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温琅拒绝了江歇的告白, 他们之间就断了联系。温琅有时隔着窗户看着阳台,仿佛还能回忆起那个通话的瞬间。
江歇的声音里裹着些许倦意, 通过棉线传来, 就像在心上轻挠, 阵阵发痒。
她差点沉溺在这种温柔里,却被深藏的秘密叫醒。
转念一想, 疏离不正是她此前百般期盼的那种自然而然吗?断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念想。
可实现之后,温琅却高兴不起来了。一天天过去,她心里微弱的失落,反倒越发遮不住了。
不知道是夏意浓, 还是心情欠佳, 温琅拒绝了酒店发放的餐盒,她只接受了随餐水果和酸奶。
送饭的酒店员工,在敲开江歇房门时, 举着温琅不要的盒饭问:“小伙子, 今天多出来一份饭,你要吗?”
多出来?
江歇朝隔壁方向看了看, 来人立刻点头说:“隔壁那个小姑娘不要, 看起来蔫蔫的。”
闻言, 江歇唇边弧度紧绷。
温琅苦夏, 在医院工作时,他就发现了。
盛夏里,温琅喝水要喝冰水, 咖啡一定加冰,没人的时候空调降到十九度……
就像是处于休眠期的山地玫瑰,喜凉。
考虑再三,他给郑砚浓打了电话。他们虽然出不去,但是亲属可以送东西进来。
晚上,正昏昏欲睡的温琅,被敲门声叫醒。她无精打采地打开门一看,依旧是酒店员工。
“这是晚上的餐点,祝你用餐愉快。”说着,对方就要把饭盒递给温琅。
她隔着透明塑料盖看了看,油汪汪的鸡腿本是她喜欢的食物,但在今天却激不起任何食欲。
她带着些羞赧说:“能只给我水果吗?”
就像是意料到她会这么说,工作人员拿出一个一次性餐盒,朝她递了过去:“这是今天的水果,份量比较大,吃不完请记得放冰箱。”
温琅看着眼前配色鲜亮的水果,难得生出几分想吃的念头。和对方道谢,温琅拿着餐盒回到屋里。
打开盖子,眼前这份水果切,竟然都是她喜欢的品种。
切成三角形的西瓜红艳艳,籽被挑掉了。蜜瓜闻起来特别香甜,切成了正方形小块。黄色圣女果圆滚滚,菠萝黄澄澄。
整齐的切块,绝对能满足强迫症的审美。温琅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凉丝丝。
这更是让她忍不住给切水果的人好评。
郑砚浓正坐在楼下,眼前放着切剩下的水果,他也不挑,用水果刀随手切了切,便吃了起来。
他戴着耳机,坐在花坛边上,正和江歇通话:“我都和酒店员工说好了,以后你准备好水果和零食,在饭点挂在门口,就有人帮你顺带着送给温琅。”
江歇听他说温琅已经收下了水果,心里生出几分满意。
“你继续帮我挑水果,还有那几样零食,也别忘了带过来。”江歇正站在阳台,向下,能看见正吃瓜的郑砚浓。
“行啊行啊,”郑砚浓掏出湿纸巾揩手指,顺带着把水果皮扔进垃圾桶:“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说到这,郑砚浓不得不感谢温琅,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远离江歇,但是闹矛盾的两个人还是得用到他。
用这种方式弥补,也不知道能不能让江歇尽快消气。
江歇正要挂断,郑砚浓连忙问:“还有几天,你们这隔离就差不多了,想好怎么让温姑娘回心转意了吗?”
听他这么问,江歇醇厚的声音里透出些迟疑:“我得先确定点东西。”
他转身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字纸,上面写满了无法串联的关键字。
温琅连着收了两天加餐,当她拿到价格不菲的千层蛋糕时,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虽说给他们的伙食荤素搭配高规格,但是眼前这块价格不低的抹茶千层,却明显不可能包括在里面。
当她打开今日份水果,看了看块状均匀的芒果,便也明白了。
她此前只见过一个人能把芒果削成眼前这个模样。
闻着酸甜的果香,温琅最终还是拨通了江歇的电话,等待通话的过程里,她正被强烈的矛盾感裹挟。
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江歇的照顾,总会丝丝缕缕缠绕在心上。
江歇刚冲完澡,浴巾裹在腰间。水滴顺着精壮的身体流淌,最终消失在毛巾的纤维里。
他没擦头发,略长的刘海垂着,水滴亮晶晶,在夜灯的照射下,闪着光。
见来电人是温琅,江歇身上的冷淡劲儿淡了。
“江医生,”温琅还是无法交出他的名字,那样的称呼自带熟稔,“水果和零食,是你送的吧。”
她早该想到,格外契合口味的食物,并不是偶然。
“是。”江歇并没有否认,乍一听她冷漠的称呼,眼里兜着几分不悦。
“我把钱给你吧,”温琅不想欠他,更不希望用这种方式独占温柔,“明天,就不用再送了。”
“温琅,你在怕什么?”江歇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和之前被伤了心的状态不同,他能明显地感受到,温琅的躲闪,事出有因。
乍一听江歇这么问,温琅慌了神。鼻梁上渗出细密的汗,后背发凉。
“告诉我,琅琅。”好像感受到了温琅很轻的颤抖,江歇收回了那一刻的直接:“告诉我,然后让我们毫无负担地交往。”
他越发能感觉到,这个被温琅小心守护的秘密,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道障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歇的直接让温琅方寸大乱,“我现在就转钱给你。”
不等江歇回答,温琅挂断了电话。
泪意翻涌,她终究还是怕的。
江歇为自己的刨根问底和冲动而自责,他本能和温琅再说一会儿话的。
是他太着急。
隔离结束这天,温琅坐在房间里。肖娆正在来接她的路上,房间已经被她整理好了。
江歇的房间门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响动,这让温琅止不住的在猜,他是不是又在等自己。
直到肖娆催了一次又一次,她才不得不拿着行李出门。
与此同时,江歇的房门响了,温琅听见腰背紧张感骤增。路过江歇房间时,她忍不住往里看了看,只有工作人员。
见她驻足,正准备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指了指江歇的房间说:“他早上六点刚过就走了。”
走了?
温琅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为江歇的不告而别。
可是,他明明是被她亲手赶走的,她又在难过什么?
江歇睡不着,枯坐着等能够离开的通知。才收到解禁消息,他便第一时间离开了。
这个时间,马路上还很空,本应停满车的度假村因为没了游人而空空荡荡。
郑砚浓正等在路边,见他从大门走出,便立刻把车停在了他身旁。
“欢迎归来。”郑砚浓把一朵花送进江歇手里,“你可算是二上抗疫一线。”
江歇正因疲惫而头疼,看了看火红的花朵,眉头紧皱。
“送我回家。”失眠就快要打败他,江歇能感觉得到,他的体力正日渐透支。
等他回到家,熟悉的气场将他包裹。看了看被郑砚浓悉心照料的绿植,江歇心里的气消了不少。
换好衣服,江歇进入放置父母遗物的房间。一推门,温琅寄来的三个纸箱,正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之前只拆了其中一个,还有两个。
仔细回忆,其实他送给温琅的礼物并不算多,被拆开的小箱子里就包含了所有。
那么其余两只里,会是什么?
拿裁纸刀把胶带整齐划开,江歇坐在木地板上,将箱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眼前这一堆少女感十足的读物,让他想起了高中。那时候,女孩子们以班级为单位,背着老师传阅印着动漫人物封面的小说。
他曾经的同桌就看了不少。
拿起一本,随手翻看,里面有用彩色笔勾勒出的桥段——
“暗恋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感情。”
江歇的唇边涌起一丝嘲弄,对这句话,无法认同。
他又翻了翻,在男女主角分崩离析前的对话旁,看见几个明显泪痕。
眼泪砸在书页上,最终湿透纸张,干涸后,留下永恒印记。
这些,是温琅误寄过来的吧。
想着,江歇正打算拿起下一本看看。却在书的侧面,看到了一个手写字体:岳。
这个字让他想起了贝启然,确切地说,是他曾提过的岳姓女同学。
这么巧?
江歇带着狐疑,看了看其他小说侧面,都写着这个字,看了看笔迹,应该属于一个人。
胸口堆满了疑问,江歇紧接着拆开另一个盒子。他把盒内东西倾倒而出,最先砸在地上的,是一个手机。
手机上挂着的铃铛,外加手机壳,让他很确定,这个手机是温琅进入第三人民医院时用的那个。
他看了看破裂的屏幕,不太好确定这是刚刚摔的,还是在运送途中受到了碰撞。暂时把手机放在一边,江歇看了看面前这堆花花绿绿的本子。
封面上,有动漫里的卡通形象,有印着明星的扉页,这让仿佛他重回学生时代。
随便拿起一本,江歇打开一看,第一行写着期日和天气。
是日记。
他连忙合上本子,强压下心里的好奇。温琅真是个小迷糊,什么东西都能寄错。他想了想,抿着嘴,拿起本子,打算原样装回去。
一张彩色的信纸从日记本里飘落,江歇试着捡起。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这是一张一寸证件照,穿着白色T恤的江歇对着镜头露出阳光笑意。那是高一的入学照,他还记得。
所以,温琅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温琅的秘密夹在日记本里,江歇陆陆续续又看到了些其他和他有关的东西——写着他名字的考试卷,被压成标本的枯叶,一张百元纸钞……
心里凌乱的片段终于有了最关键的一条线:温琅很可能早就认识他。
又想到了那张并不太清楚的毕业照,江歇立刻驱车出门,先把手机送修,之后目标直指房城一中。
借着拜访老师的名义,江歇赶回母校。学生们正在上课,而他找到了曾经的班主任。
沟通之下,他借着查阅电子校友录的名义,找到了被高清修复过的毕业照——他之前的熟悉感并没有错,被镜片反光遮住眼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温琅。
和现在相比,那时的她,两颊挂着些婴儿肥,皮肤没有现在这么白,眉眼里透着些冷淡。
一眼看去,是她,却也不是她。
江歇找到她了的单人照,姓名拦里写着:岳良。
纵使学生时期的记忆遥远而日渐淡化,可江歇并不记得他认识温姓同学。这大概也是阻碍他进行猜测的理由之一。
而谁又能想到,原来温琅此前并不叫如今这个名字。
走出教学楼,江歇心里生出无法明状的触动。原来早在十年前,温琅就已经出现在了他身边。
想了又想,江歇给温若锦打了电话:“叔叔,温琅之前,是不是有过一个曾用名?”
温若锦刚散会,听江歇这么问,微怔。
过了一会,却还是道出往事:“温琅小时候被我和他妈妈的商场对手绑架过,后来为了保护她,我们把她的户口迁到她姥爷家。”
那段时间,岳蓉和温若锦的生意越来越好,但这也为温琅招致了危险。后来夫妻俩把孩子送走了一阵,迁了户口改了名让人无法一下把温琅和他们联系起来。
这样的办法虽然并不是最好的,可还是很大程度上给温琅提供了保护。
“后来高考前,算是一切都过去了,我和她妈妈才给她改了名字。”其实温若锦当时觉得改不改都行,和他姓和妻子姓没什么差别。
可温琅却特别想改名字,只因曾用名过于男性化,造成了好多误会。
江歇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温琅高一到高三的单人照,很明显,她正一点点变得出落而自信。
江歇声音有些沉,他又试着问:“那温琅,曾去过德国吗?”
温若锦回忆了一下,说:“她原本在欧洲某国留学,我想她如果想去,也挺方便。”
想了想贴在冰箱上的各国冰箱贴,温若锦又补了句:“她虽然没说过,可家里确实有纪念品。”
刚结束通话,手机维修店给江歇发来消息,他便立刻前往维修点。
“你这个手机,修的意义不大。”检查后,专业人员给出意见。
“屏幕需要换,除此之外,扬声器也坏了,这样算下来,还不如添点钱重新买。”
江歇顿了顿,问:“里面的东西,能导出来吗?”
工作人员回答道:“这个没问题,倒出来你是放在U盘里还是怎么弄?”
江歇想了想说:“我买一部新手机,把所有内容都传输过去。”
上门的生意哪有人会拒绝,服务态度更为热情。
“开机密码你知道吗?”给江歇搬来凳子,奉上热茶后,问。
犹豫再三,江歇试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解锁。
等工作人员把新旧两个手机拿到江歇面前,窗外被夕阳的余晖所笼罩。
“你要不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传完整。”
犹豫再三,江歇打开了手机相册,他在详细的分类名称中,看到了不少和他有关的命名。
点开一个,里面是他在蔚蓝海边的照片。
他向前走,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温琅不禁追逐,小心翼翼拍了一张。
又打开一个,是高中时期。
他正在运球,之后三步上篮。篮球精准地进入篮筐,之后他朝队友灿烂一笑。
江歇没有继续看下去,这些都是温琅的秘密。但至少能肯定的是,温琅不但认识他,还早早把喜欢都给了她。
与此同时,温琅正在家收拾东西。之前她只是把东西大概摆在了书架上,可细细整理之后,她才发现,好像少了些什么。
数了数本数,她的日记缺了部分。
正当她犹豫,江歇的微信跳了出来:“是不是你寄给我的东西,就都属于我?”
温琅想了想,明白江歇大概说的是她送还的礼物。
“当然,那些东西来自于你,自然属于你。”温琅的回复本来还带着一句‘随意处置’,可刹那而生的心痛让她最终删了这几个字。
她是自私的人,虽然归还了礼物,却私心里不想让江歇把礼物送了别人。
江歇见她这么回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粉色信封。这封信夹在温琅某本日记本里,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略显稚嫩的笔迹,经由长久放置而微微褪色。
写给他的信,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没能寄出。但到底是给他的,虽然收到已是十年之后。
江歇沿着封口小心撕开,展开信纸一看,是印着黄色向日葵的小狗样式。
“江歇同学,展信佳。”
只一句,就让江歇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那时候的他无忧无虑,有着自己的小圈子,说是天之骄子并不为过。
一想到温琅从那时就已经出现在了他身边,江歇心里的遗憾和心疼严丝合缝地叠加到了一起。
原来,他以为在巴哈马的初见,早已是温琅喜欢他的第十年。
而温琅双颊的绯红微热,也并非来自于太阳。
现在细想,她眼里闪着的光里带着期许和惊艳,她等他已久。
温琅从结束隔离后,就再也没收到来自于江歇的任何消息。他就如同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他不再转发天气预报,没有继续发送小云朵表情。
无论从哪里看,他都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
越发猖狂的夏意,外加无可避免的失落,让温琅连日以来总是恹恹,提不起精神。
八月的第一天,温琅收到了一封信,寄件人赫然写着江歇的名字。
温琅带着几分不安拆开一看,里面是叠成心形的一张纸。
古早的样式让温琅如同回到了高中时期,她曾和班里女生学过,可因为手笨而不得要领。
拆开那封信,少女风十足的粉色信纸很抢眼,这让温琅无法把这种审美和江歇联系起来。
温琅心跳如鼓,呼吸微微急促,手心沁出汗来。
遒劲的字体排列在信纸上,笔墨因为纸的材质而微微泅开。但这并没有折损字迹的好看,利落潇洒的行楷。
“琅琅,你知道吗?其实我在发热门诊的第一天,心里是怕的。”
温琅没想到,这封信写于疫区。而那时,她正对江歇不闻不问。
其实她曾看过报道,里面说在一线抗疫的医护人员,百分之四十都会因为高压力而存在心理问题。
她曾经想过要问问,却还是作罢。现在细想,只觉得后悔。
温琅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鼻间酸意涌动。
江歇这天意外接到了房产经纪的电话。
对方询问过许多次江歇和他母亲曾居住的这套房产要怎么处置——只因为江歇在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这套房子好多人都喜欢,如果现在转卖,绝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江歇名下的这套房子,周边区位条件好,院子面积特别大。见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好些人都以为这里处于待售状态。
别人都觉得房子漂亮,可江歇却对这里没什么感情。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便是在这里。
“你替整理一下东西,房子出售的合同可以开始草拟了。”江歇回应时神情淡淡。
又过了几天,房产经纪给他发邮件,说一些信件因为无人签收,就都投递到了邻居家。
信件?
江歇听他这么说,眉头紧皱。自从他上大学之后,就已经变更了地址。他从未和人透露过旧居地址,那么信件来自于谁?
等江歇收到包裹,他打开翻看了一下。里面装着信件、明信片、甚至是包裹,满满当当。
江歇拿着东西走到院子,坐在树下他看了起来。
某些明信片因为雨水而泛黄,字迹已经无法辨识。
拿起变形了的信封,江歇努力辨认着发件人:温琅。
原来,在他未曾知晓的地方,温琅不但没有因为他的毫无回应没放弃,还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努力给出支持。
“傻瓜。”江歇眼眶发热,在翻看了几封信后,大概猜出了温琅的秘密。
她喜欢自己已久,却不敢表达。
父母故去,江歇曾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了真正记挂着他的人。
她就像一个惊喜,在十年后让江歇知道,其实他早就深爱、被珍视。
一封信的末尾写着:期盼你的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1-明天甜,以后都甜,甜甜甜
2-感谢喜欢感谢在2020-04-16 11:09:57~2020-04-17 20:2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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