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中投下来的十字架是赵浅自己搞的,制作方法非常简陋,也就是拆了椅子,抽出两根木条黏在一起而已,前后所用时间不到八分钟。
至于傅忘生这样兴师动众的救援计划,赵浅事先并不知情,他的目光迎着灯塔望过去,瞳孔被浩瀚的光明刺激地一缩,心里并不是很领情。
没有托马斯领头,孩子们将那头朝下的小女孩推选出来,她毕竟是第一个跟赵浅打交道的,当然也最熟悉这狡猾的成年人。
矮子里挑出来的将军再有本事,也还是心有戚戚,那小女孩犹豫着不敢答应赵浅。
这群奇形怪状的npc明显还有底牌,所以没表现出被乘客玩弄的恐慌。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叛徒?”小女孩挨着十字架的边缘,语气虽然有点示弱,但她神态不虚,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是很难猜,这小镇四处贴满了信息,譬如烛台背面的画,又譬如耶稣受难的雕像,”赵浅并不想浪费时间,他很快切入主题,“交易倘若不成立,我们今夜就各凭本事,没必要在这里拖延。”
“这站点有个额外的规矩,我不妨告诉你。”小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说话却老气横秋,就像上了年纪的好为人师者。
她道,“第一天的死亡名额是必须达成的,如果我们想网开一面,站点就会随机挑取牺牲者……这就是为什么站点前会有抽签过程。”
赵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站点开始无差别杀人时,持有上签、上上签的人存活几率会更大,而傅忘生这样运气一般的,更容易被选中。
从一开始,站点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小女孩又道,“站点根据时间来判断插手时机,我们已经聚在一起十分钟毫无动静,再有几十秒,筛选就会开始。”
赵浅忽然从十字形的阴影中跨出去了一大步,灯塔的光芒无法从另一个方向再造相同的结果,也就意味着赵浅现在置身危险,没有自保的方法。
傅忘生的节奏与赵浅的刚刚好,以至于达到了灵魂相契的程度,傅忘生远远望见这一步,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分明认识赵浅不久,除去站点中的交情,在现实中也就是晨昏“你好”的普通室友,偏偏每次进站点都有种发自内心的共鸣,连他自己都琢磨不出缘由。
“我们可以不杀你,”小女孩见赵浅离开了庇护,话锋却猛地一转,又道,“你很难对付,更何况拥有上上签的乘客,有一定的保底存活率,万一被触发,我们会劳心劳力却一无所获。”
这个世界的npc比赵浅想像中的还要聪明,譬如眼前这小女孩,她已经完全超越了工具人的设定,甚至有自己的性格和处事方法。
昏暗的夜色中,再一次响起惨叫声,虽然耗时有点久,但不妨碍杀戮继续。
赵浅目光的尽处,浓稠发黑的血从门缝中溢出来,转眼淌到了街道中心。
死者是个五十来岁的秃顶男人,很干练,没有发福迹象,穿着轻便的橙红色工装。
赵浅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门忽然开了,这家原住民匆忙将一具尸体扔了出来,随后又缩了回去,连看一眼周围的勇气都没有。
这老手肯定也是留意到小镇的异常,所以想办法找到这户人家,并借地暂避一宿。
倘若这是个五天向上的任务,这种做法可谓万无一失,只需清闲着等天亮,可惜这个站点并不会如此和善。
跟着尸体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个叫托马斯的男孩——
所有孩子中,只有托马斯在晚上还能保留几分体面,他的死法并不猎奇,也不狰狞,心脏偏下的地方扎着一把带血槽的军刀。
看模样,他应该属于失血至死,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袍子被浸得发黑。
托马斯留意到了赵浅的目光,他回过头,苍白的脸虽然略显稚气,但日后的冷峻已经初具雏形,真要计较,这小型的杀伤性武器外形很好看。
赵浅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托马斯不是没见过胆子大的乘客,相反,他这儿很热闹,违反规则的乘客层出不穷,几乎赶趟似得,一批接着一批。
不过惩罚站点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剔除不守规矩的乘客,因此大部分时候都以团灭收场,就算最后能活下来,也有一定残疾,心理阴影累积到不能见小孩。
但赵浅的胆子大明显与别人不同,他并非出于自信,更非小瞧npc和站点……他纯粹是心境太过平和,平和到不在意自己的死法。
已经入土为安的白骨也没他这么看得开。
托马斯优雅地擦了擦手,他距赵浅并不远,只晃一眼就到了面前,赵浅比他高上很多,为了能够相互直视,托马斯停在了两步开外的地方。
“这个距离,我可以杀你。”托马斯道。
他的声音也不像白天那么……有戏剧化,脱离了诡异嘲弄的外壳,跟平常的半大少年没什么区别。
赵浅并不反对,“你可以尝试。”
皓白的月色落在赵浅的眉目间,将他本来就寡淡的表情稀释得半点不剩,玉雕一个人,看着太美,太疏离,太高远。
一连串清晰的脚步声打破了片刻僵持,傅忘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托马斯背后响起,“我不建议尝试。”
赵浅大发慈悲地瞥了一眼傅忘生,“还以为你时运不济,来的路上会踩进陷阱,直接尸骨无存,不需要我操心了。”
“……赵浅,”傅忘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讲点道理,就你这样孤家寡人的个性,谁在为谁操心?”
他两上地铁的前一天,作为“童工”的郑凡就一边替他们收拾行李,一边求爷爷告奶奶,让两位不要搞事情,不要搞事情,脚踏实地做了任务然后出来。
为了安抚絮絮叨叨的郑凡,并解放自己的耳朵,赵浅和傅忘生还对天发誓,绝对互帮互助,两个人进去的,两个人回来。
托马斯夹在中间,他胸口的军刀被傅忘生一把抓住,粘着皮肉的部分被轻微扯动,托马斯的脸上立刻表现出扭曲的痛苦,就好像这把刀不是扎在胸口,而是直接扎进灵魂,将他永远困在小镇里。
孩子之间,信息是共通的,托马斯没参与围剿赵浅,却还是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他道,“今夜还有三个小时,我们可以不动,卡着点,该死的一个都逃不掉。”
“等等,你说什么?”傅忘生的耳朵凑到了托马斯嘴边,就连赵浅都跟着贴过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帅哥合伙欺负小孩子,非逼着托马斯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托马斯起初不愿意,奈何赵浅毫无人性,掰着军刀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回旋……棋差一招,只能委屈求全,以图来日再报。
毕竟在站点里,npc的可怕只占了无足轻重的三成,环境与规则才是剩下的十分之七,说到底,这些npc也只是傀儡,一言一行都是站点设定好的。
“我说,今夜还有三个半小时,我们就算不动,卡着点,该死的一个都逃不掉。”托马斯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
这一遍贴着傅忘生的耳朵,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傅忘生道,“站点将他说的‘every thing’翻译成了‘该死的’,也就意味着,这个语境中,站点中所有的东西都是该死的。”
赵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姑娘,”赵浅和善地转过身,对着背后头着地的女孩道,“今晚还要死几个?”
“……”那小女孩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加上刚刚被扔出来的尸体,目前为止一共死了两位乘客,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难确认另一个受害者是谁,不过可以判定的是还剩七个名额。
剩下的三个多小时内,要凑足这七个名额,但这七个名额却并不一定是乘客。
赵浅指了指电线杆上可怜无助瑟瑟发抖的乌鸦,“你看这些鸟,养得多肥啊。”
“……”这些乌鸦在站点里存活了这么久,畜牲中也算智慧超群,像是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哗啦啦全往天上飞。
小镇周围的雾霾管控着一切,就连站点中的乌鸦也不放过,稍微仓皇一点的,半边翅膀擦过天空阴霾,刹那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卷入其中,支离破碎后才被重新吐了出来。
乌鸦被刀锋切成了无数块,月光底下有半边天呈猩红色,赵浅面不改色地数着,“一只,两只,三只……六只,”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还不够。”
傅忘生的眼皮子倦倦地掀起来,笑意并不突显,他看着赵浅小声道,“真有病。”
“……这位大哥,你的表情分明很赞赏。”托马斯憋闷着想。
食死人肉的乌鸦群体非常庞大,成百只里只有六个笨的,它们的落脚点变得更高也更加危险,有些甚至跟人一样,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所有的孩子们聚在了一起,包括被傅忘生摁着的托马斯,又齐齐唱出了那首恐怖童谣。
他们唱歌时,表情空灵且盲目,到最后一句“马可马可你在哪儿……”的时候,戛然而止。
托马斯的声音跟扩音喇叭似得,“因为关键性npc的折损,任务时间缩短为一个小时,并将任务难度加大,请各位乘客再接再厉。”
Npc死了?还是关键npc?这TM谁干的?任务已经够难了,求求搞事的快住手吧,就别再接再厉了!
躲起来的乘客们满心疑问,并感受到了一阵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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