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我遇到了一个不好打发的妖精。
齐沭见惯了丑恶,也憎恶人性,不相信过于纯粹美好的事物。
纯白的雪是污水的变形,被称为是天使的儿童常常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行。
友情会因利益而生变,爱情抵不过时间磋磨,而最牢固的血缘也……
人心易变,此刻的美好可能是下一瞬捅进心底的利刃。
越是亲密越是锋利。
但他也……不是没有触碰过温暖。
父亲的音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还能想起坐在他肩膀上看到的烟火。
还有小纸人,那个要睡在蓬松符纸上的娇贵小东西,偷一颗糖就像是偷个地雷般洋洋得意,却在最后的时候抱起了他。
有时候他觉得齐遇和小纸人很像。单纯地信任他,帮助他,甚至想要保护他。
但又不像。齐遇比纸人更聪明,他是妖,而不是秘术所化。
这也意味着他有自己的思想,也更难把控。
人们常说,多智近妖。说的可不是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妖精,而是在人世间存活千百年的大妖。
长久的时光是砂纸,将一颗颗单纯的心磨砺得面目全非。妖本逆天而行,在灵气稀薄的现代,为争灵药、为夺寿命、为修修为,活下来的大妖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那见惯了世态炎凉的齐遇,还是齐遇吗?
他突然感到有点彷徨。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扭曲,一方面想要弄脏齐遇,让他知道人性丑恶,等两人交易完成,齐遇或是滚回深山做他的人参精或是变得世故老辣不起波澜都将与他再无瓜葛。但另一方面,他……
齐沭低头看着沙发上毛茸茸的大脑袋。他的头发很黑很软,半长不短地支棱着,齐沭闻到了椰子洗发水的甜味。
被人压在腿上压久了血液不通,并不舒服。但齐遇完全放松时的腹部又软又热,像是一块刚出炉的糯米糍,完全依赖着他。
这甚至让他感觉到心软。
他想试一试。
只要齐遇一直不变,他握紧了右手在心里想,只要他一直信任他、陪伴他。
他愿意承担这点风险。
反正他阴气入体,命格不好,多被捅一刀便多被捅一刀。
只要不死,他必手刃仇人。
齐遇可不知道齐沭在那么一会儿功夫里心思千回百转,已经被他打上了“待检验”的戳,更不知道齐沭已经想了好几个自己背叛后被他手刃的血腥画面了。
齐沭顺了顺齐遇支棱起的头发,姿态温柔,像是抚摸自己的爱宠。
他也确实把齐遇当成自己的爱宠了。
有养猫养狗的,还有供柳仙黄仙的,还不准人养个人参精了是怎么着。
抱着不能让自家爱宠长歪但也不能圣母的心态,齐沭说:“人本来就有两面。”
“你觉得夏知欢可怜,她嫌父母偏心,但她吃穿住行皆赖其父母,未亏待半分;她恨弟弟顽劣,但她弟弟却未必对她不好。小黑头部的伤非常集中,是近距离用石头多次打击同一位置造成的,你觉得,一个小男孩不乘机逃跑,反而屡次靠近小黑伤它致死,有多大程度是因为他想要保护他的姐姐?”
“更不说她为一己之私,断送四只小狗的性命了。”
“这世上可怜之人不计其数,四肢残缺、衣不蔽体之人哪个不比她更惨。却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作恶的。”齐沭挑起齐遇的下巴,目光深深,看进他的眼底。“齐遇,作恶与否是一道选择题。”
他看见齐遇眉毛下耷,目光垂下,眼尾透出伤心的神情。
他又继续说:“但她也确实很可怜。耿婆婆的颐指气使、夏母的怯懦、夏父的忽视以及夏知乐的顽劣,都能压垮一个敏感而内向的少女。而发贴人的恶意引诱成了最后的□□,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愤怒不甘。”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缓缓地说,目光包容而深沉。
“如果耿婆婆不那么重男轻女,那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齐遇拉起齐沭的手开始玩他的手指,又挠又绕的,展示着主人遗憾惋惜的心情。
“人都有两面性,耿婆婆也是。”齐沭弹动着手指,像是逗弄一只小狗。
“啊——”齐遇拖长声音,像是耍赖,“我知道嘛,但我就觉得、就觉得……”
“夏知欢是抱养的。”齐沭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偎在身边的齐遇差点没跳起来。“为啥啊,为啥我又不知道啊。”
齐沭笑笑,像是给狗顺毛一样,用安抚的语调说:“夏知欢接触了狗舌,又害了几条命,本应阴气缠绕的。若是血脉亲人锁鬼上身,她接触多了不可能一点影响都不受。而事实上,她从未见过小黑的鬼魂。”
“当时耿婆婆说你不是你不是的时候,我猜她没有出口的话应该是‘你不是亲生的’吧。”
“啊?这样啊……”齐遇垂下眼睛,回想起像鸡毛掸子一样杵在地上的耿婆婆,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如果那个女孩知道自己才是这个家里完完全全的外人,受着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的疼爱,却最终因为不甘而毁掉了这个家庭唯一的、真正的孩子。
如果她知道她才是抢走夏知乐父母关爱的人,她才是毫无资格的偷窃者。
那她一定活不下去吧。
齐遇心里酸酸的。为了耿婆婆,为了夏夫人,也为了夏知欢。
“你们人真是好复杂哦,又好又坏,时好时坏。”良久,齐遇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我不要去想了。爱好好爱坏坏。”
孩子气的声音让齐沭忍俊不禁。
“那就不要想了。”他说,心里却想着哪天带齐遇去喝卡布奇诺。
他应该会喜欢的。
夏家的钱很快打在了齐沭账上,齐沭想通了要将齐遇作为一个小宠物养在身边,对他自然是更好,无伤大雅的事都尽量满足他。
但有一点令他看不下去,那就是齐遇的审美。
大约因为齐遇是人参精,他特别喜欢鲜艳的色彩,特别是大红配大绿。
他最喜欢就是自己结果的季节,绿油油的大叶子,鲜艳欲滴的红果子,多好看啊!
只可惜人的皮肤颜色太少了,只有黑的、黄的和白的,不能变成绿色,不然配着红色的嘴唇真是美极了。
虽然皮肤不能变,但是衣服裤子可以啊!于是他特别喜欢大红色上衣配亮绿色的裤子,要不就深绿色的上衣配大红色裤子。
还不红不行,不绿不穿。
可他美滋滋的,不代表齐沭愿意被他的打扮闪瞎。
话说回来,齐沭并不是一个注重外表的人,因为美人皮下也可能是蛇蝎心。
摸着良心说,齐遇脸生的好,皮肤白,肩宽腿长的,别人不能碰的搭配他穿着并不难看。但大面积的红绿对比实在是令眼睛发酸,还特能抢占别人的注意力。
出去买个菜,他跟红绿灯似的,小姑娘大婶子从几十米开外就看他。
在家里齐沭想安静地看会书,画个符,齐遇蹑手蹑脚地溜出来翻零食,他想不看见都难,符都写坏两张。
齐沭觉得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最后他发现小面积的鲜艳配色对视觉的刺激要小得多——于是,他给齐遇买了很多花花绿绿的……鞋。
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则被他以‘已经到了九月,果子该落了’为由收了起来。
好在长行山九月的时候已经开始冷了,它们的果期比其他地方都要短一点,齐遇想了想觉得齐沭说的有道理,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人也不能忘本,该做一个正经的传统的人参精。
又看到齐沭新给他买的红色的、绿色的运动鞋,心里更是感动,觉得齐沭真是太好啦!
这天齐遇爱喝的可乐没有了,二人准备去超市采购一番。
齐沭穿上鞋后就出门按了电梯,在电梯口等齐遇。
要在平时,听到买可乐,齐遇一早就冲了出来,今天却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电梯已经到了,他还没有出门。
“齐遇,快点。”齐沭在电梯口喊他。
“唉!来啦来啦——”伴随着他清亮嗓音的是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
齐沭抬头,手里的垃圾袋差点掉下去。
他快速举起左手在空中一划,浓郁的阴气瞬间干扰了电流,走廊上的廊灯和监控顿时发出滋滋的干扰声,他趁机把刚出门几步的齐遇往敞开的大门一推。
齐遇四只jio杆杆吧嗒吧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没错——四只!
这家伙为了一次性把两双鞋子都穿上!又捏了两只腿!
“你干嘛啊——”齐遇有些不高兴,都要出门了他都打扮好了,怎么又把人推回来。难道齐沭不想给他买可乐了?
“把脚脱下!”齐沭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都在抽跳,这栋公寓是一层两户式,并且在走廊上设置有监控摄像头,一个不小心,这家伙的样子就会被发现。
而妖精……总会吸引到捉鬼人,更别提这人参精是大补,令许多与妖鬼对战身有暗伤或寿元不够的捉鬼师趋之若鹜。
“我……”察觉到齐沭真的生气了,齐遇立马将多的两条腿变回根须,细细的两条根须像是怕被打一样快速地收回身体里。
齐沭也察觉自己失态了,他将之归结为会被牵连的愤怒。
他平复了下呼吸,转过身率先走进了电梯。
齐遇灰溜溜地跟在后面,知道齐沭是在担心自己,被吼了也不生气。
他暗暗忖道,哦豁,看来虽然常在人类世界出现的猫狗牛马有四只脚,蚂蚁有六只脚,章鱼有八只脚,但人还是只能有两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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