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霍的电话比沈听想象中来得更快。
他效率很高, 这通电话连寒暄都没有, 直奔主题。董事会的几个大股东, 突然接连来了电话, 都说自己特别想见见宋辞,其中当然也包括贝隆。
沈听在电话这头笑了一声, 调侃大过认真地感叹道“咱们董事会的人, 想见我都是一起想的啊还真挺有默契的这么多个董事, 唯贝隆一人马首是瞻,个个齐心协力, 难怪我哥的天汇能越做越大。”
一句“我哥的天汇”,让整句话都意味深长。
沈听明知故问“林霍啊,你说我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前些日子,就没人惦记呢唔,我觉着吧,大家想见的,怕是姓楚的那一位”
嘴上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 心里却暗忖, 桃色新闻的传播效率就是高。他和楚淮南的这点儿事,传得贼快, 才短短几个小时,就已经惊动了贝隆。
那个人肉传声筒徐凯, 在散播小道消息方面, 简直天赋异禀, 要是能出道去做个小报记者,说不定可以在八卦界占有一席之地。
沈听这头正分析着徐凯的天赋,却不知道他自己,在旁人眼里更是“骨骼惊奇”。
人精似的小畜生林霍在心里笑骂。只用十几天,就能和楚淮南亲密到“形影不离”、“登堂入室”的程度,有这种手段的宋辞,当然担得起任何人的另眼相看。
林霍本不想点明他和楚淮南的关系。
毕竟两个人的性别在那摆着,即便真如传闻中一样“打得火热”,那也并不是一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好姻缘。
但见当事人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笑着夸道“楚淮南这步棋,走得很好。”
“那是当然。”先前的调笑忽地转冷,成了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声冷哼“董事会的那些人,大多也是欺软怕硬、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我哥在医院躺着,就以为我宋家没人了。”
沈听压低的声音中,尽是不屑“他们还真当贝隆那个老家伙,搭上个楚振生就很了不得了”
比起楚淮南,楚振生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
林霍很欣慰,可转念又想到宋辞在两性交往上,素来形骸放浪,不免担心他会得意忘形,于是提醒道“楚淮南是个王炸没错,但你自己也要有分寸。”
他顿了一顿,觉得还是得把话挑明了说“既然你和他确定了关系,那以后也别老到处乱玩。楚淮南风评很好,但手段却一向霸道。这个王炸是要炸别人的,你别拎不清,到时候炸了自己。”
“知道了。”
电话对面的那个,回答得太快,便未免显得没有诚意。
但事关宋辞的私生活,林霍便也只当这个小祖宗,是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了耳朵里,他正色道“现在可能是你进入公司管理层的最佳时机。刚刚贝隆的人给我打了电话,想约你明天下午一起喝个茶。”
沈听沉默着故意没说话。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林霍略一皱眉,追问“你怎么看”
“我能有什么看法啊”佯装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沈听又随口扯了句混账话“追人上床的事儿我拿手,公司管理的事,还是得听你的。”说得好像他真跟那个面若桃花的楚淮南,上了床一样。沈听拧着眉毛,特别不适地磨了磨牙,心想,反正都是宋辞干的,不是他
林霍和沈听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吃午餐,顺便商量下见贝隆时要注意的事情。
这个贝隆有许多古怪的癖好,林霍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宋辞事先透个底,以免第一次见面就触了霉头。
加之贝隆既然主动提出要请宋辞喝茶,那一定是很在意宋辞和楚淮南交往甚密的事。
这顿茶,八成是出鸿门宴。但他们却不得不去。毕竟无论是按照位分还是辈分,宋辞想顺顺利利进天汇,都该去贝隆那儿拜个码头。
第二天,沈听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醒了。生物钟比任何闹钟都管用,不管晚上多晚睡,他都总会在隔天早上的八点左右醒来。
但为了能演好生活作息不规律的宋辞,沈听生生在床上干躺到了十点钟。
赵婶早就做好了早餐,见他从房间里出来,热情又不逾越地同他打招呼“宋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现在就摆出来。”边说,边侧脸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位中年阿姨立刻捧着托盘,把一个个小盅和碟盏,在长长的餐桌上分列摆开。
几天前,在最开始见到这副“满汉全席”的早餐阵仗时,沈听还曾婉拒过“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更何况马上就要吃午餐了。”
但赵婶虽然客气,却很坚持。一脸为难地温声解释说,是楚淮南在出门前反复叮嘱过,让她们一定要看着他吃早餐。
“要是知道您没用早餐,楚先生会不高兴的。”
面对慈爱而处于弱势的妇女同志,沈听一向只有投降的份。
而赵婶更像是洞察了他对餐食的特殊顾虑一般。餐品上桌前,都让人当着他的面尝上一小口,才摆到跟前。
沈听内心震惊万分,勉强勾着嘴角,心道这是在试毒吗
这么一想,不免生出种被看穿的毛骨悚然。
就在他因尝菜的举动,生出种种联想时。赵婶适时地按照楚淮南的意思,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满脸歉意地向客人苦笑道“楚家家大业大,眼红的人不在少数,这些是大宅里传下来的规矩,还得委屈宋先生您多多理解。”
沈听无言以对,他被这个“大宅的规矩”,惊得满背都是薄汗。但想到楚淮南那日在天台上说的那番掷地有声的话。他立马安慰自己,虽然,那个资本家有一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秘密的眼睛,但却未必就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在赵婶真诚的注视下,沈听拿起筷子,埋头吃起了早餐。
楚淮南每天都很早出门,却拿捏着分寸,让妇女同志替他来盯梢。于是,沈听便只能“丧权辱国”地,每天都按时吃早餐。
到今天,他已经逐渐对花样百出、种类繁多的各种早点,见怪不怪。
慢吞吞地坐到餐桌前,在赵婶和另外几名阿姨殷切的注视下,“刚起床”的沈听,喝掉半盅粥,吃了两个水晶虾饺外加小半碟凉拌芥蓝,而后望着动都没动的叉烧包、豉汁凤爪和红米肠,他无能为力地耸了耸肩,“其他的,我真的吃不下了。”
打扮得体,一点都不像个佣人的赵婶,特别善解人意地笑了“没关系,没关系。您晚上睡得晚,早上起晚了,没有胃口是正常的。先吃一点垫垫肚子,一会儿就吃午餐了”
赵婶虽然年过半百,却仍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脑后还盘着个考究发髻,只发脚处微微的银灰和眼角的深深笑纹,显露出她服务楚家二十多年的资历。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餐桌,过了一会儿又说“楚先生今天也会回来,陪您一起吃午餐。”
“我中午不在这里吃饭。”
沈听昨天就和林霍约好要一起吃午餐。
听到他要外出,赵婶挺意外。
虽然这处寓所离公司很近,但是楚淮南一向是个注重效率的工作狂,没有应酬时,吃饭都在公司的餐厅。
赵婶看得出来,楚淮南对这个宋先生特别重视。特意抽空回来吃饭,却扑了个空,肯定会有点失落。但她一个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好去猜测这个看着很眼生,却能留宿在家里的青年人,和楚淮南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听吃完早餐,起身回房间,边走边点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那个被他备注成资本家的号码。
这个电话,让楚淮南身体力行地领悟了什么叫做“色令智昏”。
接到沈听的电话时,他正在开会。被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在桌上振个不停,他蹙着眉刚想按掉,但瞥见来电显上的人名,开会中途被打断的不耐烦立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夹杂着愉悦的难名情绪。
楚淮南破天荒地示意会议暂停,在一众人好奇的眼光中,离席出门接起了电话。
一向很了解楚淮南的秘书王晓君,不由一愣,立刻判断出,这应该是一通相当重要的电话。
她的判断没错,这确实是通很重要的电话。
楚淮南心想,这应该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接到这个人主动打来的电话。
但这通让楚淮南撂下会议的重要来电,内容却稀松平常。
“我今天有事儿,要出门一趟,不在家吃饭,你不用特地赶回来。”
“家”这个词,让楚淮南微微笑了起来。这是通报备电话,出门知道要报备,是个值得称赞的好习惯。
光听声音,沈听都能想象出,楚淮南那双可恶撩人的桃花眼,此刻肯定正在乱放电。
“你还伤着呢,别总到处乱跑。”
楚淮南的这句,明明是句责备,可口吻却很温柔,顺带还理直气壮地查岗“下午去哪儿啊”
沈听很想半开玩笑地顶一句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去见个人,处理点事情。”
他打这通电话,本来就是为了和楚淮南提一提天汇的事。
楚淮南听到电话那头,明显地静了一静。对方情绪不高,语气里还带着点儿少见的低落“唉,你既然调查过我,那应该知道,前阵子我哥出了意外,现在不省人事。”
仿佛是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说,他的声音微微一顿,而后才继续道“其实,有人想趁机彻底改朝换代,也不奇怪,人嘛,总是利己的。”
沈听微微叹息,语气无奈却又坚定“我这次回国,就是想要和那帮狼子野心的家伙争上一争。虽然我也知道,不是人人都有本事,能像你一样,年轻轻轻就握了公司的实权。但就算我不是块做生意的料,也总得挣扎一下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直姓宋的天汇,就这么拱手让他人。”
楚淮南当年“肃清异己”,独揽大权的事迹,在江沪市的商界,被传得都有些妖魔化。
虽然歌功颂德的很多,但在暗地里指责他无情利己、不留情面的也不在少数。
楚淮南一向不觉得在他这个年纪就手握实权,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相反,这种形式的大权在握,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他,楚家家长的早逝。
从某种程度上看,沈听和楚淮南都是心理比生理更早熟的典范。在如今这个年代,“早熟”似乎变成了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而“少年老成”、“稳重持礼”的年轻人,往往会被许多同龄人当做楷模标杆。
可实际上,人的成熟程度和人生阅历紧密相关。
一个永远生活在蜜罐里的年轻人,哪怕他读过万卷书,并且能够敏锐地从文字里,窥探别人的人生,并吸取教训,得到经验。可那毕竟只是纸上谈兵。思考出来的道理和实践得到的“真知”,到底分量不同。
也曾有人,把人心比作一个苹果,说心智成熟的过程,其实就是苹果被氧化、逐渐腐烂的过程。
一个人,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智,其实一点都不值得骄傲,相反,这是一件相当可悲的事情。因为,这在某种程度上,印证着他所经历的苦难。
往日里,但凡有人当面提起“年纪轻轻”、“掌握实权”这样的词,楚淮南都会下意识地生出不悦。可今天,他却只觉得沈听说的那句“不是人人都有本事,能像你一样”听起来外顺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
明明最不喜欢被设套,被利用,却居然很喜欢听对方跟他明着诉苦,暗着奉承。
这算不算得上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共享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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