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屿不想和谢晖碰面, 就拉着周巍在吴元家附近的一个花坛那里站着, 想等谢晖走了后再过去。
两人待了没多久,正巧撞上了去超市买东西回来的吴元。
吴元拎着一大包东西路过,刚好看见了谢屿, 朝他喊了一声道:“谢屿你啥时候来的啊?怎么不进去?”
“刚来没多久。”谢屿下巴冲吴元家方向扬了扬,道, “我爸来了。”
吴元一愣,“我操,啥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在我前一秒进的你家大门。”谢屿说。
“操, 我爸没把你爸轰出去?”吴元瞥了两眼自家门口。
“没,”谢屿倒是了解吴元他爸的作风, “你爸不会那么绝的。”
“也是, 毕竟都是场面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哪能真的闹得那么僵。”吴元想到家里那一帮子长辈就头疼, 索性杵在这儿了, 懒得回去了。吴元瞄了眼周巍, “这位是……?”
“我男朋友。”谢屿言简意赅道, “周巍。”
吴元“啊”了一声, 表情倒没太意外,点了点头,啧啧了两声,说了句:“怪帅的。”
周巍笑了一声, “客气了。”
“男朋友不客气。”吴元没个正经回道。
谢屿踹了他一脚,“我男朋友,你瞎喊啥呢。”
“欸,”吴元说,“那喊啥?弟媳?妹夫?”
“你可闭嘴吧。”谢屿说。
吴元笑得停不下来。
谢屿怕吴元嘴上没个把门,一嘴瓢就把这事给说出去了,提醒道:“你别在你爸妈面前说漏嘴了。“
参加葬礼的都是些亲戚,谢屿出柜这事在家里闹得是挺大,但仅限于家里,出了自家,也就只有吴元知道。谢屿倒不是怕三姑六姨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他自个儿是不怕别人说的,但就怕这些亲戚在背后嘴碎林婷。
这些年林婷的婚姻一直是家里亲戚茶余饭后的谈资。谢屿外公把林婷许给谢晖那会儿,谢晖还没像现在在京市占稳脚跟,头几年谢晖好歹还会在人前装个样子,后来随着外公身体愈发不好,从一线退了下来,谢晖就连样子都懒得装了。家里那些亲戚但凡有点眼色,或者听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差不多都知道林婷和谢晖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林婷年轻的时候,长得漂亮,家世又好,十几年过去了,还是和从前一般好看,不仅如此,现在还事业有成——林婷自己经营的那家公司虽然比不上谢晖的公司,但好歹也在京市叫得上号。不管是事业还是家世林婷都实在太优越,免不了遭一些人妒忌。他们拿不了林婷的家世事业说事,就挑着她的婚姻说事。
前几年外公身体不好,进了好几次院,那些流言蜚语被林婷勒令禁止,才没传到老人家耳里。但是林家家大业大,亲戚一大群,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除了一直被瞒在鼓里的外公。
林婷这些年因为婚姻被人说三道四,谢屿不想林婷离婚后因为儿子出柜又被人评头论足。
吴元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拍着胸脯保证道:“知道了!你放心!”
谢屿问他:“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谢屿这些天太忙,都没关心吴元回家这事,要不是早上吴元打了通电话让他来他家,他都不知道吴元已经回去了。
“就前天。”吴元想到前天归家时的画面,心里还有点发怵,“说起前天回家,我到现在腿都还有点疼。”
“怎么了?”谢屿看他。
吴元弯腰搓了搓膝盖骨,“我那天在家门口跪了一天。”
谢屿叹了口气,“是我来晚了。”
吴元抬头看他,眼里说不出的感动。
“错过了这场好戏。”谢屿把后半句话说完。
“操。”吴元觉得他妈自己脑子刚刚是进了水,悲愤地嚎道,“有没有良心啊你?!”
谢屿笑了两声,“后来呢,你爸没打你?”
“哪能打啊,毕竟外公……”吴元顿了顿,道,“反正没动手,但跪着也没多好受。”
“跪那么久,你爸是让你跪外公吧。”谢屿说。
吴元“嗯”了一声,“外公过世了那么多天了,我才回来是有点混账。”
吴元也知道他爸让他跪是为了跪外公,他一跑跑那么久,连外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也该去跪跪老人家,送外公一程。
“你这几个月跑哪去了?”话题有些沉重,谢屿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去隔壁市找了个工作做了。”吴元拎着一大包东西的手有些酸,把东西放到地上说道。
“你不是说你吴境泽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做任何一份工作吗?”谢屿说。
“吴境泽也怕饿死啊。”吴元说,“又是断粮又是居无定所,我不工作会死人的。”
“你找了个什么工作?”谢屿问。
“找了个服装加工厂做织坊男工。”吴元说。
谢屿半天没说出话来,用又是佩服又是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道:“你爸要知道你离家出走是去做这事,抽你一顿都是轻的。”
“没法啊,”吴元回顾自己待在那加工厂的几个月,也想抽自己一顿,“我当初离家出走,怕我爸在京市找到我人,我连夜就跑到了隔壁市去了。”
吴元本来以为出了家门后就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想到跃没跃起来、飞也没飞起来,在半路上折了腰。不仅钱没带够,卡也被限了。想得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没那谢屿及时出资的几千块钱,吴元只怕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看,你还是听你爸的,去当个兵吧。”谢屿说。
“当兵是不可能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当。”吴元说。
“你还说过‘工作是不可能工作的’。”谢屿觉得吴元完去就是“真香定律”的真实写照,道,“我看你这次回来,再想走估计是难了。 ”
“……欸,那我……”
“小元,小屿?”后面忽然传来的男声,让谢屿一僵,也让吴元一下子卡了壳,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谢屿没扭头,盯着吴元。吴元被谢屿盯得头皮发麻,尴尬地看了一眼谢晖,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叔叔好。”鉴于林婷和谢晖正在办理离婚的关系,吴元没敢喊谢晖姨父。
谢晖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回到谢屿的背影上,他出声问道:“和你说话的是谢屿?”
“啊?”吴元瞄了一眼谢屿,谢屿抿着唇没吭声,他只好支支吾吾地回应道,“嗯……”
谢晖皱了皱眉,似是对谢屿这样的态度很不满,冷着声音又唤了一遍:“小屿。”
谢屿忽然有些反感起来,这么亲昵的称呼,由着谢晖念出口,竟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谢屿不想看他,也没打算转过身。谢晖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声音拔高了些,“你对你爸就是这态度?林婷是这么教你的?”
谢屿本来打算不管谢晖说什么话,都把他的话当屁放了,结果当他提到了林婷,还是以这种方式提到林婷,谢屿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谢屿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道:“林女士没有这么教我,这样教我的是你。”
“你说什……”
谢晖话说一半,就被谢屿打断道:“对孩子不闻不问,对妻子不理不睬,这些都是你教我的。我这样对你又有什么错?”
谢晖被谢屿这番话堵得涨红了脸,表情相当难看,说不出是愤怒多一点,还是被自己儿子当众落着脸面而感到羞恼不快多一点,谢晖粗重地呼吸着,仍摆着长辈的架子,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爸!”
“很快就不是了。”谢屿冷淡地说道。
“你……”虽然这是句实话,但听到耳里却叫人十分难堪,不出意外,谢晖被彻底激怒了,刚想挥手一巴掌打下去,被一旁的周巍挡了过去。
吴元也赶紧挡在两人中间,好声好气地劝架道:“叔,打人就不对了。这人来人往都是熟人,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谢晖到底是要面子的,生怕被人看见,有失身份。瞪了谢屿两眼,收了手。
谢屿冷笑了一声。
吴元脑袋都快炸了,怼了谢屿两膀子道:“你行了啊,别火上浇油了。”
谢屿扯了扯嘴角,想说话,吴元看那谢屿戏谑的神色就猜到肯定没啥好话,赶紧抬手把他嘴捂住。
“少说点,哥!求你了!”
谢屿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出来,气呼呼地把脸掰过去,别说看谢晖了,吴元也没打算看。得咧,自己又把这个小祖宗得罪了。吴元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晖的气勉强消下去了一点,收手的时候,注意到他们这中间还有一个陌生人在,他拧着眉看了一眼周巍,朝吴元问道:“小元你朋友?”
吴元愣了一下,猜到了怕是要谢屿说话,待会儿肯定是战火连天,他忙道:“对对对,我大学同学,跟我玩的挺好的一哥们儿。”
谢晖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谢屿一猛地咬了吴元一口捂在他嘴上的手。
“操操操操??!!!”吴元疼得嗷嗷直叫,“哥!!松口松口!!”
谢屿充耳不闻,继续咬,吴元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谢屿这一口咬的是真的狠,吴元感觉牙印都要戳进肉里。明明咬的这个过程很短暂,但吴元却觉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直到周巍唤了一声“谢屿”,谢屿才总算松开口。
谢晖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在看到谢屿牵起周巍手的一瞬间,谢晖终于明白他们三人之间那种违和感是什么了。
谢晖脸色霍然黑了,和之前夹杂着羞恼的愤怒不同,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除了震惊之外,还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丢人。
是的,丢人。
谢晖不仅脸上表现出来,还说了出来:“你在丢人现眼什么?!这就是你去江城读书的结果?给我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谢屿脸色阴沉,一字一句艰难地从齿缝里迸出来,“什么叫‘这么个玩意儿’?”
谢晖看向周巍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不是这么个玩意儿,你们怎么会鬼混到一起!?”
谢屿气得手在发抖,他有一瞬间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冲上去打谢晖。谢晖给他带来的不止是难堪,更是一种羞辱。
他甚至不明白谢晖到底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去叱责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贬低他和周巍。
只是因为谢晖是他的父亲吗?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不可切割的血缘关系?就算法律层面上他们不再是父子,谢晖仍然永远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所有的事情指手画脚。
明明他连一个父亲该尽的义务都没有做到,却享尽了父亲对儿子的“教育”权利。
谢屿觉得这一切有着说不出的讽刺和好笑。谢晖斥骂的声音还在继续,可这一瞬间谢屿觉得已经没有什么继续停下去的必要,耳朵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仿佛被过滤掉了,什么也听不到,只剩下一片嗡然的雷鸣声,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却没有溅起半点涟漪。
在谢晖开口问吴元周巍是谁时,他有想过主动开口解释,可他临到嘴边的解释在谢晖一句“玩意儿”中摔得粉碎。似乎已经什么必要解释了。谢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对他们的厌恶。
这算什么,算父爱吗?算是终于想起来该对自己多年来对不管不顾的儿子尽责吗?
谢屿心中那微渺的奢望,这一刻终于湮灭了。
他闭上眼睛,说出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说的一句话:“我妈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东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