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好干。眼睛也睁不开。
有人在哭吗?
有谁来……救救他们。
织田作……织田作先生……救、救他们……
——
“织田作……”
“织田先生出差了哦,现在不在这里。”少女柔柔的嗓音仿若从半空缓缓飘落,小纲吉眨了眨迷蒙的眼,好半晌才迟钝地捕捉到切实落在耳畔的讯息。
“我——”他想问这儿是哪里,可刚开口却发现自己嗓音干哑得像打磨用的砂纸,长时间得不到水源浸润的喉咙更是轻轻一扯便痒到发疼。
“你已经睡了半天了,现在先别说话,不然喉咙会痛的。”视线前方,少女的脸庞凑过来,眼神微微闪动,透出温柔又带点好奇的神色。对方一手托起他的背部往空隙塞进一个软枕,一手端来一杯温水,看得出不是第一次这样照顾别人。
小纲吉乖巧而茫然地任人摆弄,双手捧着留有余温的水杯,大口大口地补充体内缺失的水份。甘甜的水流一刻不停地冲刷着干涩的咽喉,他在水杯快要见了底时适才缓过神来。那颗失重漂流于沉重梦境的心脏砰砰地回归胸膛,连同他的脉搏与呼吸一起,再次得到了可被触及的实感。
他摸着咽喉,确定听进耳朵里的声音不再像刚醒时那般嘶哑难听,不禁松了口气,朝留在他旁边照顾的陌生少女微微笑道:“......谢谢。”
“不客气。”少女同样微笑着回答,并将一套换洗衣物放在他面前,说:“这个是幸介哥哥小时候的衣服,现在家里适合你穿的只有他的旧衣服,希望你不要介意。”
小纲吉立马拨浪鼓似的摇头反驳:“怎么可能介意!”
“那就好。”少女坐回床边的凳子,她本身不是健谈的性子,但内心对织田新带回家的孩子的好奇胜过她腼腆害羞的性格,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问道:“你叫纲吉是吗?我听到织田先生这样叫你。”
“嗯。”纲吉应声,他见少女似乎年纪与他相差不大但气质却更为成熟,有些不确定地反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咲乐。”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女对姐姐这一称呼并未反驳,显然她也认为自己比纲吉年纪大,“是织田先生收养的第二个孩子。”
小纲吉愣了下这才将印象中的名字与她对上号,他知道织田收养了五个孩子,也见过他们的样貌,却一直没有机会一一对应。
“织田先生收养了很多个孩子,不过住在这里的只有我们五个。”咲乐见小纲吉呆呆地盯着她仿佛依旧没搞懂她的话,补充道:“最大的是幸介哥哥,他已经十四岁了。我是第二个,剩下的分别是真嗣、优、克巳,他们还没满十岁。”
五个孩子吗......但是,这里好安静。
小纲吉后知后觉地环顾房间,发现里面放置的都是挂着不同年龄段饰品的双层床,地面和桌子上还胡乱摆着各类画笔玩具,十分容易分辨各个孩子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他们不在这里。”咲乐注意到他的打量,说:“幸介哥哥在楼下帮老板的忙,真嗣他们怕吵到你休息,早上被芥川先生带出去玩了,大概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那......我还没醒来的时候......”昏迷前的景象又一次突兀地占领思绪,小纲吉下意识地抓紧手心里稍显毛躁的衣物,在脑内缓慢地筛选组合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织田作先生出差前......有说什么吗?”
“说什么?”咲乐不解地皱眉,思索了片刻,道:“他让芥川先生和我们好好照顾你,说你只是昏睡过去没有大碍。”
“还有,他说他可能周四中午回来。”
“周四......”也是三天之后。
“怎么了?”咲乐有些担忧地瞄了眼他过于苍白的脸色。
小纲吉冲她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不过他现在确实脑子乱糟糟得像有一百只乌鸦拼命喊叫,大量讯息推攘着塞满他每根神经,若不是咲乐在场,他能毫不犹豫把自己用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像只白白胖胖的蚕茧一动不动地安静发呆。
现在,要满足这个条件,只有一个做法。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一节衣袖,说:“咲乐姐姐,我想一个人换衣服可以吗?有人看......我有点不习惯。”
他声音越说越小,咲乐的眉眼染上些许笑意。她了然点头,懂事地顾及男孩怕生害羞的心情让出空间。
“那我去跟幸介哥哥和老板说一声你已经醒了。如果不舒服随时喊我们哦,我们就在下面。”
“嗯。”
眼瞧门被关紧,小纲吉总算重重松了口气。他站直身蒙头换掉汗湿的T恤,脑门仍然有些微微发疼的眩晕感,于是干脆又跑去窗户边吹吹风以求清醒。
这家西餐厅临近河岸,走过一带宽阔的街道就能抵达附近的大桥,桥上驶过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
织田作先生就很喜欢在河边散步。
这里的风果然吹得人很舒服。
他先是忍不住感慨一番织田作的生活习惯,接着在温湿度正好的微风中舒展肩骨,感受着从方才起便一跳一跳的太阳穴逐渐被安抚平息,好心地放过他可怜而脆弱的神经。
——
‘纲吉殿下,在下记得您今早想买巧克力对吧。但是中途歌仙大人拜托您帮忙带点茶点回去,您答应后进店看见草莓蛋糕打折,忍不住花钱买下。买完发现钱不够只能买茶点,所以巧克力最终没能买成。诸如此类的行为在下就不一一陈述,纲吉殿下不觉得您需要锻炼一下梳理信息和执行任务的能力吗?’
‘狐之助好严格......而且这两件事情差好大啊……’
‘在下一直都很严格,纲吉殿下您最为清楚才是。’
‘如果今天您所做的事情变成对战呢?您的敌人在东西南北各个角落设置了不同的陷阱,您却不知道该优先处理哪个,又该由谁去处理。’
‘如果旅行先生在进入迷雾森林时没有把他所遇见的人和动物记住,他要怎么凭借紊乱的线索穿越看上去基本一样的场景,最后成功走出森林?’
‘这个世界充满不确定性,在下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您身边。’
——
“狐之助说的对......”小纲吉拍拍脸颊,驱散那些突如其来的低落心绪,“我会昏过去是因为想起了一些画面。那么......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这里和他先前经历的世界不一样。织田作先生和芥川先生是侦探,不是黑手党。
第二,织田作先生还是织田作先生,芥川先生不是之前的芥川先生。只是不知道织田作先生记得多少之前的事情。
第三,他消失不见的那部分记忆会因特定人和场景而触发。目前他记起来的,主要是织田作先生、老板和织田作先生收养的小孩,他们现在都平安无事,但是还不可以懈怠,因为可恶的大坏蛋现在不知道藏在哪里,如果他突然冒出来怎么办?
第四,我还是个小孩子,肯定打不过坏蛋们,不能冲动行事。狐之助说冲动是魔鬼,会把不听话的小孩吃掉,而我还想听旅行先生下次去哪里冒险,所以自己去找坏蛋是不可能的。那我可以做什么?
嗯......要不多找找记忆在哪里好了。三天之后说不定能回家,狐之助在的话,我什么都不用怕啦,到时候可以让狐之助和三日月他们帮忙。
“呜,这三天看来要去拜托芥川先生了,希望他不要嫌弃我很烦。”小纲吉简单总结脑内发言,蓦然垂头丧气地瘫软在窗檐上,“但是我真的怕他。”
“唉……”
约莫五分钟过去,咲乐上楼轻轻敲门:“纲吉,老板煮了碗粥给你,要下来吃吗?”
唔,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小纲吉狠狠吸了口凉风再关好窗应了声好,索性抛去杂七杂八的疑虑困惑下楼抚慰他空荡荡的胃部。
如果、如果芥川先生不同意,他就、他就哭到他同意为止!
——
“你新捡的小孩非要跟着我,你快想办法。”芥川龙之介生无可恋般冲电话那头“发号施令”,漆黑深邃的双眼早早透出即将升天的安详。
“纲吉?他怎么了?”
“不知道,问他为什么跟着也说不出原因,不让跟就一直哭。”芥川瞥了眼眼巴巴望着他的小纲吉,有些烦躁地扒拉头发,“我反正劝不动,既然是你捡回来的孩子,你自己来劝好了。”
织田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我知道了。能把电话给纲吉吗?”
芥川照做,小纲吉抬着红通通的泪眼看向对方递来的手机,拿手背擦擦眼泪后小声地吸了下鼻子,软软地喊了句:“织田作先生。”
“一定要去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责怪或不满的意思,小纲吉轻轻嗯了声,方才还在安静宣泄的眼泪基本止住,看得在旁的芥川古怪地生出一种自己似乎被人戏弄的错觉。
“能保证自己不会到处乱走吗?”
“能。”
“嗯。芥川,这孩子拜托你了。”三言两语确认纲吉想法后,织田便毫不犹豫将纲吉的去留交由芥川负责。
“啧。哭了可别怪我。”芥川立即收到小孩亮闪闪的期待目光,他在内心对织田轻描淡写的安排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思及今天可能发生的事情,又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感慨两人千万不要后悔。
算了,反正是你们自己做的决定。
“不要随便走动知道了吗?”
纲吉轻轻抓住他伸来的手掌,嘴角牵起一抹笑容。芥川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发现哭红的眼睛令他看着更像只软绵绵的小兔子。
真弱。
他嗤笑着收回视线,右手却怕人走丢似的渐渐握紧。
——
大多数时候,小纲吉并不认为长时间呆在芥川身边是件好事。
愤怒、疯狂和根植骨髓的破坏欲——这是他对芥川最初的直观感受,来自于并不是多么愉快的经历。
事实上,围观芥川单方面用异能碾压幸介的战斗后,小纲吉都不认为上述评价有修改的必要。
那名在战斗开始前意气风发说要追随织田脚步的少年,此刻却狼狈倒地凝望着四分五裂的手//枪残壳浑身颤抖。他太弱小了,而弱小在远非普通人可触及的血腥角斗场便已成为一种原罪。
“喂。”
芥川的喊声迫使小纲吉从怔愣中回神。他涣散的瞳孔缓缓凝聚,双肩仿佛因庞大到几乎将人压垮的恐惧而颤抖着缩进胸口。他抱住自己仰头望向逆光处,发现芥川不知何时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他。
“怕了?”
小纲吉沉默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芥川挑眉,他俯下身,距离近到纲吉能从他的瞳孔望见自己。
“虽然我不清楚你非要掺合进来的原因。”他说,“但是弱者没有资格插手别人的未来。”
“如果不想死的太早,你最好在找到家人后早点回家。”
小纲吉失魂落魄地低低嗯了句,安静乖巧得宛若橱窗里的玩偶。芥川微微蹙眉,简直不禁怀疑起今天是否做得太过火。
“起来,我抱你回去。”他思考片刻,尽量放软口吻朝小纲吉张开手。
小纲吉安分地靠在他的胸膛,长睫毛像蝶翼般轻轻扇动。
不能告诉芥川先生。
当时他本可以在芥川放下手//枪的那一瞬发出声音,但是不行,局面会变得更糟糕。他有这种预感。
可是,好可怕。好可怕。
他拼命地呼吸让自己不要哭出声,甚至走投无路希望自己只是看错,说不定一切都是大惊小怪。
那块灰色破布——
灰色幽灵的样子,他想起来了。
幽灵在偷偷着注视着我。幽灵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我和织田作先生。
如果今天我没有因为奇怪的直觉非要跑出餐厅,是不是根本看不到他们呢?
“很不舒服吗?”幸介担忧地看着纲吉无精打采的神情,或许有比他更小的孩子被吓到这件事让他稍稍抛开对自尊心的拷问,从重度打击中稍稍打起精神,“所以都让你不要跟着来嘛。”
……
“对不起。”小纲吉埋起头闷闷回复,不愿让人窥见此刻的无助表情。
芥川先生说的没错。
弱者没有资格插手别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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