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长与风恬月朗的闲暇
我看着趴在船长室门前,雪白大衣的下摆拖到地上,弓着身子贴在木门上,双手把着圆形小窗悄悄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窃笑,活像一个偷/窥的变/态一般的小胡子欲言又止。这家伙在干嘛呢。我不由自主挑起了眉在心里腹诽到。“啊啊啊太感动了!”没过一会,他又把脑袋缩回来,双手在脸上狠狠地揉搓着,力度大得已经把皮肤搓得通红,用破了音的尖锐又粗糙无比的嗓音轻声感叹道。
好恶心。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想要离这个智障远一点。本来想在船长室整理账目来着,不过看到这架势今晚还是离这里远一点比较好。他察觉到我的到来,冲我扭过头,眼眶里含着泪光。“角都先生……”他颤巍巍伸出手,胳膊在空中一顿,整个身子嘭的一声跪在了我面前。我感觉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连忙俯下身攥住他满是虚汗的手腕测起脉搏。“心率怎么这么快,哪里不舒服吗?”我问。
“……太……”
“什么?”
他抬起另一只颤巍巍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哽咽道:“……‘太阳鸟’老师在画画!太感动了!呜——”
你又不是没看过他画画,激动个鬼。我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把甩下他的手腕,绕开匍匐在地上的文森特大步流星地走进船长室,只听得饶人厌的啜泣声隔着木门嗡嗡作响。罗德里克见我进来,转过头,神情有点担忧:“文森特没事吧?他在门上趴了好长时间。”我走到他的对面,把账本和算盘一股脑丢到桌面,拉开椅子:“这家伙精神方面好像有点问题。”
“……嗯,他平时不这样,只是一看到我画漫画就会……”他歪头想了一会,好像是在寻找一个词语能准确但又不失礼节地描述那个小胡子的所作所为。“……失控。没错,失控。不管是表情还是智力完全失去管理。”他纠结了一会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之前在我家的时候也是,说是来给我帮忙,结果心情过于激动把我所有的稿纸都涂黑了。虽然那次是二次出版以前的内容,不过还是很心塞的。”
“他喜欢你的漫画?”
“嗯,超级死忠粉。”
“你不打算放他进来吗?看他那样搞不好会突然心肺停止。”
“算了吧,放他进来也会添乱。而且他一定会忍不住凑上来看下一期原稿的,二次出版的也就算了,新的还是不太想让别人这么早看见。”
“我和带土看见就无所谓?”
“反正角都先生和带土也不喜欢看漫画。”他冲我咧嘴一笑,然后低头重新专注于纸面,手中的钢笔一刻不停。我对他的回答不可置否,便耸耸肩,翻开手中的账本。门外渐渐恢复平静,一颗棕红色头发的半颗脑袋又悄悄从圆形小窗外探出来,眨着两个小眼睛暗中观察屋内的一举一动。“又来了。”罗德里克好像也察觉到了这只巨大的土拨鼠,无奈地抬起手在脸上搓了一下。我看着那个对这边竖起大拇指,智商在无人察觉的瞬间跌入谷底的海军准将,颇为理解地冲罗德点了点头。
这艘船上我最喜欢的地方可能就是船长室了。这里堆满书籍,图纸,与墨水罐,一个小巧的玻璃制咖啡壶与萨奇事先用研磨好,装在雕花金属罐的咖啡粉,房间一角摆放的复古小台灯发出的柔和暖光阻挡了外界的一切喧闹。这里万籁俱寂,令人安心。就算罗德和我一样几乎每天都来到这里或是与报社写信沟通,或是完成他下一期的黑白漫画,或是从书架上随便挑一本书来阅读,偶尔征询我的意见,但我们两个人一直都是沉浸于自己手边的事情,互不打扰,互不干涉,如此一来我也一样能享受独自一人的时光。
直到我算出那熟悉无比却又令人头疼不已的财政赤字时,一切都是岁月静好。每月生活总预算七千五贝利,这才月初一周不到就已经花了三千三左右,排除煤炭,燃气,淡水供给以及生活用用品以外,伙食费就就占了两千六百多,占生活开销的百分之七十八。这是吃什么能让七个人在不到一周内消耗这么多,就算加上前两天刚打上船的小胡子海军一共八个人,这个数字也是如此地难以置信。不过反过来一想,只要有了拥有黑洞胃口的艾斯,这个数字反倒更能让人理解。上个月没有赤字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多亏他老人家嘴下留情。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能再和萨奇谈一谈让他控制一下做饭的量,那个雀斑小毛头饿到在甲板上打滚都不能心软。
毕竟和拥有大片领地,五花八门产业与市场交易的白胡子海贼团相比,我们现在这艘由东拼西凑才聚起来的人手组成的小型商业组织完全经不起那个小鬼放开吃,可能就连曾经手底下的地下钱庄都受不起这般折腾。
就在我盘算怎样再从其他开销中削减一部分,或者最差从利润中提一部分时,船长室的门吱呀呀开了。带土走进来,从门口橱柜的抽屉里翻出信纸与笔,然后在罗德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文森特趴在栏杆上哭了,我问他半天,也没说清楚为什么。”他开口道。
“嗯。”罗德头也不抬地应一声。
我正纳闷那个偷窥土拨鼠什么时候消失的,听带土这么说后我不由得皱起了眉,腹诽着那个雀斑海带头又带上船了个什么闹心玩意。“别管他,等罗德画完收工就好了。”
“为什么?”话音刚落,他瞥了一眼罗德面前打满铅笔草稿的画纸,思量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十分会意地冲我点了点头。
“带土又来给女朋友写信?”罗德里克调笑道。
青年的脸红了,扭捏着抬起手抓了抓后脑勺的碎发,吞吞吐吐说:“……今、今天不是,我是要给奶奶写信……”
“诶?还是第一次听带土提起奶奶呢。”
“……嗯,这么长时间不联系肯定会挨骂了。”
又多了一个人,小屋里渐渐热闹起来。两人的交谈声中,窗口那个棕红色的脑袋又悄悄探了出来。干脆装作没看到好了。我这么想着,手中的算盘打得又快了一些。
直到我完工的时候,罗德里克煮了一壶咖啡,小屋里霎时间充斥着略带苦涩味的清香。对他来说画漫画一直是个大工程,那些我看一眼就开始发晕的线稿被钢笔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来,怪不得那小子总跟我抱怨累得眼睛发酸。他从咖啡壶中倒满一杯,然后把瓷杯捧在手心。“好暖和。”他感叹道。看样子这家伙今天又要通宵了。一旁的带土不知不觉间写满了整整两页信纸,然后把它们整整齐齐叠好。“我写完了,先回去了。”他对罗德里克说。对方趴在桌子上,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清咖,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我合上账本,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我也弄完了,先走了。”
“晚安。”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声。
“晚安。”带土回答道。我冲两个人微微点了点头,便拉开了小屋的木门。那个棕红色头发的青年还趴在门缝一侧,见我和带土从里面走出,他抬起头问:“‘太阳鸟’老师还在画吗?”
“还在画,”我回答,“说起来你不是一直叫他罗德里克吗,怎么突然改称呼了。”
“啊啊啊好久没见过他画漫画了真的好激动!不自觉就改了!”
我看着又转身趴到门上然后从窗口露出半颗脑袋的文森特,转身叹了一口气。“……算了这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许进去打扰人家。”
“了解!”
“安静。”我压低嗓音斥责道。
“了解。”他轻声回答道,还行了个军礼。
带土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说:“很晚了,快回去吧,我也准备睡了。”
“……‘太阳鸟’老师……啊不,罗德呢?”
“大概又要通宵。”我接道。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扭头冲屋里大喊一声“晚安”,便跟上了带土的脚步。寝室的门被推开,明黄色的灯光洒在甲板,温暖了寒夜。不知何时气温骤降,室外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在澄澈的月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好安静啊。我抬起头仰望着通透的夜空与轮廓清晰分明的云层,搓一搓被冻得有些通红的手,聆听着大海的澎湃与喧嚣。“阿嚏——!”船长室内穿出一声响亮的喷嚏,随即便被另一端寝室传出的嘹亮笑声淹没,飘过黑灯瞎火的餐厅与厨房直到这一头。
“吵死了,臭小鬼们。”我嘟囔着,掀开甲板上的小门,走过黑漆漆的走廊来到锅炉房,屋子里又干又热,巨大的金属炉子隐约透出火光。我用长柄的铁铲往里面里多加了一些煤炭,在凑过去检查暖气温度的时候手臂一不小心蹭到路子上面烫的我猛地缩回了来。我暗骂一声,把铁铲搁在墙角,然后走出了暖烘烘的小屋。我在走廊里的一片漆黑中,踱着步子走进了医务室的门。啪嚓一声打开开关,灯闪了一下,旋即白亮的光芒填满了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小屋。我从橱柜里拿出一盒药膏,涂抹在烫伤的手臂上,然后仔仔细细裹上绷带。
好安静啊。
我坐到小床上,心情甚好。安静,温暖,除了这有点刺鼻的消毒水味和略微扎眼的灯光以外,我都有点想要永久搬到这里来。在这里仿佛远离了一切的喧嚣,只有小窗外的波涛翻滚不息。本来睡前还想听听收音机,但为了看小说而放弃了午睡后疲惫渐渐上涌,眼皮愈发沉重。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强行打起精神,死过没睡午觉的后半天,还不忘疯狂做起手边任务的日子,一到晚上就困得恨不得一睡不醒那样,就算容貌早已不会再改变,人不服老还是不行。我熄了灯,钻进被窝,深陷与床垫与松软的鸭绒被的夹缝中,长舒一口气。没有睡前放肆的吵闹与飞到天花板的枕头,没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没有抓门板的两只猫,没有说梦话与夜半狂笑的烦人精,好像全世界终于停止了喧嚣。
合上眼,安睡到天亮。
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早上,告别了失眠带来的头痛,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愉悦到就算飞段这个时候给我弄跑十单生意或是放跑了十个悬赏犯我都不会大发雷霆……算了,还是气一下好了,以防那个二傻蹬鼻子上脸。晨风依然无比轻柔,夹杂着大海那莫名令人安心的咸涩味,经过几十亿年的沉淀至今,显得如此沧桑。从昨天夜里开始就降到冰点的气温,直到清晨略微回温,但相比昨天依旧冷了不少,洁白的霜铺满甲板将化未化,被晨光染上一层浅浅的暖橙。眼睛余光中,一只肥墩墩的身体一扭一扭晃悠着像我这边颠颠跑来,橘色的皮毛闪着金光,白色的小爪一边奋力向前迈着一边抖落黏在上面的冰霜,在甲板上留下一串梅花印记。
“喵——”猫蹭一蹭我的裤腿。
“怎么了吗?”我架起它的胳膊,把它抱起来,用手臂托着它毛茸茸像是热狗一样的身子。是不是最近又重了。我轻轻颠了颠它,寻思着。猫在我怀里打了个哈欠,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串咕噜噜的轰鸣声,眯起了眼。这只猫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粘我,平时看书的时候它很喜欢趴在我的腿上,四仰八叉地翻着肚皮。萨奇有一次跟我说,翻肚皮和打呼噜都是猫喜欢并且信任对方的表现。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嗤笑出声,被信赖的组织陷害,被曾经的队友抛弃,此后再也没被信任过,也没信任过别人的漫长一生最终落下帷幕,真是悲凉到有些可怜。“猫还真是随心所欲啊,喜欢谁就厚着脸皮赖上谁,简单得不得了。”我抚了一把胖猫脑袋顶上的绒毛,头顶有两撮橘色的毛发高高立起,像是两个小犄角。萨奇说,猫这种孤高的同时,脑子还有些秀逗,喜欢追着尾巴绕圈,用后腿猛蹬自己下巴的生物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治愈一切的疲惫。“看到它们就觉得世界充满了希望。”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忍者学校里,成日一群淘气熊孩子的腼腆班主任。我也不知道我疲不疲惫,也不知道看没看到希望,却不由自主地对猫无比纵容,渐渐喜欢上了陪着猫晒太阳,偶尔把看过的报纸叠成小盒,仅仅是看着猫蹲在里面,勉强塞进肥硕的身躯,肥肉从纸盒的边缘溢出也能耗费整整一个下午,但是心甘情愿。
与其说是猫离不开我,不如说我也正变得离不开它。
“你可比那几个小鬼可爱多了。”我挠挠猫的下巴,猫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角都,你刚刚在跟猫说话?”冷不丁视野里探出一个银色的脑袋,洪亮的嗓音震地我一哆嗦,橘色的胖猫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立刻皱起了眉,反驳:“才没有。”
“……明明就有。”
“没有。”我十分坚定的样子让他狐疑地挑了挑眉,随即目光落在怀里的猫身上,一拍脑袋,高喝道:“对了!这个该死的胖猫又舔本大爷的杯子——!看本大爷不把它献祭给邪神大人……”他还没说完,我腾出一只手狠狠地砸向他闪亮亮的额头,恶狠狠地说:“与其和一只猫斗气,你还不如赶紧去通知剩下的人,今天晚上船长室开会。”
“……开会?什么会?”
“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我反问道。他被我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在我的瞪视下悻悻住了嘴,狠狠嘁了一声便转身离开。“讨人嫌,是吧?”我抬手轻轻抓了抓猫的小脑瓜,细腻的绒毛扫在指尖有些发痒,猫赖唧唧地喵了一声作为回答。
“最进少喂小肥肥橘一点,又胖了。”我对萨奇说。
他大声回答说知道了,话音尚未落下便皱起了眉,一脸惊异地向我确认道:“……小、小肥肥橘?”
“……没什么。”
“……不不,角都先生刚刚是不是十分亲切地给小猫猫起了外号?”
“才没有,我是说这个胖得都快把甲板压塌的炮/弹状不明物体,再胖下去就没眼看了。”
萨奇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猫像泥鳅一样从我怀里溜走,前爪落在地上发出吨的一声闷响。“……那我可能听错了。”萨奇嘟囔着抬起手抓抓后脑勺,然后在胖猫委屈的小眼神的凝视下,把一个碗里的鱼肉块往另一个碗里拨了一些。“那就让两斤半多吃一点好了。”萨奇俯下身,想要拍拍胖猫的头,橘色胖猫把脑袋往后一缩,眼神幽怨无比。
我跟萨奇说,今天晚上船长室开会,所有人都得来。他问我为什么,然后我随手把账本丢给他:“看这个月的。”他把账本哗啦啦往后翻,在目光触及那一串红色数字的时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我的天,伙食费怎么会这么多。”
“多亏了那个大胃王小鬼。”
“……我之前还感觉他上个月吃少了呢……这个月到是胃口好得不得了。”
“上个月很明显只是个意外。”
“……吃不够他一定又会嚷嚷饿的。”
“那就挑用低价能买一大堆,还不容易坏的那种。比如说红薯和土豆。”
萨奇点了点头,啧啧嘴说有道理。他又盯着账本讶异了一会后,把账本合上递给我。“我会想想办法的。”他说。与此同时,一只瘦小的花猫一路小跑到餐厅,拼尽全力跳上一只,两只前脚扒着木桌,冲着堆满鱼肉块的小碗喵喵叫起来。“来,给你的,小可爱。”萨奇把碗推到它面前,小猫跃上餐桌大快朵颐起来,全然不顾桌下那一只脸上写满了不开心与馋意,默默守着少了半碗肉的胖墩。
我怎么就奇怪了为什么艾斯那种吸尘器式扫荡吃法居然胖不起来呢。
望着伏在桌下的那只心情低落的橘猫,我这么想道。等我走出餐厅门时,突然晃过的一个人影把我吓了一跳,带着一阵烈风,踏地甲板哐哐响。那个脖子上挂着橙色牛仔帽在前面呼呼狂奔,身后紧跟着一个挥舞着大镰刀,同样也是光着膀子的银色大背头。两个人就这么追逐着,前面的雀斑大跨步,猛地把距离拉远,然后作死一般对后者做了一个投掷的手势。“靠——!你有本事别扔鼻屎——!”飞段气急败坏地嚷嚷道。
“你有本事就来抢鼻屎啊喂——!”
“本大爷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一边冲飞段做着鬼脸,一边手脚灵活地像猴子一般爬上缆绳,飞速向上移动。我扭头看看那只把脸卡在碗边,郁郁寡欢的胖猫,它腮帮子的肉都快要淌进碗里,再抬头看看早已爬到主帆顶端的横梁上,拽着缆绳往下荡秋千的雀斑,我走回餐厅,俯下身一敲猫脑袋:“好歹动一下啊你。”猫幽怨地瞥了我一眼,继续思念它那不翼而飞的半碗早餐。与此同时,那只小花猫已经躺到了船舷上晒太阳,还时不时悠哉地甩一甩尾巴。
有点出乎我意料的是梅丽现在还没醒。“哈哈,那胆小鬼昨天晚上听鬼故事八成吓得又睡不着了吧!”跑累了的飞段瘫倒在甲板正中,放肆地嘲笑着。我听见“鬼故事”这个词的时候不由自主皱起了眉,想起来上次一屋子明晃晃的蜡烛,我就觉得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直跳。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们是觉得蜡烛不要钱,还是船烧不坏,干事情不过脑子,现在的年轻人可比我们那个时候差多了,至少不会在一个堆砌着可燃物的狭小空间内点燃一百根蜡烛,也不知道是胆大包天到想体验火灾求生还是一氧化碳中毒。由蜡烛一瞬间想起来那堪比一百个鬼故事的本月开支,我感觉到十分不安。“喂。”我叫了一声穿着西装,披着军大衣,靠在船舷上发呆的小胡子,他闻声扭过头,问我什么事。
“你们昨天晚上没点蜡烛吧。”
“没有。为什么要点蜡烛?”
“嗯,好,别问。继续发呆去,别打扰我。”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没再说话。
日上三竿的时候,罗德里克醒了,匆匆忙补了一觉的他打着哈欠,挂着黑眼圈,迷迷瞪瞪地站在甲板上咀嚼着培根鸡蛋三明治。有一只海鸥在他头顶盘旋,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背包,高声啼叫着落在他面前。“一份报纸,谢谢。”罗德把硬币塞到送报鸥背包前面的口袋里,然后打开背包的扣子,从里面取出厚厚一沓报纸。他三两口草草咽下手中的半块三明治,随手翻了翻。
“哇——!寻人启事——!”半晌后,他睁大眼睛震惊地大喊道,响彻了整个甲板。
把脑袋支在栏杆扶手上,两只死鱼眼懒洋洋望着大海的雀斑扭过头:“什么?寻人启事?”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立刻打起精神的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期待的笑容。“是萨博吗?”他兴冲冲地把脸凑近报纸,头发蹭在罗德的脸上,他耸了耸鼻子,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啊不……你看……”罗德把艾斯的脑袋往一旁推了一推,然后展开报纸。艾斯的目光在上面扫荡一个来回,皱着眉,抬起头看看罗德里克,两人相视对望片刻,神情中透露着茫然与不知所措。两个人的行为与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着实莫名其妙,我把目光从瘫在我腿上翻肚皮的橘猫身上挪开,眯起眼望报纸探头,之间上面照片中穿着军装,蓄着小胡子的人赫然映入眼帘。“出游同伴失踪,已失去联系四天”,副标题的加粗加大字体这么写着。一瞬间,汗颜的同时我仿佛被口水狠狠噎住,卡得嗓子生疼,说不出一句话。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靠在船舷另一边吹着口哨优哉游哉放空脑袋的海军准将。这货看起来丝毫未察觉自己已经名声大噪,甚至登上了报纸。
雀斑一脸纠结,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思量半晌后,冲一旁发呆的人招了招手:“……那个,文森特。”
“……嗯,怎么了。”他回过神。
“……十藏和止水先生挂出来了寻人启事。”
他有些惊讶,捻着小胡子问道:“嗯?谁失踪了吗?”
“……你。”
“……”完全对自己识路的能力心里没点数,但是却有豹子胆与谜之自信满世界瞎晃的失踪人口表情渐渐凝固,甚至在一秒钟的光景内变得低落地想要立刻钻进甲板,与微生物和青苔为伍。他面色沉重地挪动脚步,慢腾腾走到甲板与楼梯旁的角落,双手环膝,蜷缩成一团,就此低头不语。
片刻后,在闻声赶来凑热闹的大背头,看到报纸后因过度惊异而脱口而出的“真他娘的是个人才!!!”的高呼声中,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角落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可能是因为过于丢人,或者是被那两位寻人心切的诚意与兄弟情打动,抑或者两者都有,这家伙居然因为这件事哭得直到午后抵达小岛时,都鼻音重得像是呼吸道里塞了棉花。也有可能是在意气风发地给海王类在大海上一顿瞎指挥时,脑子里突然疯长出的棉絮到现在为止全部被鼻涕给粘出来了。
这家伙极度消沉,消沉到打死都不肯在这个小岛上露脸。“早上刚出了寻人启事,这个时候去公共场合的话一定会被嘲笑至死的。”他闷声闷气地说。我皱着眉看着他缩在角落里那个熊样,那囔囔鼻音让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低声恐/吓道:“上了这艘船就得给我好好干活,不然就这样把你丢在这里不管。”
他迟疑地抬起头看看我,面如死灰地伸头张望着熙熙攘攘的码头,神情十分为难。“在这里的开销我到科贝尔特会好好还上的。”他嘟囔着又缩了缩脖子。
“那点钱不需要。”
“可是我听说有财政赤字……”
“不需要。”我又重复一遍,“但是该干什么你得跟着去干。”见他那依然满是顾虑的表情,我无奈抬起手揉开皱起的眉头,按耐住快要太阳穴快要爆起的青筋,强行使嗓音显得柔和一点,对他说:“反正其他人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走丢的,要是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之前被海贼拐走了就行。”
听了我的话,他缓缓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真的?”
“真的,反正臭名昭著的白胡子海贼团还有草帽海贼团不怕再多绑架一个人。”我面不改色地瞎扯道。
他又狠狠吸了一下鼻涕,激动地腾地一下站直身子,对我行了个军礼:“真是非常感谢角都先生!”
“行了,赶紧干活去。”
“是!就此先行告退!”
面前猛地刮起一阵疾风,甲板上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一团尚未散去的扬尘。我望着码头上来往的人群,好一会才寻觅到那个披着白色大衣的身影,他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跟上前面也同样搬着一个木箱,带着橘色牛仔帽青年的脚步,然后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巷。这家伙也太好骗了,哄一哄就成了免费劳动力。我不由得啧啧嘴,突然感觉对海军本部的未来有些堪忧。上周与之前见过一面,同样也是罗德的漫画粉丝的拍卖会经理写了信,托着他的关系给蝎那个怪人的木质人偶找了一个不错的去处,据说是世界一流的工艺品行,虽然对方给出的价格随说比预计稍微便宜一点,不过也依然相当可观,就算按照与蝎的约定只从总数中取三成的提成也是一大笔钱。“赤砂之蝎先生的名号可真是响当当呢,对方十分乐意出高价收购全部作品。”拍卖会经理在信中写道。于是当天晚上我心情愉悦地给他寄出去了一笔礼金,然后与艾斯重新确定了航线,目的地也就是今天登陆的小岛。
但是万万没想到两天后又突然收到那个经理的来信,并且十分惊讶地看到他说已经帮我们把生意谈妥,只需我们把货物带过去就行,而且他不知道怎么搞的,把价钱谈得比先前信中提到的标准还要高上八万贝利。我一下子心中警铃大作,心想这家伙怎么可能会这么慷慨地无条件帮助只有一面之缘的一群人,除了帮忙找人脉的礼金外,这家伙肯定又瞄上了提成,并且一定会要价不菲。抱着忐忑不安到快要窒息的心情我眼神涣散地读完了整封信,然后便有些意外地在信的结尾处看见: “‘太阳鸟’老师在百忙之中阅读了我的信件并且写了长信回复,不知如何感谢才是,特此帮忙以答谢。”接着,我摸到了信封里厚厚的一打钞票,与我那天晚上寄出的如出一辙。
言外之意,这家伙在还人情,还罗德里克的人情,并且一并算上了我们一船的人。
我那个时候激动地也不知道是去感谢罗德小天使如此善解人意,还是去庆幸当时的自己幸好收下了那个经理的明信片,还是去感慨蝎那个家伙在我看不太明白的艺术领域居然意想不到的优秀。真是太走运了,这一次拍卖会经理的免费推荐,再加上船上又多出一号闲人劳动力,减去这家伙跟艾斯对比简直像是猫食的饭量,稳稳净赚。现在我需要做的只是要用免除伙食费来拉拢那个免费劳力,在下一个盛产金矿的小岛尽可能地多增加进货,再加上对船的载重能力的考虑,平均一下每人劳动量与之前相比还会有所减少,那几个臭小子也不会因为东西太多抱怨地不停,这样算下来他的那点伙食费也只不过是收入增加的一个零头。盈利远大于亏损。
暴利啊,真是暴利。有钱赚的日子就是开心得不得了。
“呐,你说要不以后就直接和那个拍卖会合作好了,给那边一部分提成的同时我们也可以赚大钱。”我抱起胖猫,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猫喵呜了一声,然后慵懒地甩了甩尾巴。
今天没有什么事,再加上对以后收入的幻想,心情好得快要冲上云霄。多亏了那个经理替我把一切都打理好,光是需要劳力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我出面。虽然里面有迷迷瞪瞪,一二三都算不清楚账的两个呆瓜,完全没有商业头脑,并且对此一点也不走心的厨师长与木叶忍者,大剌剌的船匠小女孩,还多了一个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海军准将,不过有罗德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他每一次对账都格外小心仔细。况且就算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毕竟谁都知道在钱上出点岔子我可是能把人揍入海底。
还真是清闲啊。
我漫步在港口旁的市场,打量着来来往往,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群。经过打听后,今天并非是有什么庆典,而是这座小岛的日常穿搭就是如此,男人们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前系着领巾,女人们则穿着浮华的长裙,头发高高盘起,像是顶着巨大并且造型夸张的一捆毛线,也不知道那是假发还是真的头发,上面挂满了小装饰,有的不知道为何还在奇形怪状的发型上面挂上了水果。看起来这里是个富裕的岛屿,但是为什么当地人的审美及潮流怎么这么奇特。我一边思索着,一遍照着在码头旁买来的地图,然后往市中心走去。这个小岛的外来人还真是相当的多,穿着简洁的海员在衣着繁琐的当地人中显得格格不入,辨识度极高。在码头时并没有这么觉得,可能是因为码头总是聚集了外来海员,所以显得没什么与众不同。但是这种景象在越往市中心走越甚,四周熙熙攘攘,处处可见三五个外地人凑成一堆,游荡在大街小巷,依照这种人口流动程度来看,这个小岛可见不是一般的繁荣。也难怪世界一流的手工艺品行会在这个地方安家。
我对繁华的地段其实并不是十分感兴趣,一般这种地方虽然商机多,需求量大,但基本上各行各业都趋于饱和,反倒不如找发展程度较为一般的地带为目标,这样上升空间反而更大。我只是好奇这群清气人的打扮,也算是涨涨见识,开开眼界。就在我优哉游哉,踱着步子一个一个小店转悠的时候,不知道哪个人,突然爆发出来了一惊叫:“这不是‘太阳鸟’老师吗?!穿着风衣蒙着面的那位!!!”
话音刚落,小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我的身上,霎时间店内鸦雀无声。
我愣了一下,旋即便想起来那天下午被狂热的人群追赶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当机立断之下,我迅速结印,使用瞬身术立即逃离现场。眼前的景物一闪而过,我回到了甲板上,面对茫茫大海。我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回望依旧人声鼎沸的码头,心想按照上次的经验来看,著名漫画家在小岛露面这件事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传个遍。在此我在心里又狠狠骂了一遍写这篇报道的智障狗仔,也不知道该说是为了热门报道不择手段,还是真的智商堪忧令人着急。
再到街上瞎转悠的话,可能又会被围着堵一圈的。我不是飞段那种喜欢没事和别人打打杀杀,最后一不小心把对方弄死的那种,除非任务需要和与金钱挂钩,我才不想要搞得一身血腥味,况且洗衣服也很麻烦。面对这人民群众的包围圈,没有战斗的兴头,基本上只能走为上策,搞到最后不管哪样都令人困扰。所以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出门为好,按照罗德里克的名声来看,期待着失踪人口文森特能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基本上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与其说是希望渺茫,不如说是毫无希望。
不过我也对人口密集的闹市区没什么兴趣,还不如回来看会书。我推开门,走进船长室,瘫在甲板上睡觉的胖猫也一颠一颠地跟着我进来。它蹲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看着我泡好一壶田之国特产的上好绿茶,从书架上拿起看了三分之一的书籍,走到平日里习惯的位置坐下。猫走过来,蹭一蹭硬质书皮的棱角,一边发出呼噜声。我看看突然它,它拿满是莫名期许的小眼神看看我,楚楚可怜,耷拉着的小肥肚腩蹭到桌面。我思量片刻才搞懂它眼神里的含义,便斩钉截铁地说:“你太胖了,不能再吃。”
猫歪歪头,发出一声哀嚎。
“没有吃的。”
我瞪了它一眼,它又哀嚎一声。“没有吃的。”我再次重复道。它也不知道是终于听懂了,还是听懂后终于放弃了,它悻悻地在桌面上啪唧一下躺下,肚子上的肥肉晃三晃,干脆不再看我。我品了一口绿茶,慢悠悠翻起了书。昨天晚上,罗德说我不喜欢漫画,我的确是一般般,也不能说是喜欢也不能说是讨厌,但是要说一期一期追他的漫画的粉丝的疯狂,就像是昨天晚上贴在门口,寸步不离给自己超喜欢的作者加油鼓气的海军准将,我也不能说是完全理解不了。用另一种方式来看,我也在追书,并且只认定一个作者团队,恨不得买齐他们出版的每一本书,兴许也可以用“狂热”来形容。我很喜欢欧哈拉学者团所著的书籍,不管主笔是谁,是团队领导克洛巴博士也好,抑或者是妮可·罗宾的妈妈欧尔维亚也好,再或者是其他的成员也好,全部照看不误,每个人的文风都有特点,要是在所有喜欢的作者里挑选出最喜欢的话,我还是最中意克洛巴博士的,干练又风趣,有时甚至有点搞笑,把高难度学术问题解释地较为易懂,但是欧尔维亚的则较为清新,十分流畅,反而像是在看散文,引人入胜。我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趴在小窗前,感动到快要心肺停止的小胡子海军,要是我在这个考古团的工作现场,我虽然不会表现地和他一样糟糕,但也会兴奋到不知所措,即使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现在正在看克洛巴博士所著,与古代文化与理念相关的讲解。之前看到他描述医疗进入科学时代前的日子,根本就是哪里坏了砍哪里,截肢解决一切问题。我当时还琢磨,当时的人要是看见飞段被人砍了脑袋后依然是那副蠢德行的时候,会不会质疑人生。不过要是见到只剩一个头,嘴还能喋喋不休,絮叨到天荒地老的傻蛋,也会被吓个半死。我翻到下一章的时候,那个标题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眼球。《阶级与‘我的头发最出彩’》,看到这的时候我一下子有点恍惚,今天看见的那些头顶着小山高的发髻,上面挂满七七八八的挂饰与水果的女人们,这段有点辣眼的记忆顿时让这一章的标题格外出戏。等到我喝了一口茶,平复下心情后,一边捋着胖猫顺滑的绒毛,一边接着把书看下去后,我才猛地回过神这书里说的根本和今天见到的是一个东西。
根据克洛巴博士的说法,世界政/府刚成立一百年左右的时候,不少国家的元首成为世界贵族移居圣地玛丽乔亚后,新兴的皇宫贵族们不论男女都开始流行佩戴高耸的假发以区分自己与平民,然而后期女贵族们则把其发扬光大,在上面配搭钻石珠宝,黄金碧玉,甚至连水果都不放过,什么稀奇就把什么往上加。“也不怕头偏沉”,克洛巴博士这么写道。我看着书琢磨了一下,今天见到的也不像全是贵族,毕竟我不相信会有贵妇组团去逛菜市场,在发出腥味的鱼堆中挑挑拣拣。但是这座小岛的原住民,男人则不像书中描述的一般,女人则依然热衷于像是圣诞树的假发,所以说,要是按这本书的内容来看,这座小岛在历史的变迁下因为某种因素保留了这部分传统,并且演变成全民潮流,却又因为某种因素男人摒弃了这部分的传统。也许是生活方式?再或者是与贸易与文化传播相关?再就是经历过某种文化运/动?
也不知克洛巴博士他们做调研的时候有没有调查过这个小岛。
想到这里,我觉得脑袋又些发痛,可能是没来得及睡午觉的缘故。我揉一揉太阳穴,喝了一口茶,开始闭目养神。闭上眼的这十分钟内,纵使视野一片漆黑,但是大脑却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把刚刚一时兴起想出来的问题可能会存在的各种因素全部过了一遍,试图想清前因后果但无论如何都要么成为悖论,要么缺少信息,各种杂七杂八的思路要把脑袋挤爆。
啊不行,真的好想知道啊。
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猫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正把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往我的茶杯里伸。“刨过猫砂盆的小破手别到处乱放。”我一把把它的小爪子拍开,然后合上书准备去甲板吹吹风,散散心。就在我把书往书架上放的时候,我在书背面的右下角发现了一行小字,仔细一看是他们考古团队工作室的地址。
有的时候,人做一些事的确没有什么原因,可能就是凭着一时兴起,就像是猫突然想把爪子伸进茶杯里涮一涮,暖暖脚。鬼使神差下,我从抽屉里翻出信纸,从罗德的笔筒里抽出一只钢笔,重新做回位置,开始写信。“亲爱的克洛巴博士……”我写下,随即便皱起了眉,总觉得这么写有些不妥。要么把“亲爱的”换成“尊敬的”?这样好像更能凸显出我对他学识的敬仰?自我肯定般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换了一张新的纸,写下“尊敬的克洛巴博士”。
我长舒一口气,又喝了一口绿茶润润发干的喉咙,再重新提笔前,我恍然间想到,他们要是不会回信该怎么办?我一下子又焦虑起来,按照他们考古团队提交报告论文,编写书籍的速度来看,肯定每天都忙得团团转,说不定根本不会去阅读读者的信,再或者看了也不会回信,全世界范围内指不定每天有多少个读者给他们写信,就像是罗德从来在每篇漫画店后的留言中只挑几个报纸评论版面的问题回答,其中很大一部分的问题全是来自文森特那个基本上能把后续剧情推测地差不多,思维逻辑缜密到终于有点将领风范的小胡子海军。所以要是能让博士亲自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写的有深度,因此就需要有自己的假设与推测,绝对不能写上不负责任的白痴问题。
确定好方向后,我再一次提起笔,正欲下笔之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五六十年不曾用敬语,我好像忘了该怎么写。是应该用尊他语?还是自谦语?再或者郑重语?再或者三个一起用?以前给村长写报告的时候好像是都用来着,要是用错了是不是会显得很奇怪,显得没有教养或者是个文盲?还是该……
到现在为止,我深刻地意识到五六十年的天不怕地不怕,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日子已经显露了弊端,使得正儿八经写一封信变得如此艰难。
到最后,我写了满满四页纸,像是论文一样的信,敬语格式还是看着那个拍卖会经理的回信,并且回想着罗德平时怎么说话写的。等我完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太阳开始西沉,我又错过了午睡。我把信塞进信封,打算等到隔天早上送报的海鸟再一次飞过来时寄出去。我拉开抽屉,翻出平时计录开销的账本,准备开始整理晚上开会时要说的要点,省得忘东忘西,好好教育一下那群一点经济意识都没有的小崽子。我看了一眼一直放在手边的电话虫,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打来任何电话,看样子应该进行地还算顺利。要是当初管理组织财务的时候也能有个像是罗德那样省心的帮手,通情达理的搭档就好了,但是大部分招进来的人都脑子缺根筋,而且都是没人会稀罕那些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大傻子。现在越发觉得在我不择手段地把那群傻蛋搭档以某种意外为借口除掉后,飞段进入组织的那一刹那就是我报应的开始。
晚饭的时候,正如我所料,飞段那家伙没有抱怨今天累。也正如我所料的那样,艾斯在不知道吃空第几盘烤肉,想再要一盘时却得到了萨奇的否定回答后,开始嘟囔今天饭少,完全不够吃。得不到烤肉的他把脸贴在桌面上,那幽怨的眼神与一旁正在减肥中的胖猫惊人地相似。萨奇瞥了一眼仿佛生无可恋的雀斑,假装没看见。
“是我让萨奇减量的。”
“为什么啊——老爷子——”
“你快把我们吃穷了,从今天开始伙食减量。”
“但是花样不会变少哦。”萨奇补充道。
可是那个小鬼依然消沉,他挪动着脸颊,难死不活地在桌面上蹭了蹭:“不是说不能虐/待俘虏吗——”
“你也不是俘虏,所以可以虐/待。”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嗷——嗷嗷嗷——” 他抬起拳头敲敲桌子。
梅丽坐在我边上,拼命地伸出小手试图去够盘子另一边有些发焦的火腿片,袖子都快到自己的餐盘里。我抬起手撩起她袖子的下摆,看也不看那个开始耍赖的臭小鬼,只觉得他有气无力的哀嚎声着实饶人厌,像是呜呜作响的火灾警报器。“这件事带会开会的时候再细讲。”忍无可忍,我如是说。
“呜嗷——————”
“给我闭嘴。”我提高音量。
他吓得一抖,然后吸了吸鼻涕,不再作声,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餐盘中最后的半根香肠。
饭后,萨奇把所有人都叫到了船长室开会。晚饭时难得安分下来的飞段对这场会议很是不满,他平时里也是这样吃饱了撑的,大事小事他都能絮絮叨叨插一嘴,这次大概也是权当做是饭后休息的找茬时间,顺便以给我添堵为乐。
“你以前在组织怎么不开会?现在勤快起来了?”他吊儿郎当地问。
我懒得和他置气,无视他那张得得瑟瑟的脸,开口回答说:“以前组织里的人都凑不起来,开溜的开溜,做任务的做任务,现在都在一条船上你们可一个都跑不了。”
傻大个嘁了一声,反倒更加不满:“因为这样你以前就光是针对本大爷??”
“毕竟总是把任务经费私用来买傀儡材料的蝎整天躲着我,然后就是带土和绝那个组,任务使用的经费每一次都超额,但这两个人长时间不在我也没办法说,只能整天针就在我眼皮底下还乱花经费的你。”
他似乎想要反驳,但是又被我堵得无话可说,他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拿胳膊肘戳一戳坐在另一边的带土,揶揄道:“喂,你们那一组道钱都花到哪去了?”看他笑得不怀好意的油腻模样,带土把身子侧了侧,离对方远一点,然后摸着下巴回忆说:“主要是白绝能花钱,每路过一个镇子他总要住最好的旅店,我和黑绝最后被他烦得够呛就都妥协了。”
“屁,烦得够呛可不是理由啊,小伙子。”飞段拿手指着带土,结果被对方一把拍下,清脆的一声响在小屋里炸开,那个大背头猛地缩回被打得通红的右手,疼得直往上面吹气。突然意识到主题有点跑偏,我清了清嗓子,打断大背头呼呼的吹气声:“今天开会是想要就预算问题说一些事情,以及进行资源再分配。”
“……啥资源哇?”把腿架在桌面,身子歪在椅子上,还一边把手甩得像个螺旋桨一样的飞段瞪着他那双白痴一般的大眼睛,高声喊道。
“就是你们每个月的零用。”
“……哦。不是,麻烦你说明白行吗?”他又嚷嚷道。
我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放到眉心,尽量舒展开不知不觉皱起的眉头。跟这个家伙说话不出三句就能让人上火。他的话一下子打乱了我刚刚的思路,便低头瞄了一眼记事本,重新进入正题:“先说一下每月总预算的问题。”我清了清嗓子,“总得来说,虽然基本上每个月都超出预算,不过这个月简直是灾难,经过综合考虑,为了保证其他方面正常运作,只能对伙食预算进行严格控制。”
“……为什么——???”雀斑绝望地大喊道。
“因为每次超出预算时,占比大到无法想象的支出就是伙食费。”
“可是我会饿!”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少吃一点绝对饿不死的。”我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就在我低头看笔记本,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开始下一个的时候,艾斯高高举起了手,满是期待的小眼睛一眨一眨。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示意他讲。“也就是说,要是食物来源不要钱的话,我们怎么吃都无所谓咯?”他问。
“对。”
“钓鱼什么的可以吗?”
“只要伙食费不再超出预算,你们爱怎么钓就怎么钓。” 我的话好像给了他重新活下去的信心,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拍桌子,大喊道:“飞段!”
“诶!”大背头高声回答。
“我们去捉海王类!”
“走!”
眼看着一个挥舞着拳头,一个扛着镰刀正准备大步流星地冲出船长室,太阳穴的青筋终于忍不住疯狂蹦了起来,怒气直冲脑门,我冲两个人低吼道:“赶紧回来!还有事情没说完!”
“切,本大爷才不会听……”
“不然两个人零花钱减半。”
“……好的小角都,是的小角都。”在听到“零花钱减半”这几个字后,飞段刚嚣张起来的脸瞬间蔫了下来,和艾斯规规矩矩地走回位置坐好,腰板挺得笔直。三番四次地被打断,要不是提前做了笔记,我很有可能忘记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我瞟了那两个家伙一眼,在确保他们两个应该不会再有任何烦人的小动作之后,才又接着说:“现在来说说资源再分配……”
“你直接说零花钱不就行了吗,还拐弯抹角的。”
是你自己蠢。我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大背头,他可能是怕我一生起气,立刻就把他的零花钱减半,于是非常迅速地闭上嘴,对我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那行吧,零花钱。先从艾斯开始。你觉得钱够吗?”
他仔细思考了一会,然后十分诚恳地说:“差不多正好,有的时候不太够。”
“你基本花在什么开销上了?”
“吃。”
这简洁爽快的答案我觉得我本该能想道的。我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说:“看样子问题不大,你的零花钱数量照旧。”看见他安分地点了点头,我才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然后看向飞段。“然后是财务问题最大的飞段,你基本上从月初就开始叨叨让我再多给点零用钱,看来是经常不够。”
“那必须的!”他大声回答。
“你都花在哪了?”
“本大爷哪里知道。”
我有一种扶额的冲动,然后一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是都是水还是都是浆糊。 “……既然不知道花在哪,零花钱总量就不变了。”我在记事本上记下一笔。
“……别!零花钱每次都不够!”
“反正给你再多钱你也会作完的,而且不知道花在哪,拜托你长点心。”没留给飞段反驳的时间,我就把扭向罗德,“罗德的钱够吗?”
“够。”
“买画具什么的够吗。”
“嗯,大多数够,偶尔不够了我还有存款。”
我点了点头,心想终于有一个省心的能让我稍微舒坦一点。“带土的钱主要用与邮寄对吧?”
“对,大部分时间还是够的。偶尔飞段借钱后会拮据一点。”
“嗯,好,拮据的时候你就把信分成寄到木叶的和寄到宇智波族地的,给你女朋友的信,给你老师的报告放到一个信封都寄给你女朋友,然后让她转送过去就行。”
“……好,不过琳还不是我的女朋友……”
“单恋?那你加油。”
他腼腆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好,脸上又红成一片,像是罗德那天一不小心打翻的红色墨水。就在我准备在记事本上写下带土的零用也照旧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漏掉一个细节,便又询问:“飞段借了你多少?”
“上个月加上这个月的二百三十七贝利。”
“上个月的还没还?”我又看向那个大背头,本来在看着天花板发呆的那家伙在被点到名后回过神,狡辩道:“本大爷又没说不还。”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问。
“不知道。”
“……”说实话,要是这家伙是我地下钱庄的客户的话,肯定已经不知道被拉近黑名单几百次了。我有些同情地看看带土,完全想象地出来这家伙当时是怎样的死缠烂打,我估计十有八九带土也是被烦到受不了,为了图清静才肯借给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毕竟要是长时间被迫听这家伙腻歪的话,那简直是非人的待遇。神游的片刻后,我最后决定:“飞段下个月的零花钱减去二百七十三,补到带土那里。”
“……靠!本大爷又没说不还!”
“你也没说什么时候还。”
“本大爷都说了会还!”
“你是想一次还清呢,还是分期还款附加利息呢?”我反问。他无话可说,很不高兴地撇着嘴,抬起脚踹了踹带土的椅子。强行无视掉他制造的噪音,我问梅丽:“零花钱够吗?”
“够!梅丽有在存钱哦!”
看着她举起小手的样子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存钱很好,但是不着急,可以慢慢来,用不着特别节省。”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高高举起小手:“梅丽可以买贵一点的东西嘛?”
“想买什么?”
“之前在好多小岛上见到的一千块的拼图,三十八贝利,还有一个存钱罐。”
“不贵,买。”
“到下个小岛的时候角都陪梅丽去找拼图好不好?”
“好。”
“耶——!” 小女孩欢呼着,吵醒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桌下睡觉的小花猫,小猫迷迷糊糊探出脑袋,把身子弓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萨奇钻到桌子底下,一把把小猫搂进怀里,笑嘻嘻地说:“终于到我了。”
我嗯了一声以示回答,在我开口询问之前,萨奇就抢先说:“我的钱一直够用哦,我也多少有点私房钱。”
我翻了翻账本,对他说:“之前给猫买猫砂和玩具之类的全是你自己出的钱吧?”他点了点头。“以后猫的开销从总预算里出,你要是给猫买了东西之后直接找我来报销。”闻言,他愣了愣,然后从桌子底下冲我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我在屋里环视一周,想着应该没拉下什么了,却突然想起还有文森特,便问:“你现在带出来的钱还够用吗?”
“省着点的话就够。”他回答说。
“要是不够的了话你可以跟我借,到科贝尔特再还,当然,不加利息。”
他听后很是感激,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我行了个军礼。飞段见状,终于放弃了对带土的凳子进行攻击,他敲着桌子站起来大喊不公平。“为什么本大爷不能从你这借?!差别对待!”
“对金钱没有一点敬意的家伙少跟我提借钱。”我这么反驳。
“哈?这分明就是差别对待!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你共处多年的搭档?!喂!!”
被吵得头疼的带土皱起眉,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出船舱,似乎不愿意再趟这浑水。我看着飞段急得跳脚的模样,不由得感叹这家伙真是钱途无亮。没有财运的家伙,当时那个换金所老板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的吵闹声完全被我当作耳旁风,我收拾好账本,把它们放进抽屉,然后被一蹦一跳的梅丽拉着袖子走向门口,她说要给我展示下她藏在棉袄口袋里,除了漂亮曲别针以外的第一笔积蓄。
笼络人心才能赚大钱,懂不懂?
出门前,我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这样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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