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被您……摔死……”
当天，虽然在最后关头自救成功，但还是受了重伤的真江苍羽，颤抖着声音如此控诉自己的老师。
森鸥外一边口头上说抱歉，但脸上却带着一点歉意都没有的微笑为他处理着伤势：“但教学效果不是很好嘛，苍羽君轻轻松松就学会了呼唤异能力来救援自己不是吗？”
真江苍羽的胳膊骨折，被对方处理之后吊在胸前。他抿着嘴没有说话，神色严肃，似乎在对这个问题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黑发的前医生动作还算轻柔地为他包扎好，像是为了安慰小孩子一样随手给他在胳膊上用纱布打了个蝴蝶结。他随手从桌子上取出一个方盒，从中倒出一颗颜色十分少女的粉红色糖丸，动作行云流水地塞进了自己学生的嘴里。
“活下来的奖励。”男人嘴角的弧度没有半分变化，紫红色的眼睛明明带着温和的笑意，却让少年无端背后发凉，“以后也要像今天这样好好活下来。我相信苍羽君会成为里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者，一定会的。”
少年上下牙不受控制地咬紧，恰巧将糖丸咬碎。
冰凉的、带着玫瑰香气的甜味顺着口腔一直流进喉咙。
森鸥外收起糖盒，从办公桌抽屉里面取出两个包装精致的小蛋糕，转身去找目前诊所里唯一的两个女孩子。看小蛋糕的包装，应该是从横滨市区最贵的那家甜品屋买的。
比起他这边简简单单一颗糖打发，偏心得很。
“苍羽酱，要知足——作为不讨人喜欢的青春期小鬼，能有颗糖吃已经算是森先生对你很好了。”黑色头发，在自己身上和眼睛上都缠上绷带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钻了出来。
这句地图炮显然是把他自己也概括了进去，但他对于这种形容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轻轻巧巧坐到了森鸥外原来的座位上，眼睛带着好奇研究着小伙伴的伤势。
他伸出手，试图在那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上戳一下。
小伙伴一点面子都不给，向后挪挪躲开了。
少年带着遗憾：“好小气——”
真江苍羽翻了个白眼给他，让他自己体会。
黑色卷发的少年却没有就此放弃骚扰对方。他像只绕着毛线团打转的黑猫一样在小伙伴身边转来转去，放软的声线一声接着一声：“苍羽酱——苍羽酱——苍羽酱——”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太宰？”真江苍羽不为所动，十分冷酷无情。
太宰治像是听不懂他的明示一样，还真的停下来认真想了想。然后他用发现稀奇事物的高兴语气道：“没有欸！”
蓝眼睛小伙伴见招拆招：“那现在有了。”
“过分。”太宰治控诉他。
他试图让真江苍羽认识到自己的冷漠，并且对自己感到愧疚。但那双蓝眼睛里依旧一丝情绪都没有产生，静静望着他的时候像是平静无波的大海。
这当然不是因为对方缺乏感情。年仅十四岁就已经会观察人生百态的太宰治，从没在面前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任何缺乏人类感情的证明。与之相反，他的感情充沛得很，连情绪也敏感得很。
像个应该多愁善感、吟风弄月的诗人，而不是阴影中出没的暗杀者。
他只是太善于掩藏情绪了而已。
十四岁的太宰治对此感到好奇与兴奋，像是发现什么待雕琢的璞玉。泛滥的情感和长期的压抑，最后一定会走向奇怪的地方。真江苍羽与身边的人，必定会有一个先坏掉。
他想知道真江苍羽坏掉的话，眼中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到他的世界中来吗？
会成为同类吗？
——八年后，二十二岁的太宰治感到了后悔。
*
与马克·吐温私下见面的酒吧曾经是真江苍羽的产业。当初离开霓虹的时候他将名下所有产业全部处理，这一间酒吧就被他送给了广津柳浪。
可以说，身为港黑中层的老爷子是完全的局外人。跟他和森鸥外、太宰治、织田作之助以及坂口安吾这笔算八百年都算不明白的烂账，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如今森鸥外借着这间广津老爷子名下的酒吧过来私下见他，也和老爷子没有任何关系。
毕竟上司要用，老爷子总不能拒绝。
港口黑手党的三大原则，第一优先级“不得违抗首领的命令”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真江苍羽对老爷子表示十二万分的理解，并且转头就善解人意地将锅扣在了某位忍不住来看学生的首领头上。
横滨的风水一直很迷，从这些横滨本土上的家伙一个两个都想着把锅往自己身上揽就能看出来。
有一说一，虽然这些锅不应该全部都给他们背。甚至这些人之中的一两个委实是无辜。但他们想要背锅，难道真江苍羽还能拦着他们吗？
他巴不得这些人越想越觉得自身罪孽深重、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配和被伤害过的人重归于好，最好内疚心痛到无法呼吸，看见受害人就心虚气短。这会让他感到舒适，只要这群人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这一点他已经和003号说得很明白了，他就是迁怒。只不过他没有003号想得那么大度，他迁怒的可不止织田作之助一人。
碧翠丝的死，这些人没有一个应该负主要责任。但就是因为各种巧合，他们每个人都是间接害死碧翠丝的凶手。
酒吧的门外很少有人经过。
这间酒吧位于三不管地带，势力鱼龙混杂。周围的小势力都知道这间酒吧是港黑重要成员的产业，所以基本没有任何人会想不开在这附近闹事。
闹事事小，破坏了酒吧的财物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这间酒吧的主人似乎特别念旧，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布置从没变动过。就连旧家具都没换过，反而时常请人保养。
三年前有个不懂事的小帮派新人在这附近打架，炸坏了酒吧的半扇门。人被打折手脚，强行签下高利/贷契约，手脚好了之后就被扣押在酒吧当中打白工。
从那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家酒吧的家具和装修碰不得。
所有人都避着这边走的时候，独身一人从酒吧当中走出来的真江苍羽就显得十分瞩目。更何况，不少人在此之前还目睹了港黑首领连行踪都不掩饰地从正门离开。
里世界顿时掀起了对港黑接下来行动的猜测。
有履历更长一些的人认出了真江苍羽的脸。那就是四年前离开港黑，在此之前一直是港黑武斗派中最强硬、最不讲道理那一位的“白色之鬼”。他与自己的妹妹“黑色之鬼”碧翠丝，被称为港黑的“鬼使黑白”。
海那边的国度有一句话，叫，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在横滨，就是“鬼使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这个称呼虽然带着轻蔑与讽刺，却也更多地表现了他们的恐惧。
好在黑色之鬼死于四年前的一场爆炸，而白色之鬼不久之后也离开了港黑。从此“鬼使黑白”不复存在。
真江苍羽的发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掉了，不管是头发还是身上穿的衬衫都有些凌乱。他将白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中间，对自己现在的外表毫不在意。
003号观察着他周边的情况，顺便偷偷借用了卫星监控着需要自己重点监控的几个人。每隔半分钟就向依然对此不上心的青年汇报情况。
“中原中也离这里只有九百米了。”
“太宰治的坐标开始移动了，看样子是去截住中原中也。啧啧啧这个男人好奇怪哦，自己不敢来见你也不让别人见你……”
“芥川龙之介的坐标就在不远处那家游戏厅里。前几天是他部下来跟踪你，今天怎么自己上了？”
“异能特务科那边的监控一直没有减轻过力度，顺便一说负责这个的是老朋友了。坂口安吾晓得伐，就是辣个男人。”
曾经自称是世界第一人工智能的人工智障003号在他脑海里叭叭转播，像是在讲漫才。自己讲，自己吐槽。
被迫接受实况转播的青年瘫着脸，挑了一条绝不会碰不到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路，皮鞋恶狠狠踩上了地面。
此刻，在三不管地带边缘碰面的昔日“双黑”，已经一点就炸了。或者说，是中原中也单方面炸了：
“太宰？！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砂色风衣、露出来的手臂上缠着绷带的高个子青年疑惑地抬起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咦？奇怪，我为什么会听到蛞蝓在叫？”
“你这混蛋……”被刻意无视的橘发青年压了压帽檐，捏紧拳头。
在被中原中也一拳挥到脸上之前，太宰治才施舍似的分了他一点目光：“哎呀，原来是中也。我今天没有带显微镜，所以刚刚没有看到你，真是不好意思……咦，这是什么？”
中原中也一记鞭腿踢过去时，太宰治已经轻巧地跳下阶梯，捡起了地上躺着的纸片。
是一张名片。
名片上写的是英文，太宰治默默看完所有字母，脸色已经凝重起来。
意识到对方可能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中原中也放弃公报私仇的机会，走到他旁边：“是什么？”
“中也，我们可能得赶紧离开这里。”太宰治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得就像看到了世界末日。
中原中也刚刚对此提起重视，试图和对方交流一下现在的情况，就看见这青鲭变脸像变天：“当然了，如果中也想留下来独自面对未知恐惧的话，我也会十分感动的！”
“去死吧！”干部先生又是一记鞭腿横踢过去。
太宰治动作十分熟练地蹲下，让这一腿落了个空。
在这一瞬间，中原中也也看清楚了名片上的文字，并且自动完成了翻译：
阿尔瓦·梅勒特，“头羊”。
规律而又不紧不慢、对强迫症十分友好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有着熟悉面孔的青年在他们附近四五米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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