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初春,虽然还有几分料峭的乍暖还寒,但万物已经渐渐焕发生机,有新绿色的嫩芽冒出来,给大地装裹上一层春.色。
在大地各处生机复苏之时,颜色尤为暗沉、院落格外破旧的冷宫依旧还是一片死寂,仿佛还处于寒冻三尺的冬日,完全没有被春日来临的感觉。祁钰栩住了十余年的破旧小院里,唯一栽种着的那一棵大树依旧不曾发芽,树皮发裂,似乎已经命不久矣,随时会彻底凋零枯萎。
在树下只剩下三个石凳的青石桌旁正坐着一个消瘦的少年,少年正摇头晃脑的念叨着什么,很是沉迷认真。这个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衣服,五官虽然生得明艳俊秀,容貌可谓出众至极,但他脸色苍白,双颊微瘪,显得弱不禁风,似乎大病初愈。
等念完一大段古文,祁钰栩停了下来,端起石桌上一碗放了一会儿、现在温度刚刚好的温水仰头咕噜噜的灌了下去,喝完一碗温度合宜的白开水后,祁钰栩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染上了几分健康正常的粉色,不再苍白得吓人,而他原本有些发白的指尖也在感受到温度后渐渐回暖。
搁下碗,祁钰栩目光灼灼的朝石桌对面看去,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期待的急急开口道:“怎么样?我刚才有没有背错?”虽然背得有些磕磕绊绊的,但好歹他顺利背下来,可谓是不小的进步,而且他有信心,虽然他背的慢,但肯定没有太大错漏。
在祁钰栩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冷峻男子,这个人的存在似乎有些奇怪,他明明就坐在那里,但当阳光从上照射下来穿过他的时候,却仿佛照射到的不是实体,直接穿过他照到地面上,打下一片光晕来。
眉目俊朗、神色冷峻的陆跋抬头看向祁钰栩,嗓音寒冽、语气冷淡:“虽然还无法完全顺利不停顿的背下,但确实没有背错。”
顿了顿,见祁钰栩一脸喜色,现在还根本没有诞生感情、做不出表情的陆跋面无表情的朝祁钰栩看去,语气淡漠的直言问道:“你刚刚背的只是幼儿启蒙时所念的千字文,你前世应该学过,此时能无错的背诵下来,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祁钰栩抿了抿唇,倒并没有再因为陆跋不客气、完全不通礼数不给面子的话恼怒,他有些原本闷在心里、渐渐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在重生回来以后有愈合的趋势,只要他不再走前世的老路,努力奋进改变前世的命运,总能摆脱前世的阴影。
所以此时祁钰栩对陆跋的问题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低声回答道:“幼年时母妃确实教过我千字文,只是她去得太早,后来我一个人生活在冷宫中无人照料,连活下去都艰难,自然没时间重温当年学过的知识,如今再学千字文也毫无印象,与从头学起并无区别。”
面对祁钰栩含着淡淡悲伤和怅惋的感慨,陆跋干巴巴回道:“哦。”停顿了一下,陆跋目光毫无波动、不甚关心祁钰栩过去的说道,“你还是继续努力背书,争取在被人接出冷宫之前能把四书五经等书全部熟记,并且对这些书中所记的道理融会贯通,完全了然于心。”
祁钰栩:……
没想到自己说了一堆话最后就得到了这么个反应,他顿时有些讪讪的,而且陆跋提及的四书五经什么的让他很是头大,如果祁钰栩是爱读书的人,前世也不至于在离开冷宫后依旧荒废三年只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连奏折都不太会批还得需要人念。
抬眸扫了祁钰栩一眼,见他一脸讪讪的,仿佛有些提不起劲来学习,陆跋漠然反问:“你现在不肯跟着我学这些,难道你想这一次被人接出冷宫后,还被人暗中评价说目不识丁、粗俗不堪?又或者再次荒废三载时间,自焚亡于乾宸殿?”
陆跋毫不留情的诛心之言就像是一把利刃插进祁钰栩的肺管子,前世所经历的种种他还想再经历一遍吗?当然不!在深吸一口气后,祁钰栩精神抖擞起来,眼神越发专注,他沉声道:“那我继续背,等我能十分流畅的背下来后,我就继续学下一本。”
在祁钰栩嗓音微带嘶哑的背书声中,陆跋专注到有些着迷的回顾着祁钰栩刚刚产生的情绪,羞愧、愤恨,还有后悔后渴望改变、奋进努力的情绪。人类真是复杂的存在,拥有那么多热烈到璀璨、浓烈到近乎疯狂的情绪。
此时是祁钰栩的太子大兄刚刚病故的时候,距离其他皇子因夺嫡之争而全军覆没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祁钰栩必须努力改变自己的形象,至少在这一次他作为庆德帝唯一幸存的儿子被接出冷宫时,给人的观感不能再是“不可造就的朽木”。
只有祁钰栩足够优秀,表现出聪慧和能力来,在他踏出冷宫时,那些因皇室内斗而失望不已的臣属们才会在他身上投注希望,才会用与前世完全不同的目光看他,才会给他机会去努力做一个好皇帝。
而等祁钰栩成功掌握朝堂局势,他就有机会一点一滴的改变这个已经渐渐的腐朽的大庆朝,一点点挽回庆德帝晚年不作为所造成的糜烂局势,到那时候,就算大庆朝没办法一下子变成昌平盛世,至少也能在休养生息中渐渐恢复生机,不至于落得国破朝灭的下场。
等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祁钰栩终于把一篇千字文背得滚瓜烂熟,且在陆跋的讲解下弄懂这启蒙之作中每句话的意思后,祁钰栩看了眼天色就准备自己去做点吃的,他烧刚退,适宜吃清淡的,只打算像他还烧着时陆跋照顾他那样,用糙米煮一碗粥凑合一下。
祁钰栩住在冷宫,虽是皇子但早就被庆德帝忘到脑后,因后宫后位空悬,六宫适宜由庆德帝的几位宠妃共同处理,他每年皇子应得的份例都有几年没发下来了,指望御膳房每日提供的膳食,只怕祁钰栩要生生饿死在冷宫了。
他早就在那位照拂他的那位嬷嬷的帮助下在这个独立的小院里自己搭了个简陋的厨房,反正这里是冷宫,也没什么人会管他们干什么,而用他母妃留下的一些首饰银两、布匹摆件,祁钰栩在嬷嬷的帮助下也能从负责冷宫膳食的御膳房换到一点米面。
虽然很多时候一个银裸子才能换到一点糙米,价格高得不成样,但在宫中没什么门路也只能吃这个亏,为了在宫中活下去,除了那块象征皇子身份的玉佩因母妃执意不许给没换出去,他幼年时按照皇子份例发下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被祁钰栩给拿出去换了粮食。
他心里深厌了庆德帝,根本不想留下名义上是那个男人赐下的任何东西。
在自己给自己做饭时,一直活得有些寂寞无人陪伴的祁钰栩便主动跟陆跋搭起话来,对帮助他重生回到三年前的陆跋,他心里是非常感激的,大恩不言谢,但祁钰栩已经在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尽自己所能配合陆跋的观察和研究……虽然他其实不懂陆跋到底要观察什么。
一边淘米,祁钰栩一边随口问道:“你对四书五经什么的了解多少,这三个月里你打算让我一直学习这些吗?”对于陆跋解释的智脑祁钰栩还是不太懂,就直接脑补他是鬼仙了。
在他心里,陆跋的地位也是飞跃式的前进了,从鬼变成了仙。
陆跋神色漠然,语气平板:“我扫描过大庆朝所有的文书记载,只要是大庆朝有记载的古籍我都有数据,教导你绰绰有余。”
“至于这三个月,当然不是只学四书五经,你还需要学习更多其他的事情。我扫描过前太子的数据,我会以他作为范本来教导你,你要争取在短时间内蜕变成功,掌握前太子掌握的种种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帝位继承人。”
祁钰栩的脸色刷的白了:……前太子?他那位朝野内外争相称赞的大皇兄?前太子若是空中腾飞的神龙,他就是泥潭里打滚的蚯蚓,这能比得了么?而且距离他被接出冷宫只剩下三个月了,三个月时间他怎么想也不可能蜕变成太子大兄那样光风霁月又卓尔不凡的人吧?
陆跋看他一眼,冷冰冰的说道:“做不到,惩罚。”
祁钰栩:……我是不是上了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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