主平常最喜爱的衣服在左衣柜,他生病发热,衣服要勤换,别闷着我们少主……”
“少主生病体虚,冷梅香不能整夜的烧,到下半夜你就要起来换成秋湖叶,烧到早上再换成寒雪莲,这是大夫配好的香料……”
“窗边有个花瓶,你每天去花园里摘点没什么花粉的花,少主看了心情好一些……”
他们一人一句,咕咕不休,恨不得马上把这些经验都灌满晏临的小脑瓜,人群中有个丫鬟打断道:
“哎呀!你们都别说了,他这么一个小鬼,哪里伺候得好我们少主啊,我看他连记都记不住!”
“我记得住的,姐姐,我记得住的。”
晏临每一条都记在心里,一溜烟地跑进少主院里——
此时,叶危正被师弟和二弟围着。赵承贴心地端来一杯热水,他也没照顾过人,水烧开了就倒进杯子里,也找不到叶危常用的瓷杯,看见厨房里有一个大铁杯,就顺手拿来,装了满杯开水,端来给叶危:
“师兄,你生病了,多喝热水,来,喝——”
叶危:“………谢…谢。”
叶危拿着那个滚烫的铁杯,沸腾的白气咻咻地往他眼睛里钻。赵承看他不喝,好心劝道:
“师兄,热水就要烫烫的喝才有用的。”
叶危:“……嗯。”
“砰——!”
就在这时,炉里发出一片火光,二弟叶越正在卖力地往里烧火:“大哥,生病得饱暖,我给你多添点柴火!”
香炉里的冷梅香被烧得爆炸,发出一股浓厚的焦糊味,叶越嗅了嗅,不知情地问:
“这就是大哥常烧的冷梅香吗?怎么臭臭的?”
叶危:“……”
晏临闯进来时,就看到一个师弟拿着开水强迫哥哥喝,一个二弟烧了满炉糊味,给哥哥熏香,他气坏了,一把推开赵承:
“你想烫死哥哥啊!”
一脚踹开叶越:
“你想烤死哥哥啊!”
“走开、走开!都给我滚——!”
长大点的晏临一手扭住一个,将他们齐齐扔出少主房,转身把那开水大铁杯扔了,拿出哥哥常用的青瓷杯,重新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放到床前,把火熄了,拿走烧糊的香料,开窗通风,重新点了一段轻轻浅浅的冷梅香。
生病的叶危靠在床榻上,鼻尖一点红,他端起温水,啜了一口,一线暖热暖进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感觉终于得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晏临:gu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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