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良久，碧翠丝还是把自己和亲哥哥都草率地“卖”给了森鸥外。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庄园太过可怕，还是森鸥外太过可靠。总之这两个理由拿出来任何一个当事人们都不会相信。
这个“们”包括真江苍羽。
在无良医生仗着阅历和碧翠丝扯皮的时候，他用拇指的指甲用力掐了一下食指指肚。这是曾经他与碧翠丝都心照不宣的暗号，利用他们的通感，像这样传达肯定的意思。
如果要传达否定的意思，就会用力掐小拇指。
一般在双方都意愿强烈的时候，通感是会百分百成功的。
他的状态像是借尸还魂，但又不像。他并没有像不知道哪本书中说的那样完全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没有像不知道又哪本书中说的那样完全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
他更像是直接继承了这具身体的状态——失忆、偶尔有些模糊的片段，以及虽不强烈，却意外坚韧的情感。
那是一种新奇的东西，是真江苍羽从未体会过的。柔软得像一团水、温暖得像一团火，如果要去设想失去它的后果，连呼吸都会停滞。而这种东西的源头，全部指向正在和颓废医生跳脚的黑发女孩。
或许是血缘的牵绊。他想。
他叫阿尔瓦·梅勒特，是被绑架集团从北美绑来霓虹的小少爷。对方的目的不是要赎金更不是要别的什么，他们只是绑了他和妹妹，最终将他们扔在了横滨的贫民窟。
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庄园”的生活。虽然试图回想的时候会有隐隐约约的轮廓浮现在脑海里，但这种感觉就像雾一样很快溜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回忆一样。
可直觉这样告诉他：庄园是个龙潭虎穴，像碧翠丝这样天真的孩子，一旦重新踏进去，就是九死无生。
真江苍羽选择赌一把。
反正都是把灵魂卖给恶魔。与其最后还是拦不住碧翠丝，让她一时冲动去送死，倒不如让她留在身边。如果这个叫森鸥外的恶魔最终要收取灵魂，那么就拿走他的。
他有自信让妹妹逃脱，然后在某一天回来给他报仇。
得到相当于是变相同意兄妹两个都会投靠他的回答后，森鸥外的笑容终于多了些真诚：“那么，欢迎成为我的同伙。”
“碧翠丝君，苍羽君。”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装睡的真江苍羽身上。
头上被裹了厚厚的纱布，乍一看真的有点像生活不能自理的重伤员的少年面不改色。他极其自然地睁开眼睛，丝毫没有偷听被正主抓包的觉悟：“说起来，我还没有问。森先生是为什么要叫我苍羽君呢？虽然阿尔瓦与苍羽的读音差不多，但第二个音节还是有区别的。”
既然在擂钵街这么多年还没有随便横死哪个街头，那么他与碧翠丝的名字必定是有不少人知道的。这一点自然不必多问。
但他的名字用日语来读，并不是あおわ，而是あるわ。中间这个音节的区别，他还不至于听不出来。
只有碧翠丝惊奇地睁大眼睛：“原来森先生一直叫的其实是苍羽君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森先生的英语比一般霓虹人要标准的缘故呢！”
森鸥外感觉自己受到了内涵。
而真江苍羽和爱丽丝已经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爱丽丝是单纯看到森鸥外吃瘪就高兴，而真江苍羽则是为了捧妹妹的场。
对于这个话题，黑发医生选择略过不谈。
“这件事可以在以后再告诉你，如果你能够做到让我满意的话。苍、羽、君。”他咬重了对方名字的发音，“那么，你是想要重新修习体术、还是跟我学习医术？或者在异能力的运用方面，我也不是不可以教教你。”
“当然，鉴于当前迫在眉睫的形式，我建议你异能力为主、体术为辅。毕竟组织缺人的现状实在是令人头疼啊，看来做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呢。”
他的话表面上含含糊糊，但也只有一个刚刚“清醒”的真江苍羽无法听出真意。一直有着自己独特消息渠道的碧翠丝却跳了起来，瞳孔地震：“我一直听说港黑的先代首领死了，死前传位给了自己的私人医生。没想到这种事竟然是真的！”
听到有瓜吃，真江苍羽垂死病中惊坐起。
虽然脸上表情依旧乏善可陈，但看向森鸥外的眼神里已经开始闪烁起了猹的光芒。
被强塞的过往记忆太过混乱，就像是彩色玻璃被打碎了扔进鹤见川。要想一个个找出来然后拼接完整实在是太难了，而且还有拼接错误的危险。
所以，融入人群的第一步从吃瓜开始。
“不如这样——”看了看已经完全被调动起兴趣，或者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兄妹两个，森鸥外一拍手做出了如下决定，“如果苍羽君在训练的过程中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会告诉你一条你想知道的消息。不拘是什么消息，都可以告诉你。”
“不过碧翠丝君可以例外，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当然，是在权限以内。毕竟可爱的幼女总会有些优待……”
他在真江苍羽的人形异能核善的注视下咽回了后面半句，面不改色地改口：“我从不会亏待自己的部下。”
——你要把灵魂卖给恶魔吗？
——同样都是地狱，你要进哪一边呢？
——为了自己重要的人，来选择我吧。
*
森鸥外此人，如果论教学效果，那么世界上没有一个老师比得上他。
如果论教学方式……
那么他就是应该被文部省剥夺教师资格，再被众多学生家长联名起诉，最后送进监狱蹲号子的魔鬼教师。
对于这点，真江苍羽的感受最为深刻。
以至于多年后看到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的教育现场时，别人还没反应，他自己先打了个寒战。不愧是森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教学方式简直如出一辙。他十分怀疑太宰治其实是在他身上取了经。
——他跟太宰治就是孽缘。
孽就孽在对方对他妹妹有企图，还不知死活地来撩拨他。
第一次见面就明目张胆地当着哥哥的面请才十二岁的妹妹去体验水下呼吸的快感，这不是挑衅是什么？当他是死的吗？！
就算多少已经生疏了体术和运用异能的技巧，但殴打区区一个太宰治，真江苍羽认为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尤其是在将对方打得起码三天生活不能自理上——才怪。
刚刚上任港黑首领，至今依然面临着内忧外患、财政赤字、属下离心场面的森医生，严令禁止他们自己人内斗。但看在碧翠丝的面子上，他可以帮忙多破坏几次太宰治的自杀活动。
看这个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却活像个阴险的大人的小鬼吃瘪，对于真江苍羽来说也是一件难得的消遣。不过这种消遣在森鸥外带着他到海边实训的时候，就再也无法令他快乐了。
把灵魂都卖给恶魔，是什么样的体验？
“异能人形其实也是异能者的一部分，总会在某些地方与异能者本人有相似之处。比如战斗方式、攻击模式，或者更高级一点的异能人形，性格和思维方式也会有所相同。”森鸥外在教导真江苍羽时，永远都是属于港黑首领的黑外套红围巾的打扮。似乎是为了让这样的教导者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他身边的爱丽丝并没有像平常一样穿着小洋裙，而是恢复异能人形的本来姿态，抱着巨大的针筒。冷漠且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睛足以让人认识到，她的本质其实是属于某个人类的强大兵器。
而属于真江苍羽的异能力，那个花瓶一样美丽的女人正安静地浮空在他身后。
森鸥外继续解说：“怎么说，异能人形也可以算是使用者内心一部分的投射——苍羽君，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听碧翠丝君说，你的异能人形原型是你的母亲？”
“好像是这样。”真江苍羽给出了无所谓的回答。
森鸥外：“这么说苍羽君应该是十分敬爱自己的母亲了？”
“呵呵。”真江苍羽发出了冷笑声，“老师，请您明白，我的异能名叫「断舍离」。”
“原来不是这样啊。那就太好了。”不管是当老师也好还是当首领也好，都完全是个新手的森医生，露出了庆幸、或者说有着更深一层含义的笑来。
爱丽丝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向女人挥动了针筒。
女人慢半拍地躲开，而真江苍羽也就势一滚，躲开了爱丽丝的攻击范围。看着并不怎么结实的针筒将悬崖的地面砸出一个不浅的坑洞。
负责教学的新手老师气定神闲：“实战是最好的学习方式。苍羽君，接下来你要学会的就是如何与自己的异能人形配合，同时在战斗的时候给异能人形下达正确的攻击指令。”
真江苍羽一面抽出时刻佩戴的匕首抵挡爱丽丝根本不留喘息间隙的攻击，一面还要分心调动异能力为自己掩护、并且攻击对面。一心两用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再去回复森鸥外的话。
但森鸥外知道他能够听到并迅速理解自己的每一句指点：“在恰当的时机，指挥异能人形回来救援自己，也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毕竟异能人形消失还会出现，异能者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
“雏鹰学飞的故事虽然残忍，但很有用。苍羽君，为了活下去，努力地学会飞翔吧。”
这么说着，他在爱丽丝击退真江苍羽的人形异能同时，抬手向他射出了手术刀。
对人间险恶的记忆早已消退不少的少年瞳孔骤缩，下意识翻身避开。与此同时，第二把手术刀迫近。
身后就是悬崖，面前却是不躲开就必然会死的手术刀。在身体先于大脑的飞快判断后，真江苍羽的身体已经向悬崖下骤然坠落。
森鸥外紫红色的眸子无动于衷。他在等真江苍羽反应过来，控制异能力救援自己。他只给了少年两个选择——生，或死。
“快点学会飞吧。苍羽君。”
男人轻声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