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严徽受女帝召见,两殿的少侍们都送了贺礼,赫连斐也有所表示。
虽说礼随人情,赫连斐和严徽交情并不过硬,那一份礼也体面而微薄。
但是礼尚往来,如今赫连斐也受了召见,严徽也当回一份礼。
赫连斐的院中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紫藤架下摆着矮榻,赫连斐一身雪白氅衣,一派悠闲地斜靠在凭几上。数名少侍簇拥在他身边,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着昨日伴驾的事。
“……陛下很是随和宽厚。我初次伴驾很紧张,笨手笨脚犯了点小错,陛下非但没生气,反而好一阵笑,还赐酒给我压惊……”
一旁有少侍恍然大悟,道:“之前严郎也说过,他当时笨拙,陛下也没有责怪他,也反而赏了他。”
另外一位少侍道:“想宫中现有的侍君们都是陛下身边旧人,熟知宫礼,了解陛下喜好,做什么事应当都是行云流水,从不出错的吧。我们新人闹点笑话,那才是正常。”
赫连斐点头:“陛下就夸我朴质憨直,未经雕琢,很是喜欢的样子。想想也是,陛下纳新,就想看到点和旧人不一样的东西。我们要是表现得像一群老油子,陛下见了能不倒尽胃口吗?”
旁听的少侍们纷纷一脸若有所思,抓着这番话里的蛛丝马迹,分析揣摩女帝的喜好。
“可是真的?”宋沛低声问严徽,“陛下真喜欢男人笨一点?”
严徽淡淡一笑:“一两个人笨拙,陛下看了觉得好玩。个个儿都笨手笨脚,你看了不烦心?”
“这赫连斐在忽悠人。”沈默道,“那个帮腔的少侍和他一伙儿的,他们俩一唱一和,在给别人下套呢。”
话虽这么说,严徽他们并不去揭穿,只在一旁喝茶吃果点。
后宫深深,处处都是圈套。
能进那道宫门,靠的是容貌或者出身。可将来谁能长留在女帝身边,则靠的是头脑了。
众人说笑间,穆清带着内侍走进了院中。
这少年今日也恰好穿了一身雪白长衫,同赫连斐打了个照面,一个俊美灿灿如向阳的白雪,一个秀雅偏偏似皎洁月华,一时难分高下。
众人都知这两人不合,说笑声都跟着一歇。
赫连斐依旧斜倚在榻上,见了内侍呈上来的礼,笑道:“穆郎人雅致,礼也雅致。昨日陛下才笑我字不好看,穆郎今日就送了名家字帖。等我练出了一番成绩,一定要向陛下提及你,替你向陛下请功。”
穆清也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道:“赫连郎君的字写得好,是自个儿苦练的结果。我一不是郎君的师长,二不是叔伯,可没有领这份功劳的资格。”
这两个人,一个炫耀同女帝的亲厚关系,一个暗讽对方自贬辈分。对比起来,穆清又更胜一筹。
众人几乎能听到一声耳光脆响,神色各异,却都统一地憋着笑。
宋沛凑到严徽耳边,低声哂笑:“我早上还不想来的,幸好来了。这里的戏比本子上的还要好看。”
赫连斐缓缓坐正了身子,俊美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穆郎说的是,你确实不是我长辈。我们边关武将的孩子,粗犷直率,肚子里的弯折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披坚执锐,为陛下镇守国门,守护一方百姓。我们手中的刀拿稳了,你这样的公子哥儿们才有研习诗书琴画的闲情逸致,不是吗?”
穆清剑眉轻挑,朗声道:“赫连兄,披坚执锐的是你的父兄,镇守国门的也是你的父兄。男儿还是拿自己的功业来吹嘘比较好。”
赫连斐嘴角一抽,道:“父兄守关,我入宫服侍陛下,都是为陛下尽忠效劳。怎么,穆郎这是打算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吗?”
在场少侍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穆清。
“以色侍人”是这群男儿心中一根刺,不论外人还是自己人,都触碰不得。赫连斐这是将穆清逼上了全体少侍的对立面。
场面僵持住,情绪紧绷在一根弦上。
“郎君!”一个内侍兴奋地奔进了院中,打破了僵局,“陛下又派人来宣召了,就是来咱们这儿的,就快要进门了!”
赫连斐两眼一亮,一改先前半身不遂的模样,手在凭几上一撑,利落地跳了起来。
“恭喜郎君。”少侍们半含酸,半艳羡道,“到底是表弟,情分非同一般,连着两日都宣郎君伴驾呢。”
沈默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子瑞哥不也连着两次被宣召?兴许陛下有这习惯呢。”
赫连斐难言得意之色:“来日方长,陛下一定会召见各位的。在下得去为陛下‘尽忠效劳’,我这里好酒管够,各位可尽情享用,”
一队宣旨的宫人走进了院中。
“郎君这里好热闹,诸位少侍都在呢!”为首的中年内侍目光扫过。
赫连斐整了整衣衫,上前去准备听宣。
不料那内侍高声道:“请问穆清,穆郎君可在?”
赫连斐被这一句话钉在了半途。
众人错愕中,穆清平静地走上前,拱手道:“在下就是。”
内侍道:“陛下宣郎君伴驾。奴从郎君的院子寻过来,已花了些时间。还请郎君这就跟我们去,不能让陛下久等了。”
众目睽睽之中,穆清轻轻一拂衣袖,随着内侍出了院门,坐进了一抬肩舆之中,扬长而去。
这少年神色从容,镇定得全然不像第一次奉召,而且从头到尾都没再看回头一眼。
赫连斐的脸青白交替,紧绷成一张铁板。
酒水再管够,众人也都知道此处不宜久留,纷纷起身告辞。
“赫连斐倒是铁口直断。”等出了院门,宋沛长吁了一口气,哂笑道,“我们这些少侍,确实都会被陛下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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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自这一日起,女帝几乎每日都召见一名新少侍,显然是想挨个儿熟悉一下这批后宫新人。
少侍们伴驾时间有长有短,不尽相同。
有些只见是一面,喝上一盅茶,便把人送走。有的则会留下来,陪着女帝游玩或是用膳。
很显然,留得久的,都是更得女帝喜欢的。
而不论长短,女帝都没有留人侍寝。
少侍里像赫连斐这样大胆的并不多。女帝没有表示,这群侍君们便不敢造次。偶尔有走运的,能吻到女帝的玉手,回来后也不敢声张,宝贝似的掖在心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回味。
既然人人都有机会能应召伴驾,少侍们的焦躁平息了下来,又替换成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男儿们各个摩拳擦掌,期待着能在伴驾时大展魅力,博得女帝的青睐。
点册时,女帝和这群男儿们不过只匆匆打了一个照面。秀生们的性格、特长于女帝而言不过是写在册子上的一行字。而应召伴驾才是洞房夜里,红烛却扇,彼此真真切切地打了个照面。
今后的后宫生涯该怎么度过,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第一次伴驾的表现。
两殿各院人心浮躁。
没伴驾过的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被遗忘;伴驾过的则患得患失,只盼着能再被召见。
而这,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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