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蔡公公的厨艺,可以追溯到蔡小花刚被捡回家时,那年她才五岁,因为常年混在乞丐堆里很瘦弱,身子骨又差,蔡公公就想着给她补一补。
他一门心思要给闺女补的健硕些,什么好药都上了,炖了一锅药膳粥,却差点要了蔡小花的命,当时身子骨羸弱的她根本承不起那些药,一口血吐的,是请了太医院的人前来才拉回了小命。
自那以后,蔡公公就不再给闺女进补,可却陷入了另一个爱好中,就是给她食补。
随着年岁长进,蔡小花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豆丁,长成到了如今蹦蹦跳跳极少生病的模样,可老爹的厨艺,却丝毫长进都没有。
蔡小花一言难尽的看着老爹把那一盆不太能辨清是何物的杂烩端上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往厨师服搓手的老爹:“爹,这是什么?”
“乌鸡啊……然后这呢是前阵子梨园送来的好货,你瞧瞧这肉……还有这些都是挖来的山宝。”蔡公公慈爱的看着蔡小花,拿着筷子一样样将盆子内的东西夹出来献宝。
对蔡公公甚是敬重的来喜往那盆子里看了眼,少根筋的他下意识道:“蔡公公,这怎么糊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蔡小花拉坐下来,蔡小花从蔡公公那边接了筷子,面不改色的将那已经不能算是乌鸡肉的鸡块送到嘴里,快速咀嚼后吞咽,露了个笑容:“爹,好吃。”
说完后,快速的给春喜夹了一块:“你尝尝。”
春喜没多想夹起来尝了口,不等他变脸色,蔡小花的第二块已经送上来了,直到将他嘴巴塞满,在他愣愣间,对上老大的眼神,才后知后觉的点头,唔声夸:“好吃。”
说话间,蔡小花面前的碗,已经被蔡公公夹满了。
厨房内,蔡公公慈爱看着闺女,嘴里叨念着多吃点,而春喜则是张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老大把那一盆不知何物不知何味的东西吃下去。
两刻钟后,趁着蔡公公去菜地的功夫,蔡小花打着饱嗝给春喜打了个手势:“去药铺,买一瓶消食丸。”
春喜离开后,蔡公公拔了一株白萝卜进来,喜滋滋道:“晚些时候回去,爹给你炖你爱吃的排骨,看你瘦的。”
蔡小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爹,我胖了的。”
“被关了好几天怎么就胖了。”蔡公公走过来瞧了瞧,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痕,目光骤然一暗,“谁干的?”
春喜若在这儿,会发现厨房内的气氛很不对,原本笑颜颜的蔡公公一瞬间变了脸色,十分可怕。
可蔡小花习惯了老爹这般,拉着他坐下,将酒推到他跟前,又将包着熟肉的油纸解开,殷勤的让他吃:“锦衣卫在柳巷抓人,正好去了云香楼。”
“你被挟持了?”蔡公公取了刀,割下一块卤肉摆在蔡小花碗里。
细看下,蔡公公切肉的法子极有章法,纹理间落下,切的不差分毫,就像是做屠夫的料。
“东伯候府的大少爷藏身在云香楼内,男扮女装。”蔡小花着实吃不下了,便借口道,“爹,您上次寻得画呢,我瞧瞧。”
父女俩转到了屋舍这儿,看似简朴的屋内,一桌一椅都价值不菲,就连挨门边的棍子都是梨花木削的。
蔡小花盯着老爹拿出来的画看了半响,问道:“爹,这回东伯侯府牵扯上燕山罗庄的案子,可有人来找您?”
“你爹我老骨头了,他们找我作甚,倒是亓指挥使,前几日叫人送来了一坛好酒。”蔡公公顿了顿,“燕山罗庄的案子,不正移交到了他手上,林冀归案后这就又立了大功了。”
“他给爹送酒!”蔡小花看画的心情都没了,这叫什么?把她关了三日来老爹这儿示好,今天他差点没让她死!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曾给帮了点小忙。”蔡公公叹了声,语气里有些遗憾,“亓家人,都短命的很呐。”
蔡公公大掌揉了下她的脑袋:“所以你不用气他把你关了几日,也是照规矩办事,说不定过个几年,你就要替我去亓家给他奔个丧,他爹过世的时候,他也才七八岁而已。”
“……”蔡小花看着老爹慈爱的脸,最狠狠不过老爹,咒人不眨眼。
“爹,按您说的,亓家人应该深受圣上看中,您为何说都是短命的人?”
“亓家从他们祖父辈,就没有活命超过三十的,亓指挥使的祖父是在二十九过世的,他父亲更短命,二十七就死了,你说他还能活多少年?”
蔡小花忍不住算大魔头如今的年纪,算足了三十,岂不也只有六七年?
“为何会这么短命?”
“孽债太多,注定短命,传闻其祖父死的时候,骨瘦如柴如同饿了数年,都是秘密封棺下葬的,无人见过。”
“……”蔡小花心中那些怨怼忽然就散了,听起来就这么惨,她就不和短命鬼计较了。
“所以啊,亓家人骨子里就不好,小花儿啊,你今后可不能找这样的。”
“爹我不嫁人。”蔡小花在宫中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个妃子开心的,要说那也是最顶级的荣华富贵了,可各有各的愁,一个人才自在。
“不嫁人你要作甚,一辈子做太监?”蔡公公眉头一皱,他还等着抱外孙。
“爹,我打算出宫后去开赌坊!我都想好了,再在赌坊边上开个酒楼,柳巷内许多姑娘要从良呢,到时候开个艺坊也不错,您……”
话没说完,蔡小花对上了一双忧郁的目光,她脸上的笑容一节节往下退,转了讪笑:“然后……我再娶几个如意的小相公回家?给您生几个小外孙逗乐儿?”
蔡公公这才露出些笑意,抚着她的头:“赌坊这些都不打紧,爹叫人给你办,最主要是你看上谁了,提前和爹说,爹去问问,不答应的,先绑回来培养一下感情也成,咱东厂,养他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
准备离开东厂时春喜才回来,见老大一副身心疲惫的模样,关切来问:“老大你是不是撑得难受,我买到药了。”
蔡小花抬眸看他,不想说话,毕竟她刚刚才劝阻了老爹的一时兴起,就因为她提了下别人的名字,他就要去‘拜访拜访’。
“我还买了你爱吃的酱鸭。”春喜抬了抬手里拎着的,“街上都在说起东伯侯府的事……”
听春喜说了一路,回宫时天色已暗,内务府很安静,中秋宴过后,广储司这儿能歇上几日。
但蔡小花不得闲,她原本就负责库房内的事宜,照旧要在各宫之间奔走。
两日后,蔡小花领着昨日皇后娘娘刚吩咐下来的事,从库房内取了缎子送到了邵安宫。
邵安宫内住的是兰婕妤,入宫快有二十年,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她育有一女,因为邵安宫内并未住别的妃子,二公主养在她膝下,并未单独立阁楼。
蔡小花在屋外等候了会儿,待宫人出来后跟随入内,敞开的内门中,二公主丹莹站在那儿望着内门外的小园子,见蔡小花来了,才收了愁容。
“你来了。”丹莹坐下来,看蔡小花身后春喜他们捧着的缎子,兴趣缺缺,“那边也穿不上,不必带了。”
“二公主,这都是最好的料子,皇后娘娘命小的送过来的,里面夹着薄绒,您摸摸,等您嫁过去后,季节正好。”蔡小花将缎子放在她手中,皇后和贵妃待几位公主不薄,对要远嫁出去的二公主更是客气,有好的都想到她了。
“一月出嫁,途中二月,三月里才到莫兰,那会儿怕是才化雪。”丹莹摸了摸手中的缎子,嘴角上扬,“缎子是好,只不过,华公公可见着光是出嫁便要二个多月才到的?”
蔡小花看着二公主眉眼间化不开的忧伤,婚事定下后,二公主便没开心过。
皇家这么多位公主,二公主的身份并不是最好的,生母是个婕妤,入宫这么多年也早就不受宠,说起来莫兰那边当初求的是三公主。
可三公主的生母身份高,外祖父在朝中又还能说的上话,远嫁那种事,自然就选了好拿捏的。
此去莫兰,兴许一辈子都不能回尚阳城了,纵然嫁妆再厚,背井离乡的,二公主心中也满是苦楚。
蔡小花从袖中取出了个锦袋,哄道:“二公主,昨儿小的出宫去,买了这个。”
丹莹接了锦袋,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兔儿糖人,做的惟妙惟肖。
二公主属兔。
丹莹望着她轻笑:“你有心了,出宫还惦记着我。”
“小的听他们说,莫兰的世子比您大了四岁,深受莫兰百姓爱戴,是个善良贤明之人,模样也俊俏,公主您嫁过去,与世子定能和和美美的。”
“模样俊俏的男子那么多,我万一不喜欢呢?”
“公主还未见过呢。”
“可我觉得我不会喜欢。”
蔡小花神情一滞,直觉想着,是二公主有中意的人了,可再往细处想,二公主深居简出的,平日里又没其他几位公主那么活络,不像是能接触到别家公子的啊。
于是她试探:“二公主您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丹莹放下缎子,往内门外走去,出去便是看台,从这儿往下有个池塘,扶栏外的水下游着一群锦鲤,看起来好不欢快。
“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只是觉得……我不会喜欢他。”
蔡小花松了一口气,那便是对嫁去莫兰这件事的抵触,因而抵触那位莫兰世子,但她是真的听人说起过,莫兰世子不论是品貌还是才识,都不比尚阳城这些公子们差,公主嫁过去后,相处久了定是能和睦的。
丹莹盯着池子内的锦鲤低声问:“华公公,若是给你选,万两黄金与自由,你选哪个?”
许久都等不到蔡小花回答,丹莹转过身,便对上了蔡小花万分纠结的一张脸,煞是认真的思考她的问题,让自己陷入了困境,难以抉择。
丹莹被她逗笑了:“选不出?”
蔡小花嘿嘿笑:“公主,这两样小的都喜欢……”
“只能选其一。”
蔡小花还是很纠结,可非要选的话:“小的选自由。”
“为何?”
“小的自己可以赚钱啊。”
丹莹愣了愣,随即笑的更开怀:“中秋宴上,华公公得了不少赏赐罢,我听闻内务府中有些关系的公公,到了年纪便会离宫,你的父亲是蔡公公,定是能走的,你可想过以后做什么?”
自然是开赌坊赚大钱,然后带着她的小跟班,再去找一群小相好,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美滋滋。
蔡小花分外认真的说道:“回公主的话,今后若出宫去,小的想开一间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过寻常日子便好。”
“寻常日子,谁人不求呢。”丹莹喃喃着,又回去看那池子内的锦鲤,“我也想过寻常日子,不用锦衣玉食,你说,许多事是不是都要尽力一试?”
“是……是啊。”蔡小花以为她说的是莫兰世子,自然是要尽力好好相处。
丹莹忽然进了屋,很快出来,将一个小匣子交给了蔡小花,眼眸微闪:“这个送给你。”
“多些公主赏赐。”蔡小花忙行礼。
“你我认识也有十来年,不必这么客气,往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这不过是我一些心意。”丹莹瞧着蔡小花,神情温和,“好了,你将东西送来,内务府那儿定还有许多事,先回去罢。”
蔡小花抱着小匣子离开邵安宫,回去的路上还有些晕乎乎,二公主说的那些话好生奇怪啊。
出嫁也是明年,赏赐是不是早了些?
正想呢,蔡小花跨过门槛要去严恒那儿,前边严恒带着人朝她走来。
“严公公!”蔡小花笑着打招呼,在看到他身后的人时脸上笑容停滞,怎么又是锦衣卫!
这里可是内宫,什么时候锦衣卫能时常出入这里了?!
“你可算回来了,这位赵大人等你有一会儿了。”
严恒这一说,蔡小花更紧张了,等她作甚,她可没犯事儿,云香楼里她也是受害者!
赵砺见蔡小花一脸的警惕,平静的递上了个小木匣子:“这是亓大人让属下交给华公公的。”
“……”蔡小花看着这木匣子没动作。
“你等什么,还不快接。”严恒催促她赶快接。
蔡小花仍是不动:“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匣子就被严恒从赵砺那儿直接拿过来扔在了蔡小花怀里。
蔡小花手一哆嗦,下意识要扔了,但最后还是给接住了,两个手指顶着支撑,生怕它有毒。
“东伯侯府一案,华公公缉拿要犯林冀有功,这是大人让属下送过来的赏赐。”
蔡小花愣了愣,缓缓打开匣子,里面放了一张银票和几个小银元宝,粗估摸有个六七十两。
难怪刚刚觉得沉甸甸的。
“亓……大人赏赐的?”蔡小花还是怀疑,这银子该不会浸了毒吧。
“圣上的赏赐,华公公有功,理当分一部分。”赵砺一板一眼的把话说完,拱了拱手,“告辞。”
留了蔡小花站在远处,还有些难以置信。
之后回到自己屋,蔡小花坐在板凳上,支着下巴看桌上的两个匣子发愣。
今儿也没说她有财运啊,怎么一个给了这么多银子,二公主还赏了她东西。
蔡小花伸手把二公主赏赐的匣子打开,看到里面的首饰与镯子后整个人怔住了。
须臾,蔡小花大喊了声:“春喜!”
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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