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徐嘉没见习亦没参与科研,报了个雅思班,找了份咖啡厅的零工,一为充实二为积存阅历,更想让人生多一条前路。
姚兰和徐大为至今仍不知她做心理咨询的事,所以费用这块儿她得自给自足。
有时想想,她和徐大为真不愧为亲父女。
那点从来报喜不报忧的犟劲,俨然是半斤对五两。
徐大为肾区再痛也能忍过去,同样的,徐嘉笃信求人不如求己,对自己生活学习上的磨难一向口风极严。再难再难的时候,她也未曾向谁倾诉。
连容骞然都感喟不已,认为能扛的肩膀不在宽窄,在乎肩膀以下的那颗心脏。
徐嘉兼职的地方就在平城最热闹的街市之一,半边银泰来福士,半边平价小吃集,故而假期日流量惊人,店里人手再多都嫌忙。
刚来不久,她主干收银备料的基本工作,间或去街后巷的库房拉货。
没人有空搭把手,她一个九十多斤的身板要拖动成番的重量。有时候实在没力气,就索性坐下来歇会儿,看整个城市在旺盛燃烧的余晖下血脉畅通,看不同肤色面孔的人怎么生活。
她觉得很神奇,观察一个人的走路姿态就能对他的生活窥见一二。
每个人走在贫富混杂的街区里,各在各的戏文中。
付星的乐队由于出了首含戏曲元素的摇滚,只用寥寥数日便迅速蹿红。
甚至徐嘉收银时偶尔能听见店里放他们的歌。放得多了,她都会跟调几句,同时想起一件遥远的往事:曾因为某人迷恋过一个摇滚乐队。
那天刚进伏,暑热并未逼退市民出门的豪勇。
徐嘉点单装杯两头转,忙得脚不沾地。
而郭一鸣恰恰就是卡在这个时候来的,也确实是凑巧来的。
“徐嘉?”
徐嘉正要抬头问他点什么,闻言一看,愣神且惊喜,“这也能遇到?”
郭一鸣还是老样子,一身格子衬衫生怕别人猜不出他和电脑打交道。他回顾队伍长度,退至一旁与她聊天。
“暑假工啊?怎么突然想打工?”
徐嘉忙里抽闲应答:“也不是突然吧,早在每个囊中羞涩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想挣钱的打算了。”
郭一鸣呵笑看着她。
面前的徐嘉一如从前,妆服从简低调,由上至下找不见一样首饰。其实她轻松就能获得时下许多女孩争逐的优渥商品,但她放弃了那个机会。
他想,这姑娘有她坚持不懈的耿介清高。
久别再见,交流的话是一点新意也无。
随聊几句各自的现状,某个人的名字就似不得触碰的禁区。
最终还是郭一鸣忍不住碰了,凑近后问:“有件事……还是想告诉你。”
“什么?”
“陈彻姥爷过世了。”
徐嘉捺在纸杯上的笔头一顿,问怎么会。
“是怪突然的,不过想想也正常。人活到天不假年的岁数了,谁也算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走。”
“最近的事吗?”
“有半个月了吧,刚好是公司拿投资的关键时间,陈彻后来还是守着对方签完合同,才赶过去见他姥爷最后一面。”
有种茶味余涩似的别样情绪,从徐嘉腹底一路跳上喉咙。
她的确难过,甚而像失去爷爷时一样难过。类似这种老人西去、亲人长逝的话题,总能精准拨动她心里的隐痛。
她拎起笔不敢再写,像笔往下就会出卖她心里的问题——
那陈彻还好吗?
*
九月九日,《阴阳师》手游全平台公测。
以《源氏物语》为背景的日式和风使其如平地一声雷,很快在游戏圈内掀起一阵古今无两的狂热。
而不等式就是因为合作了《阴阳师》的宣传PV,名气如虎添翼地更上一层楼,微博粉丝数从三万疯涨到二十万,订单一时似鸿雪源源不断。
十月末。
在不等式成立一周年那天,郭一鸣上传了一篇万字小作文,感慨公司走至今天多少秘辛的艰苦与挫折,情绪饱满真切,很能使人共鸣。
文章打头和为末,分别附了一年前和现今的团队合影。
陈彻站位不变,可面容更添沉稳。
徐嘉放大照片,周围女员工的笑靥纷纷像花团锦簇向他。
随后她无意点进评论区的一个头像,不由自主翻览起对方的微博内容。从各种线索能判断出博主性别为女,该是很活泼的性格,日更几十条,且时不时就会@陈彻。
陈彻罕有回应,博主也极带分寸地只尊他为老板。
但怎么说,徐嘉仅凭直觉与经验,便能看出来这姑娘对他有意思。
她扣下手机静默良久,出乎预料地平静,想这么长的时间,他确实应当接触新人了。
那天晚上有人欢喜有人忧。
据小道消息所传,丁瑜父母状告平医一审无门,法院判赔金额与他们的要求相去甚远。
两位老人于是决定继续奔走,并且转身投向媒体求取曝光和群众的声讨。
周妍从床板翻身坐起,读完这条消息紧跟着读下一条。
“路敬文给我发的,学校不让他复学。”
徐嘉回眸,疑问:“你还跟他联络啊?”
“就……普通同学聊天而已。”
徐嘉旁观者清,刻意不揭穿,只问:“为什么不给复学?”
周妍说:“学校给的理由是,最近在改革,为了提高本科学生素质,除非因病休学,否则一律算作退学处理。”
“……可当初学校给他办的是休学啊?”
这就有些不讲理了,徐嘉暗自以为。
“是啊,”周妍轻叹,乌云满面,“没办法,你能拿一个拼了命也要评上双一流的大学有什么办法?”
“那路敬文就这么算了?”
“不知道啊,我多少还是觉得很可惜。”
徐嘉抿抿唇未再言语。
阳台对开门大敞,月色下的人间校园安适如常。
只是有些人因为一步踏错,纵使想回头,看到的也不是岸。
*
吕安安的婚宴设在十一月的吉日,徐嘉请假赶往京城。
仍旧是乘的高铁,沿途风景与几年前相比,竟然没太大的变化。
一样的萧瑟草木,一样干燥的北国空气,一样被隧道包吞时扑面而来的黑暗。
这段时间正好是《爱乐之城》为上映造势的宣传期,徐嘉贴在窗边看了几遍电影的预告片。
光靠片段她猜测它可能是个有些类似《再次出发》的故事。
这一次她依然想看,却不是因为海报的吸引,而是影评人推荐时写的一句话——
最动人的永远是梦想和爱情。
但我们没有在一起,这就是现实。
北京已入深秋,词上阙可写昆明湖寒水,下阙可画颐和园枯荷。
徐嘉一路经历现代与古韵的渲染,到宾馆时满身疲惫。
吕安安得到消息就找了过来。
其实他们这不能算婚宴,精简至极,连礼服司仪都没有。
徐嘉打量她一身略显简单的洋裙,心情复杂。
“就这么嫁了?”
她们在房间相对而坐。
“对!”吕安安扬臂,像木兰替父从军,“我嫁了!”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哎,你怎么说得像我要进牢里似的?”
徐嘉拉过她的手,言辞恳切,“不是啊,我只是单纯替你担心而已。”
“没什么好担心的。”吕安安摇头,眸光雪亮,“他爱我,对我好,所以我从不担心以后。”
徐嘉闻言愣了霎,鼻头居然有点酸涩。
对于一个勇士来说,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临战前她的盔甲长戈会承诺将永生效忠保护她。不管保质期有多久,至少听到的一瞬间可以信。
她很是羡慕吕安安。
晚宴布设在西直门附近的一家中档酒店,徐嘉礼裙以待。
寒风猎猎,吹开云丝使缺月圆满。
她故意到得晚些,好避开不必要的冗杂社交。
新人就站在一楼门口,吕安安男朋友身材魁梧,一下子把她衬得锋芒尽失。
徐嘉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有些人注定能收得住你,说不上为什么。
吕安安让她签到完毕进厅等候。
徐嘉和他们简短交会几句,转身去了签到桌。
礼仪小姐微微欠身,为她翻开签到簿。
徐嘉低头执笔就要签,目光无意扫到一排最次的姓名。那两个字张扬有力,落在那里仿佛就是志在必得地写给她看。
她收回视线潦草签罢,又绕到吕安安身旁。
吕安安问:“咦你怎么不进去?”
“我陪陪你。”徐嘉别扭且沉闷地咕哝。
“陪我吹冷风啊?”
她不作声几秒,扭头责难,“你为什么要请他来?”
吕安安分外坦然地回:“我说过了啊,大红包。他也的确包了不少。”
“你就那点出息,为钱把我给卖了。”
徐嘉语罢,自己先觉措辞很奇怪。
吕安安笑不可支,笑完恢复正经,搂住她说:“不可能的,放心吧!千金难买徐阿兔。”
就这么站到七点边上,晚宴拉开了帷幕。
厅里三桌坐满了百来人,男女方朋友各占半,徐嘉被吕安安牵着在其身畔落座。
她壮着胆子巡视一圈,见匀了数张或生或熟的面孔,但没有陈彻,她放下了心。
晚宴伴着断断续续的发言进行。
徐嘉只吃了三分饱,开始爱上小酌杯中的红酒。台上一会南腔一会北调,两方友人好似唯恐落后地争表感动。
她晃了晃杯子,凝视紫红色波澜,
右侧椅子忽而一退一进。
徐嘉很快降下了杯子。
她听见杯脚磕上桌面的声音,听见新人相觑亲昵的蜜语,还听见右侧人拽停路过的服务生,说这一桌再添一瓶红酒。
台上发言人恰好为演讲收尾。
徐嘉下意识侧目。
陈彻单臂搭在椅背上,望着舞台懒倦随性地鼓掌。她木然凝视他绷紧的下颌线,下一秒便迎来他正对自己的回眸。
徐嘉豁然什么都听不到。
只听到他掌声停止,微垂着音调说:
“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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