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48

小说:暗渡 作者:弄简小号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几句话, 心思通透的楚淮南便完全了解了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大树底下好乘凉, 对方是想要把他的支持, 作为争夺天汇实权的筹码。

    做什么都至少要共赢, 最讨厌被人“免费”利用的资本家,态度体贴而自然, 主动问“所以,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沈听打这通电话, 本来是想点到为止地跟楚淮南透个底,再试探一下对方的口风。心里早做好对方完全不接招的打算。毕竟,他们“分房而寝”的这点交情, 远不到“不分你我”的程度。

    逐利的资本家, 大多不见兔子不撒鹰。还没尝到甜头, 就要出力气,这不符合科学逻辑。

    但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楚淮南见对方迟迟没有应声, 语调温柔,哄骗般地“嗯”了一声。

    压得低低的声音, 魅力十足, 透过电话,震得鼓膜发痒。

    不是“十指连心”吗怎么连耳朵也连着心,光听这一句“嗯”,胸口便微微有些发烫。

    不过, 沈听对疼痛和痒的容忍度一向很高, 他对自己胸口升起的那一丁点热气浑然不觉, “楚总真仗义啊,不过目前我应该能搞得定。”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要是往后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电话末了,楚淮南提出让司机张叔回棠城滨江接送他,被沈听果断地拒绝了。

    他的胳膊、肩膀本来就都没事儿,躺了几天更是生龙活虎,更何况虽然宋家的那点财力,在楚淮南面前只是沧海一粟,但车和司机还是养得起的,哪儿用得着楚淮南给他另外指派。

    中午和林霍吃了餐便饭,又顺便聊了这几天董事会的动向。

    沈听看得出来,林霍的心情很好。

    谈话间,这个说话文绉绉的宋诗心腹,特别高兴地告诉他,几个本来并不赞成他经手公司业务的董事,都纷纷主动示好,表示年轻人早一点进班子里历练历练是很有必要的。这无疑是给宋辞进入天汇的管理层,开了一路绿灯。

    在去见贝爷的路上,林霍反复叮嘱,说贝隆疑心重,活到这把年纪就更怕死了。进他的门天王老子也要先搜身,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规矩。

    而在他身边伺候着的几个小姑娘,旁人更是不要多看,最好连看都不要看。

    “哎哟,他的女人是金子做的啊看一眼是能磨损还是怎么着”

    林霍瞪了一眼又开始耍嘴皮子的宋辞,语重心长“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敛着性子,不要跟对方起正面冲突。毕竟贝隆的辈分在那儿,作为晚辈,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沈听吊着眼梢,很不屑地笑话他“这话你都说了第三遍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俊朗的脸上,满脸写着我明白、我都懂,“等会儿,他要搜身就让他搜,他的女人不给看,我就不看呗。”

    贝隆约着喝茶的地方,是他在徐流区的一栋小洋房。

    看得出来主人很会享受,屋子被打理得很好。四周围了一圈小花园,目测不到四百平,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旧租界,也已算得上奢侈。

    院子里满园鸟语花香,连修剪花草的花匠,都是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车刚到门口,就立刻有人前来引路,一前一后地押队,一路领着他们,一直送到小洋房二楼的书房门口。

    书房门口的保镖认得林霍,但依旧要求搜身。

    林霍被象征性地检查了口袋。

    在确认里面除了一把防身用的64式手枪外,并没有其他枪械后,保镖朝林霍冷淡地点了个头,让他在一旁等一等。

    可连枪都没带的宋辞,却被搜得外仔细。

    负责搜身的,是个满身腱子肉,一脸凶相的男人,他态度礼貌,动作却很粗鲁。在反复检查了口袋、又把宋辞浑身都搜了个遍后,竟连大腿内侧也不肯放过,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来摸。

    沈听知道,这八成是因为能抗事儿的宋诗倒了,老爷子想给接手小朋友的来个下马威。

    按照江湖规矩,初来乍到是要忍的。

    但“宋辞”一向拎不清,从被摸胸口的那一瞬间起,年轻的脸上便已隐隐有动怒的前兆,当对方的手伸向大腿内侧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地一拳打向对方的鼻梁,骂道“老子裤裆里的枪,你长成这样也配摸”

    另一个握着枪的保镖,立刻举枪对准了他。同一时间,林霍也举起枪瞄准了对方。持枪的两路人,脸上都浮起互不相让的冷冽杀意。

    剑拔弩张时,门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苍老粗哑的声音里,有种特别没诚意的假好心“小朋友难免不懂事,放他们进来吧。”

    保镖闻声收了枪。林霍却刻意放慢动作,黑洞洞的枪口在对方的眉心刻意多瞄准了几秒,才悠悠地把枪放了下来。

    满脸不爽的沈听,一进门就看到了端坐在书桌后的老头。老头的身后除了一名孔武高大的保镖外,还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一脸谄媚巴结的中年人。

    这个老头少说有六十岁了,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唐装,右手手腕上盘了串凤眼菩提。和林霍给他的照片一样,很瘦,脸上都是褶子,戴着副镜框很小的圆框眼镜,看人的时候像眼镜蛇盯住了猎物。

    他身旁围着仨看上去最多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一个正为他捏肩捶背,另一个正动作娴熟地在连着书桌的茶海上,泡茶布水。还有一个则蹲在他腿边,青葱般的手轻柔地按着他瘦得跟竹竿似的腿。

    女孩们很年轻也水灵,却都穿着一袭不符年龄的高领开叉旗袍。特地设计过的一抹低胸,配上一路叉到臀部的开叉,衬得这些稚气未脱的姑娘们个个妖娆玲珑。

    沈听厌恶地磨了磨后槽牙,用不着靠近,隔着七八米远,他都能闻出对方身上那一股子人渣味。对这么小的女孩子,都能下得去手,这种猥琐而作恶多端的老头,建议逮捕后原地枪毙。

    林霍脸上浮现出读书人特有的斯文笑意,他朗声跟贝隆打了个招呼。

    贝隆虚应了一声,却连看都没看他,眼神一直锁在“宋辞”身上。

    被眼镜蛇般的一双眼紧紧盯住的沈听,挂着一脸没心没肺的笑,一点犯怵的样子都没有。

    如果把犯罪者比作眼镜蛇,那作为刑警的他,大概就是合法的捕猎者。再毒的蛇,拔掉毒牙,取出蛇胆,也不过是一滩冷血的骨肉。

    “以前就常听阿诗提起你,今天见了面,才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是吗以前我也常听我哥提起您,坊间总有误传说您老身体不太好”沈听的眼神扫过正趴在贝隆腿上为他轻轻揉着腿的小姑娘,若有所指道“今天见了才知道,贝爷老当益壮,不减当年。”

    老头闻言发出的爽朗的笑声,前额到眼角的褶子,皱得像朵棕红色的菊花。他用干树皮般的手,拍了拍半蹲在腿边的小姑娘,揉腿捏肩的两个女孩立马都停了手上的动作,一脸乖顺地垂眼站在了两旁。

    那个负责泡茶的女孩娇俏地笑着,将已经泡好的普洱倒进并列放着的三个金黄色的小杯子中“请爷喝茶。”

    三个杯子呈冷金黄色,行家细看便会知道,是早已经绝品的紫砂黄金段六方杯。

    贝隆的这一套做派,倒挺像封建时代的员外老爷。沈听在心里不齿地啐了一口。大清朝亡了一百多年了,这种还做梦“一树梨花压海棠”,专门祸害小姑娘的封建余孽,真该早点抓起来关死牢。

    “阿辞,坐。”贝隆不知道眼前这个颇有胆色的青年人正默默在心里给他量刑。他和善地抬起棕红色的手指,指了指面前的太师,椅示意对方入座。

    椅子只有一把。仿佛在暗示,身为秘书的林霍在贝隆面前不配占一席之地似的。

    林霍也不恼,握着枪无声地跟在沈听的身后,客气又戒备地站着。

    “阿辞,阿诗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托您的福我哥的情况一直挺稳定的。就这么稳定地一睡不起,也不是不可能。要不然,今天也轮不到我来陪您喝这杯茶。”斜勾着嘴角的年轻人特别江湖气地曲起手指,用食指指节在茶海上敲了三下。以手代首,这便算是第一次前来拜谒喝茶的晚辈,向长辈磕过头了。

    贝隆神色欣然地看着他,这个宋辞和传闻中不太一样。虽然浑身都透着痞气,嘴角也勾着散漫的笑,但眼神骗不了人。极黑的瞳孔,冷漠中带着点草菅人命的傲。用不着开口,便散发出一种“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不可一世。

    看来,宋诗确实把这个弟弟护得很好。小朋友不仅不懂规矩,更不懂得要收敛光芒。这样一个把野心写在脸上的青年人,一钓上楚淮南便急着亮出底牌,倒也不奇怪。

    沈听拿捏着表情,眉角眼梢都是戏。斜着睥睨他人的眼尾,是个锐利的、锋芒毕露的锐角。对宋辞这种城府不深的纨绔子弟来说,韬光养晦是不存在的,针尖对麦芒,才更符合宋辞的智商。

    论心智成熟程度,沈听一向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人生在世,本该一层层地去体验世情。不同的年龄段都有独属于这个阶段的快乐。

    但在沈听的成长过程中,父亲沈止一直忙于工作,本来就有角色上的缺失。而母亲又是个温婉柔弱的家庭主妇。

    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这句话对沈听来说,非常的奢侈。

    他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个稳重的、懂事的、凡事能自己消化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还记得,小的时候曾被同学们扯进过顺口溜里。

    沈听的爸爸是警察,每月工资二毛八,买不起鸡买不起鸭,沈妈妈气得想自杀。

    他气得张牙舞爪,把起哄得最厉害的胖小子打得哭着求饶。

    沈妈妈擦着眼泪,带他去人家门上道歉,后来还反复叮嘱他,作为警察家属,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得学会忍。不要动不动就以暴制暴,简直像个流氓。

    从那一刻起,那个“忍”字,便被懵懂的孩子与委屈的辩解一起咽进了肚子里。那是妈妈流着眼泪叮嘱的“忍”啊。

    不“忍”不行的“忍”。

    后来,父亲因公殉职。命运为少年的成长又一次按下了加速键。残酷的苦难在摧毁天真烂漫、透支人生的同时,也用千锤百炼,让他忍出了一颗刀枪不入的心。

    因为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沈听得以冷静地做一个生活的旁观者,他揣摩

    人心,深谙世事,能演好每一个任务里的角色。

    贝隆所谓的喝茶,不过是想借机摸底,顺便敲打。继刚刚门口的下马威之后,喝茶时他又来了一出“忆苦思甜”,特别感慨地提起了许多旧事。开口闭口都是“我跟你哥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

    我从来没穿过开裆裤,沈听在心里默默地想。他小时候,因为家中老人的反对,所以真的没有穿过开裆裤。

    尽管如此,在贝隆越发过分地炫耀资历时,他还是十分应景地做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打断道“贝爷,我知道您老了,但好汉不提当年勇,总提十几年前的事儿,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吧”

    贝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不等他说话,一直站在他身后充当鹰犬的中年男人,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扑上来,怒道“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沈听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笑悠悠地从林霍手里接过枪,指着对方的下巴,缓缓上了保险“说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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