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吹拂着落地的枫叶,在紫禁城含元殿外的枫林里铺就了一层金黄的地毯。当今惠泽皇帝最爱枫叶,常常立于亭台中观风吹枫叶遍洒金的美景,是以每到秋季,含元殿外总是落叶纷飞,萧索迷离。
紫禁城其名借喻紫微星坛而来,始建于前朝,占地三千余亩,红墙黄瓦,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宇楼台,高低错落有致,显得分外壮观雄伟。前朝因紫禁城流芳千古,却也是因修建紫禁城而无尽的搜刮民脂民膏,征用民夫,加上百年难遇的干旱,从而致使臣民愤而义起,而后国破家灭,被当今李氏趁乱崛起,改朝换代。
开国皇帝太宗深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真理,连番使计,致使前朝皇族米氏除太子幼子被忠仆所护仓惶出逃之外,无一存活。而那位出逃的五岁幼儿,也再无丝毫讯息。大唐在太宗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人民自是安居乐业,再无一人回念前朝。
紫禁城的出现,毁灭了一个朝代,本为不祥之地,太宗却乾纲独断,定长安城为国都,紫禁城为皇宫,如今代代相传,大唐李氏皇族已经在这巍峨雄壮的紫禁城里绵延了近二百年。惠泽帝也已是第七任帝皇,大唐依旧国力昌盛,绵延无虑。
雕梁画栋的含元殿中,头戴金冠、身着明黄色绣五爪赤金盘龙袍,年约六十,头发胡子均有些花白的男人端坐案前,翻阅奏折的手微微停顿,轻放在案台上,提笔批注起来。身后,两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小太监,拿着蒲扇,轻轻的扇动着。
屋子里静谧无声,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都踮起脚尖,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男人。
这个时候,殿外却传来了纷杂的吵嚷声,男人不悦的抬起头来,紧皱的眉头显露出他不虞的心情。
“我要见皇祖父,谁敢阻我?”少年清越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愤怒和急切。然而得了圣令的侍卫们,虽有些忐忑不安却也不敢退缩,“圣上有令,不许任何人打搅,请皇长孙殿下不要为难臣等!”
李郅轩怀着满心的急切,虽知道现在是惠泽帝每日批阅奏章,没有特殊事由一律不得打搅的时辰,却也等不下去了,只是含元殿又岂是他能够随意乱闯的,只得稍稍稳住心神,镇定的命令道:“我有急事须得立即面见皇祖父,速速着人进去给我通报。”
殿内,惠泽帝眯了眯与李郅轩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般的凤眸,露出一个十分浅淡也不明意味的笑容,朝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若什么都未曾听见一般的太监总管斥道:“装模作样的,还不去领了轩儿进来。”
“是。”面白无须,身姿单薄的太监总管兰博恭敬的领命而去。身为帝王身边的总管太监,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心里门儿清,不然宫中上千名太监,何以轮得到他混到如此位置。惠泽帝看似事事依赖臣子,其实对皇权的掌控之力,比之他的父祖丝毫不弱,只天下人都当他糊涂罢了。
兰博躬着身走出含元殿,抬手挥退了侍卫,高声的宣道:“宣皇长孙觐见。”
李郅轩得了允许,哪里还顾得了其他,连跟兰博打声招呼都来不及,便小跑着进了殿,一进去就看见惠泽帝不悦的目光看过来,顿时身子一僵,放缓了速度,将心中的焦急也狠狠的压了下去,恢复往日的风姿翩翩,恭敬的行了跪礼:“孙儿叩见皇祖父,皇祖父万福金安。”
晾了他一会儿,惠泽帝才开了口:“起来吧!如此急匆匆的想闯含元殿,可是有何大事发生?”
“皇祖父恕罪。孙儿只是心中急切,才坏了规矩。那余定贺奸污嫡亲侄孙女,罪大恶极,理应处斩,皇祖父为何下了圣旨恕他死罪?若无人敲响登闻鼓,皇祖父素来是不会驳斥大理寺所判刑案,为何偏偏此次例外?”李郅轩心中悲愤交加,他才向锦绣承诺过不会叫伤她的人好过,可如今他的皇祖父,却第一次下了圣旨,驳斥了大理寺所判,改处斩为流放,甚至连因由都未说一个,实是叫他无法接受。
惠泽帝听得他质问,眉头紧紧锁起,面露不悦,语气却十分平淡的反问道:“何时朕的行事,也要向你解释了?”
“皇祖父行事自是不用向孙儿解释,但是您可知道,今日圣旨一下,城中观刑百姓如何议论。他们都说丞相大人一手遮天,皇祖父是个傀儡皇帝,只知听命行事。”
“放肆!”如此侮辱惠泽帝哪里还能忍得住,凤眼怒瞪,骨节分明的手掌猛的在高案上一拍,怒声的斥道。
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惊若寒蝉,纷纷忍不住后退数步,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生怕被惠泽帝一个看不顺眼,就拉出去杖毙了。李郅轩却昂然的与他对视,倔强的质问道:“皇祖父素来教导孙儿,□□有令,大唐律法不容侵犯,可如今皇祖父却率先违反律令,给有罪之人大开方便之门,叫孙儿如何能服?”说着,俊美的脸庞上就流露出一股无尽的哀伤,“往日里皇祖父也口口称赞余家妹妹有其祖母之风,当为长安第一才女,可如今她被人给毁了,皇祖父却要赦免了毁她之人的死罪。余妹妹何其无辜,被亲人所害,被世人所弃,如今,她唯一还能依靠着讨个公道的大唐律法,也叫皇祖父无情的破坏了。”
然而他的真情流露也打动不了心性坚定的皇帝,他既下了明旨,纵算是错误的,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何况一切均在他的掌控之中,岂容他人破坏。
余家锦绣要怨,也只能怨她自己命不好,摊上了余家这兄弟二人,怨怪不得他。“朕如此行事自有朕的道理,况且圣旨已下,不容更改,你无需多言,朕也无需多与你解释。你退下吧!”
李郅轩也是个固执的,从骨子里,他们祖孙二人如出一辙,既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又岂能如此轻易的被打发了,他附身磕下头去,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祈求。“求皇祖父看在孙儿的面上,收回成命,还余家妹妹一个公道。”
“此事已成定局,无从更改。退下去。”
“求皇祖父收回成命,求皇祖父收回成命……”李郅轩不停的磕着头,声声苦求。他答应了余妹妹的,可他如今一个承诺都无法完成。不能叫害她之人偿命,堵不上天下悠悠之口,无法解决两人之间隔阂的鸿沟……他什么都做不到!
泪水和着额上流下的鲜血,从脸上倾流而下,少年附身都依然坚强直挺的脊背,刹那间竟是萎靡了许多,他满心的茫然和无助,无往而不利的自信被打击的荡然无存。
他的信誓旦旦,他的豪情万丈,全部都是笑话。
他竟是不如幼小的余妹妹看得清楚。
这一刻,李郅轩心中感到无限的悲哀,他仿佛间似乎看到自己与锦绣越见远离的未来,他们之间的鸿沟,宽广的无法跨越。
难道就如此放弃吗?放弃承诺,放弃才刚发现的感情?
这个世间,还有哪个男子会如同他一般,不嫌弃她,还肯倾心相许?
没有,再也没有人会像他一般待余妹妹了。
所以,她的幸福,只能他来给。
更何况,就算还有人愿意诚心待她,他也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渐行渐远,却与别人亲密相对的一日出现。
那么,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给冲破世俗的鸿沟,冲破皇族的枷锁,将她带到他的身边?
“痴儿,痴儿……”惠泽帝见状,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奈。李氏皇族多出情种,当年开国太宗皇帝为了武圣皇后,废弃后宫,独宠一人,而后更是因为武圣皇后的病逝抑郁而终,否则今日大唐的地域将会更加辽阔。都说子孙肖祖,李家的子孙没有学得太宗皇帝谋得天下的机智,却将这情痴二字习得炉火纯青,几乎代代出情种。一旦爱上,便是一生,生死相随,无怨无悔。帝国的皇权更替,才会如此迅速,不到二百年的时间,竟是更替了七次。如今他最为看重的孙子,也因为一个还不能称为女人的孩子如此痴迷。痴迷痴情倒也罢了,太宗皇帝留下遗旨,李氏皇族年过三十方可纳妾,为的就是叫子孙尊重嫡妻,爱重嫡子。又下了皇家媳妇及后宫嫔位以上妃子母家三代不可担重任的圣旨,也杜绝了外戚专权的可能。叫皇族男儿的痴情不至于毁了家国天下,可偏偏轩儿痴情的那姑娘还是个失贞之女,那个家族还是他费劲了心思想要算计利用的。
真真是孽缘啊!
一切都已成定局,他纵然心疼长孙,却也骑虎难下,正要呵斥怒责,守门太监就进来通传:“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快宣!”
太子殿下风姿卓越的迈步走进殿内,速度不紧不慢,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没有看到正泣血叩首,苦苦哀求的儿子,俯身行礼。“儿臣叩见父皇,父皇……”
“免礼,免礼,把你儿子带回去吧!哎……”惠泽帝挥挥手,面露不耐,仿佛赶苍蝇一般的吩咐。
太子顺势起身,皇族标志性的凤眸直棱棱的看着惠泽帝,一脸纯良却语带疑惑的问道:“儿臣尚有一事不解,敢问父皇,为何违反大唐律法,圣旨免人死罪?”
“你……”
“启禀陛下,大理寺卿易澜易大人求见!”
惠泽帝脸色一苦,不耐烦的连连挥手,“不见,不见,都走,都走!小兰子,宣太医,朕头又疼了!”说着,就扶住额头,往里间寝殿走去。
太子殿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又开始胡闹的皇帝陛下装模作样而去,哭笑不得,一脸无奈。殿外,枫叶顺着秋风的旋律,奏响无人能懂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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