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就……
做梦也没想到, 温温软软,如解语花般。只会浅笑盈盈, 跟他一起回忆表姐的表妹,居然……
居然还有那么狠辣刁毒的一面。
是非不分, 把隆科多戕害宗室、舅舅辞官, 还有她屈居妃位都算到玉录玳身上也就算了。背后怒骂、赌咒, 甚至扎小人儿他都觉得没啥。女人么, 生来的纤细敏感, 喜怒由心很正常。
而且说句掏心窝子的,他之所以对表妹愈发疏淡,其中不乏玉录玳之功。
无他,他素来是个力求完美的。
已经发生过的没有办法改变, 能预防的却一定会从根子上杜绝。当初玉录玳那厚厚的几本资料都看得他一脑门子白毛汗,哪儿还敢再铤而走险?
万一摊上那万一呢!
宫里面都已经有一个胤佑了。
咳咳, 话题扯得有些远。其实就说康熙不意外也不介意佟妃小小怨怪下玉录玳,但却不能容忍她堂堂宫妃, 居然能想出下药那么恶毒下三滥的手段。
借故将玉录玳衣裙打湿, 再在她换衣的时候让她吸入春*情*粉, 同时把他引到那房里去,再派人通知太子?
康熙气恼之间,都分不清小佟佳氏那蠢货到底是在坑玉录玳,把他这堂堂一国之君与太子都当成了工具。
还是根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早就打好了要离间他与太子之间感情的龌龊算盘。
帝王多疑,越想越愤怒之余,还满满的心有余悸!
再不复之前拒绝调查时的推三阻四,只满满赞赏地看着自家太子:“亏得保成慎重。早早就察觉到了那恶妇的异动,这才好提前防范。不叫她的龌龊算计得逞,否则的话……”
并没有什么发现,就以防万一的太子殿下冷哼:“儿子并不敢想什么否则,是觉得姨母婚途多舛,好容易遇上了宝格楚那个一心只有她的憨憨。合该双宿双飞,成就一双眷侣。便是某人的无耻算计成为现实,儿子怕也会第一时间下手遮掩,并求皇阿玛开恩。”
康熙:……
这是生生要按头把他幸过的女人再嫁出去的意思?
便是臆想,那也不大合适啊!
康熙轻咳:“不管原因为何,但凡朕跟玉录玳有了丝毫牵扯,封妃入宫都是她唯一的选择。身为储君,保成该知道,皇家尊严的重要。”
“不,皇阿玛错了。”胤礽摇头:“姨母心有所属,又在那么不堪的情况下……别说是个区区妃子,您就是让她中宫正位,她也不会同意的。所以,她连唯一的选择都不会有,只能落发出家,或者干脆身死。姨母性烈,断不会任由自己余生都在青灯古佛中度过。”
“所以,一死以证清白,就会是她唯一也必然的选择。因为,她绝不会进宫。”
见皇阿玛脸上有些发黑,胤礽赶紧笑:“倒不是说皇阿玛的后宫是什么龙潭虎穴,叫人望而生畏。事实上,皇阿玛您身为万乘之尊,拥有世间至高权利不说。本人也文韬武略,英伟不凡。便是不惑有余,也多的是青葱少艾拼了命地往宫里钻。盼得哪怕一丝雨露,从而落地开花,翻身成为人上人……”
“但人各有志不是?”
“姨母她婚途多舛,受够了恶婆婆、渣丈夫与嚣张小妾的苦。想要过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那也无可厚非啊!”
“皇阿玛别不信,受易孕日计算恩惠的京城贵妇不知凡几。总有些觉得她一个女人家家到底失了圆满,又惦记着投桃报李的。没少给她做媒,姨母怕被乱点鸳鸯谱,可没少表态。”
“很多人都知道她这辈子最鄙视花心风流的男子与嚣张跋扈的妾侍,所以便是找,也不蓄婢纳妾的男人,更不当梗在人家夫妻间的妾。宁死,也不做那自己曾经最为鄙视的存在……”
康熙点头,很有几分烦躁地说:“得得得,知道你是个孝顺外甥!”
“那可不?”胤礽乐,特别殷勤地给自家皇帝老子捏肩膀:“儿子啊,念着姨母的恩呢!要不是她良言点醒,儿子这会儿怕还沉浸在皇阿玛越来越严厉的悲伤里。想着您大封皇子,是不是觉得儿子这太子是个不堪大用的,琢磨从诸兄弟里面再挑个好的?”
“每天钻进牛角尖里不肯出来,哪儿还能从皇阿玛的严厉中看出慈爱呢!”
“人人都说姨母助我良多,直接间接地帮我坐稳了太子之位。但事实他们都不知道,我最感激的,反而是她以己为例,掰开了、揉碎了跟我讲的那番话。因为在我心里,什么江山天下的,其实都没有与皇阿玛的父子感情来得重要。”
康熙豁然回头,就看到宝贝太子唇角轻勾,眉眼含笑,满满真诚的样子。就好比连雨后射向大地的第一瞬阳光,温暖,干净。轻易间就驱走漫天的阴霾与晦涩,让人从心里往外地明朗起来。
叫他嘴巴开开合合数次,到底没舍得说出为人君者,最忌重情。身为储君,这偌大江山将来的主人,你该心怀万民,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的话。
反而颇为感性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啊,都当阿玛的人了。”
胤礽仰头:“就算当了玛法,儿子也依然还是皇阿玛的儿子!会跟阿玛撒娇,是个儿子的本能。就不知道皇阿玛能不能再护着儿子一次,处理掉那个不知所谓的佟妃娘娘了?”
突然透过纯真善良的表象,发现表妹的龌龊算计。
康熙也是打心里往外地膈应。
恨不得直接将人打进冷宫,再无翻身之力那种。
可册封的圣旨刚发过,舅舅佟国维又才辞官。赶上这节骨眼上,若是褫夺了小佟佳氏的封号,等于是给朝臣们佟佳氏恩宠不再的信号。必定墙倒众人推,叫佟国纲、佟国维、隆科多之后,再无出众良才,注定渐渐下坡路的佟佳氏更雪上加霜。
到底是自己与表姐的母族呢!
就算再如何的恼恨失望,康熙心中也还是免不了颇有几分眷顾。是以被太子这么一问,他就不免有几分踟蹰。
支支吾吾的,叫胤礽看了直跺脚:“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呢?那女人心狠手辣,龌龊至极,竟为了一己私欲将秽乱宫廷。胆大妄为到试图离间帝储关系,动摇大清江山根本。简直,简直就死有余辜。”
“褫夺封号,打进冷宫,都已经很法外开恩了不是?”
是!
但这事儿就不宜外传。
不然一个操作不好,就很容易带累他地下的皇额娘与表姐。
皇额娘早年艰难,没享几年福就早早仙去,表姐甚至只做了一天的皇后便撒手人寰。康熙哪舍得因小佟佳氏无状,就连累亲娘与表姐兼媳妇再遭诟病?
当下一挥手:“行了,横竖事情也没有发生,玉录玳那边连察觉都没察觉,更别说受什么伤害。保成你也就别小题大做,弄得朝野再起波澜了。咳咳,了不得朕这就去申饬小佟佳氏一顿,叫她往后余生都不敢乱伸爪子!”
胤礽心里连连点头,暗道就该这样。面上却满满不虞,就差把‘皇阿玛你属实偏心’几个字儿写在脸上了。
被儿子如斯控诉,康熙这老脸哪儿还搁得住?
当即摆驾承乾宫。
佟妃哪知自己马脚已露?
还当皇天保佑,漫天神佛终于听到了她的祈祷。忙急急慌慌地拾掇着,试图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皇帝表哥面前。
岂料人来是来了,却半点儿没有她臆想中的深情款款、温柔体贴。
反而进得殿内就挥退了宫中宫女太监,着梁九功亲自守在了门口。然后人脸一收,鬼脸一放。一句大胆佟佳氏,你可知罪就问出了口。
惊得小佟佳氏肝胆俱裂,再无一丝旖旎。
只直挺挺跪在沁凉的地砖上:“万岁爷明鉴,臣妾,臣妾不知所犯何罪。”
在话问出口的同时,康熙一双利眼就锁定了她。恨不得将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看个透彻。就想知道做了这么恶毒龌龊的算计后,她心里可有那么丁点的愧疚?
结果没有!
还是那么温温软软,如同解语花的样子。双眸含泪,眼带质问,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若不是人证物证俱在,康熙没准儿还真以为自己冤枉了她。现在想想,却是他终日打雁,却被雁打了眼。硬是没看出来,自己温柔小意、不抢不争的小表妹真实面目。
气怒懊恼之中,那点子愧疚幽然退散。
康熙径直冷了声音:“不知?好一个不知!亏朕还惦着给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结果你冥顽不灵。非要朕把你那点小算计公之于众,再褫夺你的位份打入冷宫么?”
这等严重后果与切实证据一出,小佟佳氏真真是哭都不敢哭了。
只傻愣愣跪在原地,下意识呢喃:“是,是谁出卖了我?”
一句话把康熙直接气乐:“这时候不想着如何补救,却琢磨是哪个出卖了你。不是朕说,就你这脑子,还学人家设计陷害?呵!你真得感谢自己这个姓。感谢舅舅辞官,佟佳氏眼看着没有优秀人才接上。”
“否则的话,朕便是拼着被道一句凉薄,也得将你打入冷宫!”
小佟佳氏:“表哥,我……你……”
“你千万开恩啊!千不念万不念,也念在你我骨肉至亲。念我从豆蔻到如今,整整在宫中荒废的二十几年光阴。我知错了,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呀……”
康熙不语,只静静地听着她哭。
直到她双眼红肿,声嘶力竭,连再说句话都难。康熙才漠然点头:“记住你今儿的这番保证,不然的话……”
“朕会让你知道,朕不仅仅是你的表哥,还是这大清的帝王。生杀予夺,谈笑间便可血流成河。妄图挑拨朕与太子之间关系,因一点点私恨妄图动摇国本等,都是遇赦不赦的大罪。”
“漫说是你,便是表姐在世,朕也断不能容。懂么?”
小佟佳氏愕然瞪眼,继而疯狂摇头,用沙哑到不行的声音为自己辩护:“没,没有,臣妾没有啊,万岁爷!臣妾便是向天借胆,也不敢妄图挑拨您跟太子爷的关系。而且佟佳氏又没有皇子,便是……”
“便是退一万步说,我真的成功了,那又如何呢?不也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臣妾素来自私,断做不来这等舍己为人之事的。万岁爷,您明鉴啊,万岁爷!”
咣咣咣三个响头下去,小佟佳氏那白皙的额头就沁了血,
可她却丝毫顾不上,就那么认真倔强地看着康熙,努力为自己辩解。
而康熙只幽幽一叹:“事到如今,你当初是何动机已经不重要了。朕与太子看的,只是事情若真如你计划中那般展开,会产生多大、多坏的影响。朕还能再来这一趟,还能跟你说这些,都是看在那点子血脉亲情的份上。”
“你若知机,便该从此谨言慎行,别把朕这点最后的怜惜都磨尽了。”
小佟佳氏惨然一笑,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只颓然磕头,算是领了这道旨。
万岁爷突然驾临承乾宫,诸妃心中都还揣揣着。
就怕佟妃趁势而起复宠成功,一举从诸妃之末到前,稳稳压在四妃上面。毕竟人家表哥表妹,情分到底不同。而且这会儿佟佳大人辞官,隆科多报废。圣上为表对佟国维一脉恩宠犹在,往上提小佟佳氏位份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
待了盏茶便走,回头佟妃就称病免了已经定好的宴席。连惯常用的贴身宫女都被陆陆续续换了,这里面儿还能没有点儿猫腻?
玉录玳虽人不在宫中,但托好友八福晋的福,宫中八卦真真从未少听过。
但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这猫腻还能跟自己有关啊!
“啥?”玉录玳腾地一下子起身,急得连东北方言都飚出来了:“你你你,你说佟妃她之所以取消宴会是因为得了万岁爷的训诫。而被训诫的理由是……”
“是她嫉恨我不乖乖在佟佳府上任由隆科多揉圆搓扁,偏折腾着和离。”
“和离后还不消停,偏调查近亲结婚的种种弊端,以至于直接害她失了宠。甚至隆科多屡屡犯浑,佟佳大人辞官,她被连累着没有屈居妃位,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锅。所以她为了报仇故,想要借着宴会陷害我与万岁爷一处,再想法叫你带人撞破?”
胤礽点头,玉录玳一脸懵逼:“人家都说脑袋里进水,她,她这是水里进了脑子么?我怀疑佟佳府有把孩子扔掉,直接养胎盘的爱好。你瞧瞧隆科多,再瞧瞧这位佟妃娘娘。”
“啧啧,真真同款无脑,不负他们这兄妹之名!那么明显的算计,就算成功叫我倒了霉,她也讨不了好去吧?”
胤礽扶额:“佟佳氏到底是皇阿玛母族,如今又……”
“不到万不得已,皇阿玛未必能狠得下心收拾她。而且既然敢将孤与皇阿玛一并当棋子,她必定有自己的后手。而且正常思维上来说,谁会怀疑她能蠢到在自己的地盘耍诡计?”
“若姨母你若不甘受辱……”
“那查出来又怎么样?皇阿玛总不至于为了个死人再杀了自己活生生的表妹。禁足封宫,囚禁一生也就是了。可看看她现在的日子,似乎也没差?”
眼见着玉录玳被他这一番话吓得脸色惨白,胤礽忙又放缓了语调:“本来事情已经告于段落,我也无意再说来吓你。但太子妃说得有理,姨母委实过于掉以轻心,对曾有过节的小佟佳氏防范不足,吓吓也好。”
“好叫你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时,过过脑子好好想想,再别轻易涉险!”
“嗯嗯嗯!”玉录玳点头如捣蒜,这一次都够铭记一生了好么?
一想想自己好容易挣扎出了佟佳府的泥沼,转身又被算计进了康熙的后宫……玉录玳就一个头两个大,分分钟想要掐死接过佟妃请柬,表示欣然到场的自己。
阿弥陀佛!
多亏了便宜大外甥机警。
玉录玳对着胤礽深深一福:“多谢殿下救我于水火,这次真的是我鲁莽了,下次……哦不,没有下次。我保证,坚决不会有下次了!”
胤礽:……
就不是特别放心的样子。
得,一定是姨母甚少接触后宫诸位娘娘。孤与太子妃又琴瑟和谐,毓庆宫那些侧福晋格格之流的都不敢支棱。以至于姨母没认识到宫斗的残酷,才会如此的疏于防范。
默默给自己艹了个负责任好丈夫的人设后,太子决定多嘱咐宝格楚两句。好叫他都从旁规劝着点儿,别总是是是,好好好的,由着姨母的性子来。
压根儿不知道还有这出的宝格楚:……
回去就亲自下厨,给玉录玳弄了个烧烤大餐。
可把人给惊喜的:“你今儿怎么兴致这么好?居然亲自下厨呀!往常不间隔上个一旬半月甚至更久,本格格可别想尝到郡王爷的手艺。”
宝格楚笑着递给她个鸡翅:“烧烤不利养生,多食容易上火。”
玉录玳狠狠一口咬在被烤到外焦里嫩的鸡翅上,用眼睛斜睨他:“知道不好你还做,岂不是在诱导本格格犯罪?”
“因为你说过,美食可以改善心情啊。”宝格楚轻轻翻动手中羊腿,柔声回答:“我啊,宁可你吃到上火,抱着薄荷茶狂喝,也不愿你为了些个不相关的人上火。”
呃……
玉录玳脸上一红,连啃着鸡翅的动作都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宝格楚,你……”
“有没有觉得我这个人特二啊?脑瓜里像是缺根弦儿似的。总爱过分高估别人的善良,从而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地。这次的事儿要不是太子谨小慎微,我怕都难全身而退。”
毕竟皇宫大内,属于妃子的内宫,绝不是宝格楚这个外臣能够随便出入的。
即便他还有个她侍卫的名头也不行。
而佟妃能在宫中算计于她,必定也有更周全的方式对付她身边的女护卫。宝格楚进不来,侍女、女护卫的大概率会被调虎离山,火铳也没带进宫……
算算下来,她等于是赤手空拳直面敌人的阴谋。
玉录玳一激灵,再度被自己的脑补吓出一头冷汗。
看得宝格楚无限心疼,越发觉得自己该走走内务府大臣的门路。叫那个所谓的佟妃娘娘过点儿‘好日子’,以偿她对玉录玳的恶毒算计。
顶好过段日子雪大路滑的,叫她跌个跤。
变成像隆科多、李四儿的倒霉样儿。连好好活着都难,还哪儿来的余力去害人呢?
把这等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儿,宝格楚心中的块垒才算稍减。
继而停下烤羊腿的动作,只凝视她,无限认真地说:“格格说的这是哪里话?心存仁善到什么时候都不是错,错在佟妃恶毒不讲理。惯爱把自己的不幸推到别人身上,好像全世界都劝了她一般。”
“都不想想若是易地而处,她能不能忍得了那么尖酸的婆婆、连个人字一撇一捺都够不上的倒霉丈夫。分明己所不欲,还死皮不要脸地试图施于人。”
“也就是她赶的时机好,不然别说是妃位。万岁爷能顾念旧情,不叫她去冷宫住到地老天荒都是好的……”
“横竖不是格格的错,你大可不必为此自责!别……别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那话是这么说的吧?”
“是!就是这样没错。”玉录玳笑着点头,难得主动地抱住了他的腰。
宝格楚一个冷眸下去,春花秋月等皆低头,倒退着一点点离开了现场。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两个倾心相许的俩人热情相拥。
良久,良久。
宝格楚才终于酝酿好了勇气:“既然,既然你也觉得我好。那,往后余生,我们能不能互相指教?”
结果怀里的人儿却使劲儿抽了抽鼻子:“什么味儿啊?好臭!哇,宝格楚,羊腿哎,是羊腿烧焦了。好可惜,你快试着抢救一下,看还有点儿挽救的余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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