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狐绥绥二

小说:赌取凤凰钗 作者:繁弱
    “小师弟,醒醒,再不起床叶师姐要来抽你了!”

    楚芜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孔,他猛地坐起身胡乱摸索自己的胸口——没有大窟窿!

    还好……他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你干嘛呢?”李归然看他跟看猴子一样,调笑道,“别是梦见自己失身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楚芜白了对方一眼,懒得多言。

    自打三月前相识起,李归然就对他表现出一种亢奋的好奇,今天更是从早上起就跟在他身后打转,妄图探听他的梦境是如何光怪陆离。

    楚芜烦不胜烦,早课结束后没忍住把人拖到崖边树林里揍了一顿,这才得以耳根清净。

    今日正好是他醒过来的第九十九天,可他依旧糊涂。

    他只知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自己为何又活过来了,还成为了与之毫无干系的青冥派弟子。

    身体仍是他的身体,灵根修为完好无损,连金丹和剑也一并完璧归赵。

    如果不是那一截槐树枝,他当真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僻静的密林深处,楚芜找了块平滑的空地躺下,取出贴身携带的一小段槐枝,对着树影缝隙中的日光细细观察,青翠欲滴的叶片脉络分明,叶肉莹澈透光,其中隐隐有似尘斑的流质游动。

    放到鼻前轻轻一嗅,淡淡清香里夹杂了一丝藏不住的血味,这是他亲手从那只槐树精身上砍下来的,绝不会有错。

    他在恶风涧屠尽万千魑魅魍魉,本想逃离绝境,未曾想又进另一个魔窟。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满肚疑问,却难以在这截槐枝看出任何端倪。

    管他呢。

    楚芜收起槐枝,一跃而起,步伐轻捷地迈出林子。

    现下好好修行才是重中之重,他毕竟是有大仇要报的人。

    ……

    千年前上圣罗仙功成行满、渡劫飞升之际,天雷在人间劈开了一条可通三界的「引神道」,妖魔鬼怪伺机涌向人界,使凡间灾祸连连、生灵涂炭,修仙就此大行其道。

    如今已数百年再无人能寻得引神道,白日飞升近乎沦为典籍中虚渺的传说,然而世人崇仙却仍有百川朝海之势。

    无数仙门宗派在这几百年间脱颖壮大,划为东西南北四方。

    南以青冥派为首,奉行一心归本,缘渡养德;北陆家族昌盛,擅阴阳术法,由举足轻重的孟家掌管灵台;东近皇城,自古由琴修一族护佑人界龙脉;西边则乃佛修圣地,主道场坐落于潋峰之巅的昭明寺。

    论资历建树,青冥派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派。

    掌门登云道人辅玄体道、德高望重,掌三宫九峰,门下弟子数千;由其主持的师礼大会是修界一桩盛事,以十载为一届,届时五湖四海的宗派修士争相前往,荟萃一堂,场面热闹非凡,好不气派。

    楚芜生长在东海,修行期间也未踏足过南淮,重活一次能拜入青冥派也不亏。

    可惜运气不佳,他所系伐罪峰历来轻世傲物,风气散漫,不适合潜心修炼。

    不过现下除了有个师兄烦人聒噪又讨打,有个师姐总黑着脸爱教训人之外,他暂且没遇上其他麻烦。

    时间回到三月前楚芜初入青冥派那天。

    ……

    伐罪峰的谢峰主长得并不如何面善,浓眉怒目还蓄着几绺密匝的黑胡须。楚芜才醒来就见到这样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一时手快削了对方半绺胡子,然后被揪着耳朵腾云驾雾拎到了青冥派祭坛上空,一掌给拍下雪香峰后山。

    那是处温泉,水清且沸,汤泉面上浮着一层朦胧白雾,景色秀美。

    各峰的女弟子练完剑常来这里泡澡解乏,倘若有男弟子入内,便会被守在泉边的白虎呵退,硬闯者还会被叼着领子扔到山脚下去。

    楚芜掉下去时师姐们尚在宽衣解带,并未来得及下水,四周尖叫声四起,莺飞燕散。

    值得庆幸的是楚芜没掉进温泉里,不然登徒子的罪名是没得跑了。

    他掉到石头上,可身下压的大石头竟然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你是谁?这是哪儿?”

    “哎哟喂……压死我了!祖宗你倒是先起开啊!”

    “冒犯了。”楚芜站起来,问,“你变成石头干什么?”

    “人都被你吓跑了,我还能干什么!”李归然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吐掉嘴里啃到的泥,“呸呸!你怎么从天下来啊?”

    “一个凶巴巴的老头子把我扔下来的。”楚芜想了想说,“是个什么峰主。”

    “啥?”李归然抹干净脸上的泥浆,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眼睛一亮拍着脑门儿道,“是你啊!哈哈哈,你醒啦?”

    楚芜一头雾水:“你认识我?”

    “你可是我捡回来的!”李归然上前来勾住他的脖子,指着远方飘渺的云峰自豪道,“昨日我去那儿砍柴,老远地就见你倒在河岸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给扛回来。”

    ——我竟然没死?

    楚芜还没接话,李归然继续神秘兮兮地说:“你没醒的时候,谢峰主见了你掐指一算就道:这都是天意……”

    “小兄弟,你是不是来头不小啊?”

    楚芜微微蹙眉,装傻充愣道:“多谢仙长相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恩不言谢,这么客气干嘛。”李归然亲昵地揽着他,又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已经不记得家住何方、师承何处,峰主又把你丢给我,那咱们以后就是师兄弟了,叫声师兄就行!”

    楚芜哪有过师兄弟,他在东海时连条狗都不搭理他,所以他不习惯与人相交太密。

    李归然拍了一下他的头,敦促道:“快叫啊。”

    楚芜:“……师兄。”

    “诶!”李归然喜道,“——走!带你回去见见咱们伐罪峰的兄弟姐妹们!”

    青冥派三宫九峰各司其职,九峰之中要数以战力凶猛而闻名于世的伐罪峰最为令外界胆寒。一听这人是伐罪峰弟子,楚芜心底隐隐有些摩拳擦掌的期待。

    “多谢师兄。”

    那时他尚不知,李归然此人,身上并无半分修道之人的气质,别人修的是仙,他修的是半仙,平日里最常做的就是带着一帮师兄弟偷尖耍滑、四处鬼混。

    他想要勤修不辍、早日功法大成的愿望注定会泡汤。

    ……

    路过一片湘竹林,楚芜顺道去林子里挑了一根细竹。

    几名弟子习练结束,在竹林中稍作歇息,抱着酒坛子酣饮极欢,一人微醺道:“这西昆的葡萄酒确实、嗝……好!”

    “西昆的仙子也举措皆艳、淳美似烈酒……嘿嘿。”

    楚芜绕远了走,伐罪峰风气如此,游手好闲的远不止李归然一个,这几月来他见怪不怪了,但他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定要被拖过去灌酒。

    可他还未走远,又听他们聊起了西昆的女冠上祈摇光。

    “跟你们说啊,我前日去奥境峰,偷听到师尊跟贺峰主谈话,说上祈仙子去年又登了一次弥纶台,占星卜筮,观测天象,你们猜会不会又测出个七杀星罚?”

    “去年?那就不是魔尊星乾死后整好一百年吗?”

    “……你们说这褚星乾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

    “我猜啊——”

    有一人插嘴打断他们道:“你们他娘的别瞎猜,几千年才出那么一个灭世渎神的大魔头,褚星乾一百年前就被紫霄真君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了,哪儿来第二个七杀星罚。”

    楚芜默不作声地砍了一根适做笛管的青竹,两端削短取中间一段,刀尖钻孔,很快便做出一支简易的竹笛,只要再贴一张笛膜即可吹奏。

    他生辰那日得到了一支酒泉玉短笛,玉质致密滋润,音色清亮柔和,绝非一般俗物可比,可惜被他落入恶风涧弄时弄丢了。

    很奇怪,为什么送他入地狱的人还要特意送他支笛子呢。

    殿门外,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扎堆蹲在墙角,有人听到脚步声抬头东张西望,一眼望见楚芜,指着他大叫。

    “喂你们看,小师弟回来了!赶紧找他去!”

    李归然抻长脑袋,激动地朝他招手:“楚芜——快来快来!”

    楚芜走近一看,原来这几人在玩骰子,他出言提醒道:“叶师姐往这边来了。”

    “那个母夜叉……收起来!快快快收起来——”

    “怕她做甚!”李归然将骰盅往地面铿锵一掷,豪言壮语道,“我就不信她还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不了不了,我们打不过。”剩下几人异口同声,麻利地收拾了骰子骨牌揣进袖子,一哄而散。

    “这就走了?等会儿啊你们——输的灵石还没给我呢!”

    “李归然。”一个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李归然吓得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跳开一丈远,点头哈腰道:“师、师姐!”

    这时一颗骰子从他怀里掉出来,噼里啪啦在地上滚了一圈,落到浅紫色的轻纱裙裾下方;楚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叶思容盯着脚下的骰子,冷若冰霜的面容毫无征兆地崩塌了,“李归然!我说过,再让我看见你赌一次就如何?”

    李归然忙不迭地摘下腰间的青玉红绶双手奉上,“给给给,师姐您收好。”

    青冥派弟子众多,教规严明,唯有一座天阙峰不受教规制约。

    其余门中弟子均要佩戴一枚刻有名字的青玉用于识辨身份,不同等级的弟子玉坠所佩绶绳颜色不同,共有黑、红、紫、青、金五色。

    初级弟子佩黑色绶绳,倘若顺利通过各峰之主为座下弟子所出的两道试炼题目,则能获得红色绶绳,从九峰升入三宫的弟子可更换为紫色;九位峰主佩青绶,而金色绶绳只由三宫的宫主持有。

    凡身为本门派弟子,无论以任何缘由不佩戴青玉佩绶者,重罚。

    叶思容掂着手中的配绶,不饶人地问:“还有呢?”

    李归然瑟缩地伸出摊开的手掌心,陪笑道:“师姐,手下留情嘛。”

    叶师姐的软剑割在身上是何种滋味,每一名伐罪峰弟子都切身体会过,李归然在叶思容的逼视下不情愿地转过身,乖乖挨了三下,疼得脸都白了。

    “看你还敢不敢有下次!”

    连旁观的楚芜都被她的声色俱厉吓得头皮发麻。

    叶思容一走远,李归然龇牙咧嘴地朝她离去的方向啐道:“这个恶毒娘们儿!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弄死她……哎哟疼死了,小师弟快帮我看看。”

    李归然怕丢人,拉着楚芜找了个隐蔽处,外衫一褪,背上赫然三道血淋淋的伤口,被软剑锯齿刮得皮肉外翻。

    楚芜给他滴了些加助伤口愈合的回源露,好言相劝:“师兄,你还是戒了吧,说不定还能找师姐把佩绶要回来了。”

    李归然早有准备道:“嘿嘿,这玩意儿我多的是。”

    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条坠着青玉的红绶得意地抛给他,跟方才被收走的别无二致。

    “你怎么有这么多?”楚芜接住玉不解道。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秘密。”李归然披上衣服,牵着他腰间的黑色绶绳岔开话题,“对了师弟,你的试炼快到了吧?”

    “就在明天。”

    楚芜摩挲着李归然的第二块玉,细心地发现厚度与自己那块相比稍薄了几分;门派佩绶所用的都是同一种质地温润清透的岫青玉,便于注入灵力,而这块玉中属于李归然的灵息并不纯净,想必一开始刻的是别人的名字。

    “你看什么呢?”  李归然把佩绶夺回重新挂在腰间,好像全然忘了疼一般又与他勾肩搭背,笑嘻嘻道,“走,师兄带你做个考前特训!”

    楚芜挣开他的手臂:“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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