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起身拉着薛相的袖子,“老爷, 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是你的妻子啊, 是相府的主母, 别说我没有下毒,就算这件事真是我做的,你送我见官, 你的面子不要了吗?还有……还有家里的几个女儿,她们不要嫁人吗?到时候你的同僚会怎么看你?怎么看薛家?”这一刻, 潘氏的脑子竟然意外的好使。
薛相甩开潘氏,“你竟然还能想到这些?潘氏, 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肆意苛待艾儿,纵容莹儿,你以为我为了自己的脸面,为了全家的脸面, 无论如何不会将这件事翻到台面上来, 你有恃无恐。潘氏,我告诉你, 我身为丞相, 执掌全国政事, 持身必然方正。脸面我要, 可是我不会为了脸面纵容你这样的毒妇,不要再用女儿们的婚事来威胁我,因为第一个会受到连累的就是你最疼爱的薛莹。”
潘氏哭喊着, “老爷,你不能这样!我没有下毒,我真的没有!”
薛相平稳了自己的心情,重新坐下道:“不是你,难道是薛莹?”
潘氏赶紧跪爬道薛相身边,“老爷,我知道你现在很疼爱艾儿,可是你不能因为艾儿中毒,就随便将下毒的罪名扣到我和莹儿头上啊!莹儿当年只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下毒?而且那毒……”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伸手捂死了自己的嘴,一脸惊恐地看着薛相。
薛相摇摇头,“潘氏,你想说什么?我从来没说过艾儿中了什么毒,难道你知道?”薛相扬手就给了潘氏一记耳光,“我平生最讨厌打女人的男人,可是今天我要做一回恶人,为了艾儿这些年受的苦。她是人女,不能向你这个亲娘报仇,我可以。”
“老爷!”潘氏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知道事情已经无可弥补,她抱着薛相的腿,“是我的错!是我心狠手辣,可是老爷,当年我眼睁睁看着儿子夭折,大夫又说我再也不能生养,我那时死的心都有了。看着艾儿一天一天长大,就仿佛是扎在我心上的一把刀一点一点长大,我心痛啊!我痛得要死了!我能怎么办?老爷你忙于朝政,汪氏贵妾入门,对我咄咄相逼,蒋氏年轻貌美,占尽宠爱,我只是一个寒门女子,没有汪氏的家世,没有蒋氏的美貌,连一个女人最起码的生儿育女都做不到了,我好恨啊!可我能恨谁呢?”潘氏说得可怜,她一腔愤懑总要有一个发泄口,她那时只感觉自己要疯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忍不了,大概就会去死吧。
她果然没有忍多久,看着牙牙学语的薛艾口齿不清地叫“娘亲”,她时常会有一种儿子在叫自己的错觉,可是一个晃神,发现只是薛艾。她真的受不了了,所以偷偷买了砒霜拌进了粥里,一口一口喂给了薛艾。她原本是想等薛艾吃完之后自己也吃的,母女俩同归于尽。可是薛艾身体弱,吃了两口就开始呕吐,几乎把所有的粥都吐了出来。
大概是薛艾的反应太强烈,她被吓到了,自己也不敢吃了。薛艾吐完了还在干呕,痛苦得随时都要断气一般,她想着这个女儿怕是活不成了,她不能让人怀疑自己,所以把所有的东西都偷偷埋起来了。等她处理完这些再回到房间里,发现薛艾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心里是恐惧的,薛艾吃了砒霜都不死,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她不敢再给薛艾下毒,也不敢害薛艾,可是她觉得薛艾就是老天派来折磨她的,她终是不肯亲近薛艾。这件事过去了太多年,她都已经忘记了。今天薛相问起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后来才慢慢想起来了。
“是啊,你能恨谁呢?”薛相低头捏住潘氏的下巴,“潘氏,我自问多年来对你始终如一,纵然你已经不适合做相府主母,我也从未想过让汪氏或者蒋氏取而代之。多年来汪氏和蒋氏使了多少手段,我哪次不是护着你,相信你?我对你并无太多的要求,只要你能够主持好后宅,其他的事我会处理好。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千方百计护着的妻子,竟然要亲手毒杀自己的女儿。”他松开手,“看在你替我孝顺父母的情面上,我给你一天时间,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写下来。后天一早,我送你去衙门。”
薛相走了,潘氏坐在冰冷的地上,泪水一夜都没有停过。
唯樱阁里,薛莹这段时间跟着夫子学习规矩,其实她的规矩一向都是不错的,坐卧行走很符合大家闺秀的标准。只是夫子不止教这些外在的,还教作为淑女的品格和德行。
这方面薛莹刚开始还是装得很好的,夫子也感到很满意。只是日复一日的学习,对于被宠坏了,而且马上就要成为皇子妃的薛莹来说实在无趣,她的脾气渐渐大了起来。面对夫子出的题目,逐渐开始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夫子都是见多识广的,看出来薛莹之前的谦恭都是装出来的。夫子都是得了薛相的话,务必将薛莹的大小姐脾气扳回来,于是刻意安排一些磨人心性的作业,薛莹的脾气愈发暴躁起来。可惜她出不了唯樱阁,没办法去向潘氏诉苦,甚至想见薛相也不能,日日对着板着脸的夫子,她开始消极对待。
夫子在请示过薛相后,开始对薛莹使用了戒尺。养尊处优的薛莹哪里受得了这份苦,几天下来只能乖乖听话,再不敢和夫子对抗。
今日她正在房间里抄写佛经,就听茹眉说薛相去了婉宁苑。她心头一喜,立刻丢了笔来到院门口,门口依旧有婆子守门,薛莹知道出不去,只是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期盼着能看到潘氏过来救她。
等了许久也看不到人来的她忍不住狐疑:“难道父亲不是来和母亲和好的?”
“小姐,也许夫人要和相爷好好谈谈,之后才能来看您呢。”茹眉也只是尽量往好的方向想罢了。因为薛相很少进后宅,这次去婉宁苑,如果不是好事,那就一定是坏事。
“母亲也真是的,难道不知道我过得水深火热吗?应该快点来救我才是啊。”薛莹不满。
又站了一会儿,外面依旧平静,薛莹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看看桌子上抄了一半的佛经,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快收起来,看到就晦气!”她觉得潘氏肯定会来救她的,这东西根本不用抄了。
薛相离开婉宁苑后去了云见轩。蒋氏依旧美丽温柔,她明白自己在相府最大的依靠就是薛相,所以从来不违逆薛相的任何意思。相比于汪氏的算计,她更老实。
“相爷,您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蒋氏看到薛相的脸色发红,十分关心。
薛相靠在榻上,蒋氏就开始帮薛相按摩推拿,让薛相受用得很。“媛儿,如果夫人犯了大错,我要处置她,你会怎么想?”薛相闭着眼睛问。
媛儿是蒋氏的闺名。她听了这话正在按摩的手突然停住了,薛相睁开了眼。
“相爷,妾身不懂什么,只是夫人是主母,又是孝敬过公婆的人,无论犯下什么错,您好歹看着她为您孝敬父母,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份上,总要给她留些颜面才好。”蒋氏的声音温温软软,是男人最喜欢的温柔可人。
薛相没想到蒋氏会为了潘氏求情,而且看蒋氏的表情,并不似作假。
“你真的这么想?”
蒋氏坐到薛相身边,“妾身说的都是心里话。薛相已经将夫人禁足在婉宁苑,若是再重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别的不说,府里几个小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大小姐还是皇子妃,若是生母出了事,大小姐这门亲事会不会出意外?三小姐的亲事已经那样了,若是大小姐再嫁不出去,其他几个小姐,包括妾身的若儿,可都艰难了。”
薛相叹了口气,“还是你乖巧懂事。”蒋氏的温柔,是薛相现在最需要的。
第二天,汪氏收到消息,薛相昨夜留宿云见轩。她恨得咬牙切齿,“潘氏倒了,倒是让那个狐媚子捡了便宜!”
薛若也听到了消息,等薛相去上朝后,她就溜进了云见轩。看到蒋氏满脸桃花一般,她问:“娘,爹怎么会留宿呢?”
蒋氏板起脸道:“这种事是你一个姑娘家该问的?”
薛若扁嘴,“那人家好奇嘛。爹都已经好久不进后宅了,而且我听说爹昨天先去了婉宁苑,之后就来了这里。娘,爹有没有和您说什么啊?”
蒋氏听到这话皱起眉,“你爹确实说了大夫人的事,好像大夫人犯了什么错,他想重罚大夫人,问我怎么看这件事。”
“娘,您怎么说的?”薛若瞪大了眼睛。
“我帮大夫人求情,让你爹千万不要再罚大夫人了。”蒋氏拿出了许久不带的八宝步摇插在头上,看看镜中的自己,女人啊,果然还是需要爱情滋润的。
“为什么啊?”薛若霍地起身,“娘,您怎么会帮大夫人求情呢?如果大夫人倒了,您岂不是有机会……”
蒋氏看她,“我有什么机会?你当夕海居是死人吗?她已经拿到了掌家的权利,只是有大夫人在,她名不正言不顺,如果大夫人被休了或者出了别的事,她可就名正言顺地被抬为正妻了。”蒋氏对女儿连这点事都看不清感到有些失望,“大夫人的出身跟我差不多,好歹还能容咱们母女,可是夕海居的要是做了夫人,你我哪有立足之地了?傻孩子,你娘读书少,可也听过三国的故事,三家天下才能稳定,两分天下,咱们拿什么和夕海居的争?”
薛若想了想,“娘,还是您厉害!”
蒋氏叹气,“不过就是看的多了而已。”她拉着薛若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心气儿高的,可是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犯糊涂。如果你爹问起大夫人的事,你一定要多说好话知道吗?”
薛若点头,“女儿明白。”
薛相下朝回来,又去了婉宁苑。潘氏坐在椅子上,仿佛苍老了很多。看到薛相进来,她抹了抹尚未干涸的泪痕,站起身,“老爷,夫妻一场,可否容我去更衣梳妆?毕竟我现在还是相府的主母,要见人总要顾及相府的体面。”
薛相看着她,经过了一天的沉淀,他已经没有昨天那般生气了。“我知道你要的体面是什么。”他坐下,示意潘氏也坐,“艾儿的事,相府的事,你都不要管了。你是我的正妻,到目前为止依旧是。不要想太多,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薛相离开,不理会后面潘氏的哭声。他终是不忍心亲手送发妻去衙门,站在婉宁苑的门口,他抬头看着蓝蓝的天,回头对身边的陈妈妈说:“夫人得了疯病,锁了院子,不许外人靠近。”
“是。”陈妈妈低着头,明白薛相已经做出了抉择。
潘氏得了疯病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薛艾听了暗自伤心。那个女人到底是她的亲娘,是把她带到这个世上的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娘对女儿都是百般疼爱,而潘氏却总是恨不得要她死一般,明明潘氏对薛莹也是那样疼爱的。
“是不是我的到来是不受欢迎的?如果没有我,哥哥就不会夭折了。那样母亲也不会变成这样,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薛艾抬起头,求助一般地看着冯静苏。
冯静苏伸手摸着她的头,“没有人是不受欢迎的。你娘是自己糊涂,这一切都和你无关,你是最无辜的。”
“那为什么母亲会恨我?”
冯静苏叹气,薛艾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答案,她只是需要另外一个人告诉她,她心里的那个答案是错的,她需要别人的认可。无论薛艾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到底还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女孩。被亲娘两次下毒,是个人都无法接受。她会这样难过,恰恰说明她还在乎,在乎那个两次要杀她的女人。
“小艾,”冯静苏将薛艾抱进怀里,伸手擦掉薛艾眼中一颗接一颗滚落的泪水,“因为你最弱小,最没有反抗能力。儿子的夭折,你娘总是要恨一个人的,她没办法恨别人,只能拿你撒气。小艾,你不用否定自己,你只是一个受害者,这十五年来最可怜的人不是你娘,是你。”
薛艾窝在冯静苏的怀里委屈地哭着,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不介意了,在潘氏对她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可以面对,可是当潘氏被传出得了疯病的消息后,她觉得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也许是她太过聪明了,只从这一条消息中就明白薛相已经查到了当年的真相,无论过程为何,必然是潘氏下的毒,这才能让薛相下定决心,将潘氏彻底关起来。
薛艾只觉得彻骨的寒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病痛折磨,原来都是拜她的亲娘所赐,难怪每次自己生病时,潘氏看她的眼神都是那么奇怪,潘氏只是想她死而已。
冯静苏没有多劝,这种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不会有切肤之痛的。她只是怜惜,怜惜薛艾这些年的挣扎求生,怜惜薛艾在这样的环境中依旧努力成长成一个聪慧善良的好姑娘。
薛艾哭得好伤心,最后哭岔了气,一直在打嗝,边哭边打,样子可怜又可爱。
“你以后有我,便是没有相府也不怕。小艾,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薛艾是个开朗的性格,她抱着冯静苏的腰,“苏姐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冯静苏没有说话,而是用亲吻代替。
哭累了的小狐狸趴在冯静苏的怀里睡着了。她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珠,看得冯静苏心疼。
关雪净来的时候,就看到冯静苏一直抱着睡着的薛艾不松手。她瞪大眼睛,无声地询问这是啥情况。
冯静苏将薛艾轻轻地放到床上,让玉妍和梦安守着,这才拉着关雪净去了书房。
“小艾怎么了?”关雪净没等进门就问。
“你知道薛夫人的事吗?”
关雪净立即点头,“刚听说的,说是得了疯病,难道小艾是心疼她娘?”
冯静苏扶额,“雪净,我觉得书院的风评有可能被你带坏了。”
关雪净扁嘴,别以为她听不出来,师姐这就是嫌她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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