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歇的话很轻, 可是在安静的氛围间,温琅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她手中的动作一顿, 嘴巴微张着, 饭团放在唇边。口红有些花, 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迷蒙的双眼圆睁,湿漉漉的眼睛带着几分不解看向江歇。
江歇没指望她能回应, 而是从口袋拿出纸巾,伸出左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微微用力,温琅仰起头,江歇微凉的指尖让她缩起肩膀,他眼里的灼热却让她逐渐红了耳廓。
用纸巾帮温琅擦去唇边颜色, 江歇继而语气沉沉地说:“温琅, 江歇没有未婚妻。”
他的语气很淡,亦如平日。可是话语间的郑重,直达温琅心底。
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 温琅听到这句话后, 眼睛变得湿润。她苦着脸,咬着唇, 大大的眼睛眨呀眨。
“你骗人。”温琅收住了眼泪, 明显降调的话语带着几分犹豫。
“琅琅。”趁着对方喝醉, 江歇大胆叫出这个肖想已久的称呼, “相信江歇,没有女朋友,没有未婚妻, 只有心上人。”
说着,江歇的手指悬停在温琅的唇瓣上。她咬过的地方过于鲜艳,他隔着纸巾替她抚去咬痕。
这第二次告白里含着极大的耐心和柔情,温琅虽然迷糊,可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只不片刻犹豫后,温琅抬手挥开了江歇的桎梏,侧着头趴在桌子上。
“喜欢哪是这么简单的事。”不知道温琅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和江歇对话,说完这句,她吃掉了最后一口饭团,喝光清汤,双手死死抱住还有大半的香蕉牛奶。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了解我吗?”温琅把目光转向江歇,江歇见状也侧身趴在温琅对面。两个人的目光相交,距离近到温琅仿佛能感受到江歇的呼吸。
听见这个问题,江歇沉默了。如果不是温琅的脸正烧着,眼神持续迷茫,他都不太确定眼前人到底醉了没。
他了解温琅吗?
问题一出,江歇想到的是医院里总尽职尽责的温琅。想到的是碧海蓝天间总是甜甜笑着的温琅。至于更多……好像没有了。
之于生活中的她,他一无所知。
“好感不断累积才能变成喜欢,而了解是催化这个过程的必备成分。你说你喜欢,可是你不了解我。”温琅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血液朝着胃部集中,她的双眼越来越沉。
“不了解就说喜欢,骗子。”温琅说完缓缓闭上了双眼,酒意上头,困意来袭,她终究陷入黑甜。
江歇见状把她手边的包装纸都收到了一起,他起身去扔,温琅小声念叨了一句:“我喜欢你才比较多,比较久。”
江歇回来,听见了最后一句。温琅的发音过于模糊,他并没有听清。
“小酒鬼。”江歇对于温琅在外喝醉的事有些生气,在抱她起来前,捏了捏她的侧脸。
替她裹好衣服,江歇把人揽住,手臂穿过膝下,把温琅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刚一出店门,夜风微凉。温琅朝江歇的胸膛凑了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江歇抱着她并不费力,相反,却觉得怀中的人过于轻了。温琅听着江歇的心跳声,唇边微扬,她蹭了蹭,头稍微抬起了些。鼻息打在江歇的侧颈,温热的触感让他呼吸变得深沉。
走到停车场,江歇把人好好放在副驾驶,拿出毯子裹在她纤细的腿上,江歇为她系好安全带。
弯着腰,江歇看到了极度乖巧的温琅。这一刻她全然信任自己,不带任何疏离和隔阂。
江歇嘴角微扬,关上车门。站在车外,拨通了方栀言的电话。他透过车窗看着温琅,她正睡地恬静,眉间少了几分清愁。
“江医生?”方栀言接起电话一看,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她一直在工作,对于流逝的时间无知无觉。
“我在酒吧捡到温琅,她睡着了。”江歇看着温琅的侧脸,目光温柔地描摹弧度。
“我现在去接她。”方栀言一听,顿时有些着急。猛然站起身来,右腹抽痛。
“我送她,现在太晚,出门不方便。”江歇朝驾驶位走,“大概二十分钟到。”
方栀言艰难说了句‘好’。结束通话后缓缓坐下身,额头上都是汗。
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她肯定不会把温琅交给别人。她思来想去,怎么都放不下心,犹豫再三,慢慢踱步到小区门口等着。
和约定的时间差不多,方栀言看到了宝蓝色的车。她连忙走了过去,江歇停下了车。
打开车门一看温琅正裹地严严实实安睡,她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
对于她的不信任,江歇表情平淡。他指了指后座,让方栀言上车。之后进入小区,朝着别墅开去。
下了车,方栀言打开门,江歇抱着温琅走了进来。他步伐很稳,完全没有惊扰怀中人的美梦。
“我抱她上去。”江歇看了看方栀言的脸色,低声建议。
方栀言缓缓点头,先江歇一步打开了温琅房间的灯。
上次到来,江歇出于礼貌和事情紧急,并未注意过温琅的房间。这次他不禁朝四周看了几眼。
淡粉色内饰看起来很温暖,两米宽的床上被不同尺寸的毛绒玩具占去大半。
靠近窗边有一把椅子,上面堆着不少东西。不整齐,却极富生活气息。
江歇放下温琅时弯腰看了看她,抽出手时,温琅软软地叫了他的名字。
方栀言见状示意江歇出来,关上灯,关好门,两个人朝一楼走。
江歇的亲昵和宠爱显而易见,可是未婚妻的事实让方栀言无法接受这些自然流露,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江歇抢了先。
江歇恢复到无表情的状态,周身威严,他看着方栀言说:“我没有未婚妻,没有女朋友。”
虽然口说无凭,可是他灼灼的目光,让方栀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自然会搞清楚,在此之前好好照顾她。”江歇停了一下,心里五味陈杂。
“她可能掺酒喝了,所以才会醉,只喝一种酒的话,酒量很好。”大概是听当事人否认了有伴侣的说法,方栀言对江歇的态度稍有改善。
见江歇眉头一直皱着,她忍不住为温琅作出解释。
江歇闻言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回来了:“可以等我半个小时吗?”
方栀言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是她本来就有工作不着急睡,就点了点头。
江歇开着车离开,半个小时后回来,把两个纸箱从后备箱里抬了出来。
“这些都是她喜欢的。“把箱子放在温琅卧室门口,江歇没有多做解释便离开了。方栀言对于便利店里的事一无所知,可眼前这堆吃的,都是温琅不久前拿了又放回去的那些。
江歇买了回来,一样不差。
了解,可能需要从小事开始。一想到温琅醒来可能会开心,江歇低落的心情,有所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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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琅觉得她做了一场梦,梦中是温柔的江歇,还有他温暖的怀抱。伴着些许头疼醒来,温琅费力睁开眼,先看见的是放在她床边的两箱吃的。
看了看种类,都是她喜欢的。只不过对于吃的从何而来,她毫无印象。仔细思索了一下,应该是去了便利店。印象中,叮咚响的风铃声还在耳边回荡。
揪起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温琅带着几分嫌弃闻了闻。对于她是怎么喝醉的,一无所知。不过见在家里醒来,她放松了不少。拿上换洗衣服,温琅跑去洗澡。
水滴声密集,恍然间她好像想起了些什么,摸了摸好像被江歇抚过的下巴,温琅只把一切当成梦境。
坐在桌边工作的方栀言见温琅下来,起身泡了杯蜂蜜水给她。温润的饮品下肚,温琅有些犯疼的嗓子舒服了不少。
“我昨天……”温琅挠头,一脸茫然看向方栀言。
方栀言想起江歇临走前的嘱托,回避了温琅的视线说:“我接你回来的。”
说完,方栀言很认真地看着温琅:“琅琅,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在酒吧喝醉,很危险。”
温琅闻言低下了头,她也正后悔,并后怕。
她捂着阵阵发疼的额头,瓮声瓮气地说:“没有下次了。”
见方栀言脸色不好,温琅喝了一碗粥就回到屋子里。看了看眼前这些零食,她只当是自己喝醉后的挥霍。
与此同时,短暂休息后的江歇正在办公室。他先是调取了他到医院这几天的排班表,圈出重合的工作人员后,他来到安保部门。
虽然所有人都叫他江医生,可他在维康,话语权相当于院长。现任院长是医院的管理者,而这家连锁医院的所有权在江歇手上,是父母留给他的遗产。
坐在监控前,江歇让人把画面倒回七夕那天。冥冥之中,这些事和维康脱不开关系。
“江医生,这位有些可疑。”负责安保的工作人员没多久就锁定了一个护士,专业素养让他们把目光集中到了看似毫无嫌疑的护士身上。
片段来回播放了几次,江歇也看出了其中门道——从他陪着温琅进来,就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把她的档案调出来给我。”江歇指了指画面中的人,和始终站在背后负责人事的工作人员说。
“继续看,看看她有什么可疑行为。”江歇说完走到窗边,站起身朝远处眺望,面无表情。
郑砚浓因为持续震动的手机醒来,看了看睡在身边的陌生女孩,他嘴角翘起,露出一抹讥笑。
看是江歇,他清了清嗓子:“朋友?”
“一个小时来维康。”江歇说完就挂,眼睛继续盯着监控。
方栀言还没出院时,他曾送过饭。只不过在病人和家属离开之后,护士竟然进到病房私自拿走了饭盒。
“看来我们维康的工作人员素质还有待提高。”看着定格的画面,江歇侧眼看了看正陪在身边的管理者。
他朝办公室走去,相信在郑砚浓到来之前,总有人会拿出些成果找他。
等郑砚浓揉着眼睛从出租车下来,江歇正站在门口等他。他斜靠在车旁,单手放进口袋,长腿撑地,目光向下。
“朋友?”郑砚浓说着拍了拍江歇的肩膀。
江歇带着几分嫌弃看了看他拍过的地方,说着从车里拿出一瓶葡萄糖溶液递了过去。
郑砚浓接过几口喝完,扔掉垃圾这才上了车。
“去哪?”江歇明显是有事要处理,郑砚浓打算在路上补眠。和江歇相关的都充满趣味,他很感兴趣。
“维康分院。”说完,江歇一脚油门朝着目的地赶,毫不迟疑。
维康分院在城市另一边,等江歇他们停好车,正好赶上护士们换班。许娜笑着和其他同事从大门走去,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她被同事环绕着。
她说话温和而体贴,姣好的相貌和好脾气让大家都很喜欢她。不知道具体在聊些什么,只知道许娜说了一句,大家纷纷赞同。
“你这个桃花债看起来还不错。”郑砚浓见江歇面无表情地紧盯其中某一位,顺着他的目光大概猜出是谁。
“再好的皮囊也遮不住心里的恶臭。”说完,江歇朝许娜走去。
“我们下周去逛街,我小夜班好累哦。”面对同事,许娜总会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听她这么说,其他同事纷纷应和:“好啊,你回去休息。下周去也好,眼看就要换季了,也该准备点东西了。”
走着走着,许娜不由停下脚步。她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笑容渐失。
她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可他冰冷的凝视却透着危险。
“嘘~”郑砚浓笑着朝许娜吹了个口哨,“美女,聊聊?”
医院的空会议室里,许娜坐凳子上一言不发。江歇站在她面前,朝郑砚浓侧了侧头。
郑砚浓拿过一把椅子,坐在许娜正对面,他从手机里调出一段监控,问:“美女,你认识她吗?”
画面里是用枕头遮住饭盒的小护士,而这个消失的饭盒前几分钟正被许娜拿在手里。
许娜看了看便收回目光,毫不理会。
郑砚浓见状也不着急,他拿过放在桌上的饭盒,拧下盒盖,放在许娜面前。
“小可爱,你可能不知道,你手里这个配色古怪的饭盒,是我的作品。”说着郑砚浓指了指饭盒提手内侧,那里刻着两个字母:yn。
对于这件他喝醉之后让人生产出来的古怪饭盒,他就送给了江歇,剩下全都销毁,生怕某天被人发现,有损他珠宝设计师的名声。
“独一无二的东西在你手里,要不要解释解释呢?”郑砚浓的语气一直很好,可是眼眸里的窥探让许娜害怕。
见他丝毫不留情面,许娜抬起头看着江歇。深藏的迷恋和痴狂开始显现,脸上温柔不在。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她站起身来,朝江歇走了两步。江歇见她有所行动,站直身子看着她。
“我没想到那么拙劣的谎言竟然真能给你们造成误会。”说到这,她癫狂地笑了起来。
虽然她不在第三人民医院了,但是和她交好的同事却没有立刻断了联系。对于温琅对江歇冰冷,对于温琅突然不去医院的事,她都知道。
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她随口说的谎,温琅不但相信了,还没有去找江歇求证。
她的张狂让江歇生厌,见她已经承认了,江歇问:“电话是谁打的?”
许娜的耐心到此为止,她冷笑一声:“你是想弄清楚然后去解释吧?”
许娜很聪明也很了解江歇,他容不得任何疑点,而温琅也同样。
“我就不告诉你。”说完许娜坐下,挂着笑肆无忌惮地打量江歇。
见她如此,江歇也没打算继续看她疯狂。他走到许娜面前说:“你是医护人员,需要拥有比平常人还要博大而无私的心。上次你往温琅的饭菜里加料时我就应该开除你。”
许娜听他这么说,刚想反驳,却听江歇继续说:“你早在那天就侮辱了你的职业,不顾别人感受而让私心占了上风,你不配。.”
说完江歇转身离开,拉开门前说:“你的工作合约还有不到两周结束,我以管理者身份停你的职。”
许娜闻言白了脸,双手颤抖。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不愿离开维康,离开唯一能和江歇产生联系的地方。
“我质疑你的道德和职业素养,合约期满不会续约。”江歇拉开门,让郑砚浓先走。
“补偿金不会少你,只是从此维康旗下的任何机构,都不会给你就职机会。”说完江歇迈步离开,对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
郑砚浓对于许娜破音的控诉很是厌烦,他精致的眉眼间滑过几分不耐。跟江歇并肩,他开始思考起前因后果来。
当他们坐上车,他已经对眼前的状况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你终究决定要和小翻译发展点什么了?”
闻言,江歇动作一滞,片刻后松开手刹。他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过了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从了解她开始。”
郑砚浓没想到江歇竟然这么干脆,他凑近问道:“看来这个误会让你们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江歇点了点头。
见江歇眉头依旧没有松开,郑砚浓又猜出几分:“电话来源的事很困扰吧?我帮你解决。”
***
雨天,温琅没有开车。她为了错峰搭乘地铁在办公加班,等她从创智大厦走出时,天已经黑了。撑着伞,温琅看着脚下地面缓缓行走。地不平,她小心跨过积水处。
低着头,温琅的伞碰到了其他人的伞。等温琅挪开些许,见站在身前的人,是江歇。
许久未见,他穿着长风衣,细看之下裤脚潮湿,明显等了很久。鞋面上的水滴很是明显,让她不想发现都难。
江歇见她想走,先一步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他用手中的伞挤开温琅的碎花小伞,强迫温琅和他站在一起:“我们谈谈。”
见他又开始霸道不讲道理,温琅低叹一口气。指了指公司近旁的咖啡厅,温琅把伞撑了回来,倔强地不愿和他处于一把伞下。
坐在靠近门的卡座里,江歇点了两杯热可可。热饮上来前,温琅抱着面前的柠檬水保持缄默。见她不愿说话,江歇也不摧。他耐心等着,毫不遮掩地打量温琅。
他的目光也同样霸道。
温琅因为他的凝视而手足无措,虽然没有抬头,却因为他的注视而失了分寸。正想说些什么,手机响了。
江歇看着她说:“接。”
温琅看了看是陌生号码,接通一听,是熟悉的声音。
“你好,我是江歇未婚妻。”
这句话让温琅瞬时白了脸,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见她仓皇间打算结束通话,江歇起身把电话接了过来,并且按下了扬声器。
“你好,我是江歇的同事。”
“你好,我是温琅的母亲。”
“你好,我是温琅.”
同样的声音,一样的语速,可是说话内容让温琅不禁皱眉。她带着几分不解看向江歇,对于通话内容有些摸不到头脑。
接着,听筒中的女生开始诗歌朗诵,从古诗到现代诗,从中文诗到外语诗,应有尽有。
直到十分钟后,对方停了下来。
这些莫名其妙的内容让温琅心里起了怀疑,她心里隐约间有了一个念头。
江歇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张打印纸,放到了温琅面前:“这是一家网络店铺,出售虚拟服务。”
说着,江歇拿出其中一张给温琅,指尖划过店铺名称,并在具体的商品上点了点。
温琅带着几分不信拿出手机搜索,看了看店铺信息,还真的有这样的店。
负责打电话,以各种身份各种情景打电话。男女都有,划分为不同年龄段和风格,就连方言都有,细致之处,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江歇把许娜承认的那段录音放给温琅。
温琅听着许娜夹带些许疯狂的话,不由攥紧双手。
许娜的话同样也在敲打着她的心,的确是并不怎么高明的谎言,可她却信了。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江歇伸手扶起温琅的下巴,和她目光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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