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嘻嘻嘻……”
忽听一连串笑声。嗒、嗒、嗒,只见三只小小的不倒翁从白漠远处嘀哩咕噜地滚来,边滚边嘻嘻乱笑。不一会儿就蹦到叶危的伞下,围在他脚边打转,手舞足蹈地想吸引他的注意。
叶危低头皱眉,讨人嫌的玩意儿又来了。
这些小家伙叫笑面佛,石头不倒翁,一张笑脸佛面,以吸怨气为生,对鬼和修士没多大杀伤力,但总是嘻嘻嘻嘻笑得烦人,堪称无间狱的蚊子。上辈子他被星哲救后,在那沙洞里养伤,躺着不能动,这些笑面佛就爱跑到他跟前,嘻嘻哈哈,看他又烦又气还打不着它们的样子。
笑面佛们滴溜溜绕着叶危转了一圈,嘻嘻嘻地想扑到他身上来吸他,笑到一半,忽然全都笑不出来了,安静的要命,下一刻就如见了瘟神般掉头狂跑。
叶危正抬手要防,忽见它们落荒而逃,觉得奇怪,以前笑面佛最爱缠着他,修罗鬼王星哲出面都赶不走。
遥遥之外,三界神尊晏临冷冷地注视着那些笑面佛,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想来吸他哥哥。
赤天红雨,狂沙白漠,笑面佛一蹦一跳地向远处逃去,叶危眺望着,忽地一咚,那三只小东西全都不见了!
叶危一怔,钻沙子里了?
前世在此间修鬼道、率鬼兵,对百鬼习性了如指掌,从没听过笑面佛还有土遁的本事。他走过去一瞧:
雪白的沙漠里,竟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此洞四壁光滑乌黑,没有砂砾感,很明显这不是挖出来的沙洞,而是有人用法术凭空在白漠里开的鬼洞,类似传送门,通往别的地界。
通往哪里?
叶危又向外走了几步,很快,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鬼洞。体内的水之气只剩不到三十分,那弱得可怜的修为不允许他走太远。然而就这几步之遥,就出现了三个洞,不知这片区域、乃至整个无间狱还有多少?如此数目的传送鬼洞,需要很大的法力维系。
谁在维系?
上辈子无间狱里绝没有这种东西。某种违和感开始在叶危心中流窜,重生后这世界就开始有点奇怪了,莫名其妙的神尊、突然建成的天梯、还有这些鬼洞。百鬼邪物在白漠上活动,很容易就会像刚才的笑面佛那样掉下去,莫非,星哲不在家也是因为……掉下去了?
那么,掉进无间狱的晏临会不会也可能踩到这种鬼洞,然后被传送到了别的地方?
体内水气还剩二十分……
星哲迟迟不归,晏临不知在哪,而他法术要用完了,再等下去就是等死。叶危蹲下来,此洞大可通两人,有阴风阵阵从里边吹出来。
至少说明这洞有出口,不是死胡同。叶危摩挲了几下指上的储物戒,万一洞里真有不测,他就缩身进戒指中。
水之气跌破十分,雪莲花伞旋而消解,红雨滴嗒就要落在他身上,叶危上前一步,整个人栽进鬼洞中——
无边黑暗兜头盖来,风声在耳边呼啸……
于此同时,二重天,仙宫内,呱呱呱。
仙帝赵承惊得从龙榻上滚下来:“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回禀陛下……叶危的魂灯,复燃了!”
赵承面无血色,身旁的美姬靠过来,娇生细语:“陛下、陛下!好像……好像有癞蛤`蟆跳进来了,臣妾好怕……”
赵承一把推开她:“这怎么可能!你细细说来我听。”
美姬自讨没趣,捂着被子,看到好几只小青蛙在仙宫门槛上探头探脑,接着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来,一个赛一个高。
赵承听得双手发颤,满头冷汗,师兄绝不可能活着,也绝不能再活着!他沉声下令:“查,彻查!魂灯呢?指向的魂息在哪?”
“陛……陛下……”那侍卫不敢说,颤巍巍地指了指龙椅下的小青蛙,“这个。”
“什么?”
“蛙。”
小蛙们呱地叫了一声。
赵承这才惊觉,这仙宫内如何竟蛙声一片?!
“报——”又有一侍卫跌跌撞撞地闯进来,“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三重天里叶家的绵延蛙跑出来了!有……有人从三重天回来,可能身后不小心跟了几只,现在二重天也沦陷了!”
“岂有此理,全杀了!”
“可…可是……”那人吞吞吐吐道,“这些蛙是魂灯指引的,乃叶家前少主的化身。”
“荒唐!你的意思是,朕的师兄变成青蛙回来找朕了?”
殿内一片寂静,默认。
“好、好的很,朕的师兄是青蛙,那你们觉得朕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赶紧齐唰唰地下跪:“属下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
赵承气得闭过眼去,真想把这些人拖出去万死一遍,命道:“把蛙全杀了,不杀者杀无赦!再从三重天一层层给我往下彻查,查到九重天!”
“是!”
“臣有一议。”
“说。”
“仙民界就将举办十年一度的仙法大比,到时七八`九重天会变得人流涌动、乱相频出,陛下既要彻查,那是否要将此事延期?”
赵承沉吟片刻道:“不必,但有任何异动我都要知道。增派十万天眼严加监视,一旦发现可疑人等,杀无赦!”
“臣遵旨。”
满天星星一眨一眨,梧桐叶间星光疏落,叶危睁开眼。
他跌落在一条街上。
转头一看,街边立着一块小木牌:金紫棠街,守值环卫仙,叶危。
环卫仙……九重天?
他竟又回来了!
叶危立刻站起来,莽莽夜色下,街上旷寂无人。
那些笑面佛呢?
如果六重天无间狱里的鬼洞真的能直达九重天,那么百鬼邪物随时可能像笑面佛那样掉下来……
掉到一点法力都不会的普通仙民面前。
这就太恐怖了。笑面佛对百鬼而言只是有点烦的蚊子,但对仙民却非常致命,会被附身,会被吸干而死。叶危立刻向距离此地最近的环卫仙宿屋跑去……
嗡、嗡、嗡,夜幕中,有无数双漆黑的眼球在暗自转动,从天上注视着九重天,很快,它们纷纷锁定了叶危奔跑的身影:
可疑人员、正在搜寻……匹配成功!确认身份,叶家前少主,叶危。
进行上报……
“唰——”
就在这时,一颗巨大的火红陨石穿天而过!叶危驻足而立,抬头望去,只见天空流火,千万颗陨石从天划过,像拖着一盏元宵的灯,从浩瀚星河间穿行,壮丽华美,见者忘言。
叶危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奇瑰的天象,更奇的是,如此大动静,整个小镇却安安静静,除他之外,好像没有一个人看见天上的陨石流。
夜幕中悬挂的天眼立刻被击得粉碎,化作千万粒亮星子,漫天落下。叶危伸出手掌,便有无数星尘跳进他的手里,一闪一闪亮晶晶,小精灵似的依恋着不肯离开,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消失。
流火已熄,夜空归暗,万籁俱静。仿佛大梦一场,无事发生。
然而上重天的辉煌仙宫内,却乱作一团:
“报——陛下!十万天眼被不知名的陨石流击落!”
赵承震怒难忍,龙椅都坐不住了:“到底怎么回事!”
叶危必须死,按理说这人不可能还活着了。赵承仔细回忆着杀师兄的过往,他当时用了十成十的力,那柄夺命弯刀当场贯穿叶危的胸膛,挖走内丹之后,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将叶危全身上下的仙骨一根根打断了,再推进百鬼无间狱里,这样还不死?这样怎么可能还活着?
为何那魂灯会复燃?为何到现在还阴魂不散!
赵承气急败坏,大手一挥:“给我再放十万天眼!”
“陛下,国库恐怕……”
就在这当口,忽然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
有一把刀,一把凭空而来的刀,当场贯穿了赵承的胸膛。
这是一柄弯刀,刀如新月,与他当年杀师兄的,如出一辙。
滴嗒、滴嗒、滴嗒。
血不住地往下流,而那弯刀无情,凭空一转,斜切向下——
“啊——”
赵承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他被瞬间开膛,血肉中剖出一粒火红的仙丹。飞溅的鲜血顺着金色龙椅往下滴。
“陛下——!!”
下一刻,刀光一转,横扫四方,侍卫、大臣立刻毙命,仙宫大殿血流不住,
晏临一手支腮,静静地望着,赵承还剩一口气,空中飞舞的弯刀一下一下戳进去,将他全身的骨头一根根砍断,不知被折磨了多久,终于断气了。
血泊一朵朵盛开在画里,赏心悦目。
晏临赏了一会,又像是看腻了,倦怠地闭了眼,摊开手心,召出一面因果镜。
他已经不知多少次杀过赵承、杀过所有当年害叶危的小人。但他现在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凡事只要可能会影响到哥哥,他都会导入因果镜里,看看结果如何。
很快,镜子里出现了一重天,青云缭绕,凤凰栖木,千万级玉阶扶摇直上,巍峨神殿伫立在顶端。
镜中的叶危赤着身,随意披了一件白袍,坐在最高的玉阶上,清风徐来,广袖飘荡。
那左袖上有一朵桃花,晏临认出来那是自己的神服,很快他就看到哥哥露出来的脖颈腰腿,全是一片一片红点,像被什么虫反复啄咬了。
晏临看得一阵脸热,连忙错开视线,几乎不敢直视因果镜。
玉阶上掉着一顶冕旒神冠。不知过了多久,叶危弯下腰,轻轻挑起神冠,放在唇边,吻了吻。
晏临的心揪起来。
接着,他看到叶危从神冠上拔下一片玉。
“咯——呲——”
尖锐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叶危一言不发地在磨那块小玉片,最后磨的又尖又锐。
“不……不要,哥哥!”
镜中的叶危无所谓地笑一笑,像是终于解脱,他拿起那根玉刺,狠狠朝自己的咽喉里扎——
血喷溅而出,一汪鲜红顺着瓷白的玉阶,一级一级地往下流……
晏临一挥手将镜子砸的稀烂,连碎片也不留下,直接用神力碾作齑粉。
每当他想为哥哥做点什么,因果镜里,叶危就永远判他死刑。晏临鼻子一酸,拿起一件哥哥穿过的外套,蒙在脸上,大口呼吸。
所谓神,无悲无喜,无爱无恨,泯灭七情六欲,堪破三千红尘,终而,放下因果,四大皆空。
可他放不下哥哥。
那一点活生生的情窍在他心里辗转了数百年,就是不肯放下,他死也不要放!晏临紧紧揪住哥哥外套那空荡荡的袖子,像要凭空抓住些什么。
神是全知全能的旁观者,不是红尘里翻滚的参与者,如果他去影响哥哥,就会不得善果。叶危的仇人得他自己杀,叶危的爱人,也得他自己选。
“星哲——”
叶危立在断魂坡上叫那修罗鬼王的名字,一声一声,回荡在脑海。晏临强行摁下扭曲的杀念,他抬手一抚,仙宫内弯刀消解、鲜血洗净,死人复生,纷纷站回原来的位置,开口道:
“陛下,国库恐怕撑不住……”
赵承脸色铁青,就在这时,忽然一束神光照在殿内,一名小神使披着金光,缓缓降落。
“显灵了!神仙显灵了!”众人纷纷跪倒叩拜,比对仙帝虔诚多了,满眼含着星星般祈问:
“可是神尊有旨了?”
小神使一眼也不看他们,挺着胸膛神气道:“神尊有令,天上只许有太阳、月亮、星星,和神尊的马车,其他东西,一概不允。”
说罢,他也不对仙帝行礼,挺着腰杆子,顺着那神光又缓缓飘回一重天。众皆跪服,唯有仙帝赵承黑着一张脸,但也无话可说,谁让这个世界神权大于王权。
“陛下,如此一来,只有另谋他法了。”
“传朕旨意,增派十倍人手,严查各天界!胆敢私藏可疑人等,诛九族!”
“臣等遵……”
晏临不想再看赵承那令人作呕的脸,他抬手一扯,浮空的画卷被揉成一团,烧作灰烬。图景、声音,全都消失了,眼前是一汪夜色,耳边是一片清净。他躺下来,乖巧地闭住眼睛,安心等叶危回家,要让哥哥一回来就看到他恬静可人的睡颜……
就在这一片宁静的黑中,脑海中蹿出一句:
“星哲——”
晏临噌地坐起来,挥之不去、挥之不去,他们少年相识、救命之恩、并肩作战、那么多年!这些事实一遍遍地提醒他,哥哥和星哲之间有他无法参与也无法再融入的过去。在他丰富的想象里,已然飞过默契与共、一生知己、日久生情等词句,他分明在话本里见过这样的故事!怎么当年竟没想到要去防备呢?
明明……明明是他先来的、是他先喜欢的、他等待的时间最久,为什么最后哥哥拼死拼活,先找的人却是星哲?
门口一阵窸窣,哥哥回来了!
叶危推开柴扉,翻窗而进,舍友们正呼呼大睡,王政也躺在床榻上。大家都很平安,没有人被陨石流惊扰,也没有人被笑面佛附身。
他稍舒一口气,现在还无法确定那鬼洞究竟怎么一回事,可能是直达九重天的定点传送门,也可能是个随机传送门,恰好把他送到了九重天而已。
然而无论怎么说,都很奇怪。他抬头望向莽莽天幕,上辈子的天界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每一重天分得清清楚楚,无论是天梯、鬼洞,这种传送之物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存在。
是哪里出了问题……
“刷啦——”
叶危还没想出个头绪,就见一只小团子从他的被窝里滚出来,“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但很快又爬起来,咚咚咚,一头撞来,死死埋进他的怀里:
“危哥哥!你不要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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