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乐声戛然而止。
仙界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过魂灯复燃的情况!
叶天王难道还活着?
静夜月明,仙门百家噤若寒蝉。而后从这死寂中爆发出众声哗然:
“魂灯不会骗人的,叶天王莫不是回来了?”
“我就说天王这么强,怎么可能会当时会出事呢!”
“先别提那么远,瞧瞧眼前,这前任的魂灯都亮了,这个继任就属于名不正言不顺呀!”
“不仅是少主之位的继任,叶天王若在,那帝位……”
满场非议越来越大,压都压不住,仙门百家瞅着高台上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少主,就等着看他笑话。这位叶家假少主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等事,临场慌乱,满脸血色尽褪,惨白的像个死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说话,别人更不会替他说,一下子,整场少主大典就弥漫着死寂的尴尬。
[叶家这位准少主不行啊,半天了还反应不过来。]
[比叶天王那肯定差远了。]
众宾客心中各有想法。叶越什么也没管,他只顾着抬起头,死死注视着叶危的魂灯。
镂金雕玉的灯台高悬于顶,在场众人包括他,都得仰着头抻望。那死灰复燃的火光,在他眼中拼命跳动着。
这怎么可能!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精心筹备了那么久的少主大典,父亲好不容易同意宣告百家,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毁掉了!
叶宗主见此情况,站起来朗声道:“感谢诸位的到来,魂灯既然不灭,那此次少主大典并不合规矩,就此取消。”
少主之位,仍留给叶危,庶子叶越,仍是准少主。
夜樱纷纷,一瓣落花飘于掌中,叶越气得合拢四指,一点点攥碎了。
“给我搜!”
魂灯能感应魂息,既然它能亮,说明叶危回来了。他倒要看看阴魂不散的叶危还回来干嘛,抢他的少主之位?
与此同时,待在少主院的叶危心里也回荡着巨大的疑问:这怎么可能?
魂灯灭了就不可能再亮,叶危从窗外望去,他那灭了的魂灯就升至上空,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如星火般耀眼。
热闹华贵的大典转瞬散去,叶越退到高台之后,心腹随从赶紧上报,马屁地叫了一声:
“回禀少主!搜到魂息了,在东南方。”
叶越一语不发地眺望着夜色,东南方,是叶危住过的前少主院落。
熟悉的屋脊沉在莽莽天幕里,不用看也能用眼画出来,小时候他也曾在那里度过一段好时光。
可惜王权之下,没有手足。
叶越忽然笑了一声,命道:“掘地三尺,也要把大哥找出来,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
另一边的叶危当机立断,立刻离开。
月光下,叶府的屋宇鳞次栉比,起伏的檐瓦似夜里的海浪,一潮接一潮地涌入眼底,仿佛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叶家真是太大了。
正在逃命的叶危感到很不妙,夜风飒沓,眨眼间,高手蛰伏,已经包抄了他刚离开的少主院。
“报,这边没人!”
“这里也没有……”
“魂息就在附近,再搜。”
叶危躲在小池塘后,树影簌簌,不远处处那伙人翻箱倒柜,连根头发丝都不放过,可就是搜不出半条人影。
照这样看,晏临也不在少主院,难道已经被叶越踢进无间狱了?
他那义弟又没法力,那般娇弱,真的掉进凶险重重的无间狱,该怎么活?
如果、如果晏临死了……
这一念似火舌舔了心尖,胸中灼痛,义弟那么乖那么好,前世无数次风雨飘摇,只有晏临陪伴左右。一起长大的师弟陷害他,血脉相连的二弟算计他,拼命收来的小弟也背叛他,走到最后,叶危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是捡来的弟弟晏临,从头到尾,从不离开。叶危决不想这样失去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无论如何,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就要把小可怜晏临救出来。
九重天里,“小可怜”神尊晏临正抱着一小方画,实时观察哥哥的情况。
他看到画里那只小小的叶危,正躲在一棵树后面,前后左右都是坏人。叶府内步步杀机,修为很弱的哥哥又可怜又无助。
晏临神念一动,想要杖杀追杀哥哥的家伙,就在他抬手的那一刹那,脚腕处的咒枷蓦地一痛——
扭曲的因果咒文浮动出鲜红的血光,时刻提醒他,绝不能在叶危面前暴露神尊的身份。
这样杀人太过显眼,哥哥那么聪明,会被发现的。
晏临收回杀念,他歪头想了想,微笑着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画中的小叶危:
哥哥别怕,我马上就来帮你。
“呱。”
叶危忽然听到树后池塘,传来一声蛙叫。
“呱呱呱。”
晏临分出一缕神魂,附身在小青蛙上,噗地一声跳出水面,蹦上岸来,在哥哥脚边跳跳跳。
叶危眯眼看过去,这还不是只普通青蛙,是一只绵延蛙。
绵延蛙,乃仙界求子的吉祥物,它们靠分裂生殖,每一盏茶的功夫,魂魄便一分为二,呱呱坠地,接着二生四,四生八,世世代代无穷尽也。许多贵族池塘里都会养几只绵延蛙,寓意子孙绵延,不过养上三五只,就会用水晶球牢牢封住,否则一放出来,必定泛滥成灾。
这只绵延蛙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跑出了水晶球,叶危低头瞧着这蛙,忽然心上一计。他和蔼地伸出手,小蛙便跳上来,在手心里呱呱叫,他轻轻握了握,叫它别出声。
晏小蛙被哥哥用五指包拢着,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幸福得直想吐泡泡。
“准少主!少主院里没有搜到人,魂息向西移动了。”
叶越负手立在夜色中:“接着追,封锁各处大门,一个都不准放过!”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叶危正向西疾行,奔向叶家祠堂,祝梦祠。
魂灯分为子灯和源灯,子灯可在大典或其他时候拿出来展示,源灯则必须原封不动地供在祠堂里。
叶越正在追杀他,只要那魂灯能感应到他的魂息,叶越就一直能追踪他的定位,想要摆脱,只能去找到源灯,把魂息彻底换了。
祝梦祠恢弘气派,没日没夜地燃着长明灯,此乃叶家重地,戒备森严,叶危偷偷溜到后边,树木掩映间,果然找到了记忆里的小狗洞。
叶危在地道里爬行,但这地方竟出奇的干净,别说虫子,连一点尘土都没蹭到,自家仆从真是太尽责了,连这犄角旮旯的地道也来打扫。
晏小蛙躺在哥哥手心里,正尽责地释放神力打扫。
叶危成功潜进祝梦祠,佛前殿。一尊金身玉佛伫立在眼前,叶家历代的魂灯供在此间。叶危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特显眼,小叶紫檀做的神龛大喇喇地立在中间,里头还有个叶危的小人像,神灵活现地抱着一盏源灯,旁边的牌木上洋洋洒洒地刻着:
少主叶危,卒于仙历五二一年。
台面上堆满了鲜花供果,鼎炉里燃香不断,前一天的灰还没落尽,第二天的香又跟着来了,叶危看着好笑,他那畜生二弟做起表面功夫来真是一绝。
就在这时,祝梦祠正门外响起了一阵人马声:
“魂息在这!进去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叶危没有退路,他迅速跑上前,准备把自己源灯里的魂息换成绵延蛙的。
这蛙分裂极快,还到处乱跳,正好他那二弟想继任少主,就让他带着手下满世界地抓青蛙,历练一二吧。
厚重的石门被推开,映出外边一片火光,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危击破水晶球结界,放出小绵延蛙,沾了一点它的血,指尖凝气,以魂灯为心,画蛙血魂阵,不多时,灯芯一动,咻地燃起一团明火。
佛前殿外,声音越逼越近:
“都给我搜仔细了!准少主有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
叶危手里的晏小蛙急了,哥哥怎么还不跑,只见叶危伸手在神龛里摸着什么,接着掏出一枚戒指。
通常,神龛里会放一两件遗物,这是叶危的储物戒,里面有一处独立的空间,珍藏着他的秘籍草药等。戒指法阵只有本人才能开启,旁人无法破解,二弟叶越无法占为己有,索性扔进这里了。
“吱呀——”
佛前殿推开花雕扉门,而就在前一瞬,叶危开启了法阵,钻进神龛中的储物戒里,同时将手中的小蛙往窗外一扔——
晏临抽出神识,小绵延蛙就跳进草丛里,跳着跳着,跳成了两只。他推波助澜,眨眼间,将那两只变四只变八只十六只,不多时,草丛附近跳出三十二只绵延哇,呱呱呱呱……
灯火交映,金玉佛在上,准少主叶越披着黑裘衣,风一般旋至:
“大哥在这里?”
“回禀准少主,刚才魂息确实在……等等,向外移动了。”
“那还不快追!”
鸦色裘衣像一道黑风又旋出去,叶越亲自带人搜寻,凉夜中手心热得微汗。
叶危躲在储物戒里,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朵传声花,实时听着外边的情况:
“准少主!魂息在东方!”
“好,带我去。”
“准少主留步,魂息向正北移动了。”
“不对,正在向南……”
“西边也有!”
叶越眉头一皱,命道:“散开来找,凡是有魂息出没的地方都给我仔细搜!”
人群四散而开,下属兢兢业业地按照魂息方向搜寻,很快,北边的人马传来捷报:
“报——准少主,找到了!”
叶越大喜过望:“带上来我看!不,毕竟是兄长,我亲自过来。”
“或许……准少主,您可以不用过来了。”
“什么情况?”
出去找人的下属满载而归,叶越蹙眉问:“大哥呢?”
下属张开一个袋子,叶越抻头进去瞧,骤然间,数十只青蛙蹦跳而出,呱呱呱呱……
“这什么东西!”
“属下无能!不……不知道!或许……少主投胎成青蛙了。”
“荒唐!”
叶越气得发抖,袋子里还有没跳完的青蛙,一只只蹦上他华贵的裘袍,呱呱乱叫,他还没来得及赶下去,又有一小分队喜滋滋地向他汇报:
“准少主,我们也找到了!”
这队人邀功似的提着大袋子,直往叶越面前兜,一麻袋绵延蛙咕噜噜地涌出来,跳的叶越满身都是,那群手下还没意识到有任何不妥,开心道:
“准少主!我们把每一个出现的魂息都抓住了,就是这些!”
“是啊准少主,一只不落!少主变成青蛙来看我们啦!”
叶越气的几欲昏厥,都说大哥叶危手下的人最是精良,如今才知是一群猪脑子!
储物戒中,传声花尽职尽责地播着外界一言一语,叶危坐在案几前,沏了一壶枫露茶,小口小口地品着。他那些手下都是人精了,心中对叶越多半不服,表面看起来尽职尽责挑不出错,实际逮着机会就想给他这个准少主难堪。
绵延蛙在叶府大肆繁衍,所到之处,都显示为叶危的魂息,叶越彻底明白是被人给耍了,下令见蛙则杀,手下却还是执迷不悟:
“准少主,万万不可啊,这是少主的化身呐。”
“是啊,跟梁祝化蝶似的!这可不能杀啊。”
叶越听得吐血,不知叶危若听说自己死后变作小青蛙来看叶家老小,九泉之下还会不会瞑目。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青蛙是叶危的化身,杀蛙就是杀叶危,这坑叶越可不跳,他是个二十四孝好弟弟,和叶危最是兄友弟恭了。
金玉佛前,神龛中,叶危正在储物戒里闲适地喝茶,一切纷争与他无关,他一边微笑,一边听准少主叶越交代手下,万万不能伤害了小青蛙,须得一只一只温温柔柔地放进水晶球里去!
头顶星光璀璨,银河脉脉无言,而天穹之下,四面八方呱呱呱呱,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
绵延蛙跳出了叶府,开始在仙门百家中泛滥,这玩意每一刻钟分裂一次,一个时辰后,就是一百二十八只,三个半时辰,就将达到上亿只。
夜至深,叶危从储物戒中出来,望着眼前的金身玉佛,欠身一拜。
仙界的诸位,自求多福吧。
夜寂寂,空静的佛殿里灯影香火交映,高大的佛像渡了一层光晕,如顶天屹立,说不清道不明的肃穆。叶危立在佛前,没有离开。
他这一生极少求神拜佛,见了佛像只是叩拜上香,以示敬畏,并不发愿。他相信佛祖很忙,没空渡他,有事不如靠自己。
唯独有两次破例,第一次是为了小晏临,这一次还是为了晏临。
愿他平安。
叶危在心里想着晏临笑起来的小梨涡,宛如冰糖甜酿,一泓雪清泉。恍然间回到少年时,那年他刚从道渊阁学成出师,老仙帝召众学子论道,大谈梦想伟志。听完回家后,叶危看到自家弟弟晏临还什么法术都不会,于是就站到这尊金玉像前,开始了他生平第一次拜佛许愿。
谁知拜到一半,蒲团子后钻出一只雪团子,小晏临穿着小白袄,伸手捏住叶危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
“哥哥,你在向佛祖许什么愿呀?”
少年叶危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在许愿你这个小傻瓜早日学会法术。走,跟哥哥回去,今天教你念点兵书。”
“好。”
小晏临紧紧挨在叶危身边:“今天哥哥去道渊阁上兵法课了吗?”
“没,今天仙帝论道呢。”
“那他说什么啦?”
“就是讲大道之志,你可以理解成,问我们都有什么梦想。”
晏临亮起一双眼,切切地注视着叶危:“那哥哥有什么梦想吗?”
叶危想到自己书桌上那卷卷兵书,这话说出来颇有僭越之嫌,他笑一笑:
“晏临,你把手给我。”
小晏临乖乖地伸出白净的小手心。
叶危指尖一划,潇潇洒洒写下两个大字:
天、下
晏临凝望着自己的手心,叶危以为弟弟被他的野心吓到了,摸摸小家伙的脑袋,转移话题:
“那你呢,晏临?”
晏临低着头,不敢说话。
叶危拍拍他的肩:“怕什么,跟你哥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做梦嘛,就要大胆地做!”
晏临本来是万万不敢的,但听到哥哥说要大胆地做!他便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怯怯地牵起叶危的手,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在哥哥的手心里写:
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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