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野鬼和内鬼三

小说:赌取凤凰钗 作者:繁弱
    “楚芜到底去哪儿了?”贺音书耐性有限,后腰抵着桌沿,兴致缺缺地审问他,“不想说?”

    李归然强忍着巨大的痛楚,吼道:“说了……多少遍了!我、不、知、道!”

    贺音书悻然发笑,还为他鼓了鼓掌,赞扬道:“如此深厚的同门之谊,着实感人,这就是你们伐罪峰引以为傲的义气么?”

    李归然恨不得手撕了他,骂道:“你懂个屁!”

    贺音书道:“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了,只是现在离和谢峰主约定的时限还早了点。”

    说着从宽大的袖中又拿出三只小玉瓶,语气轻慢,“还剩好一些呢,慢慢来吧。”

    喂完李归然最后一瓶,贺音书把那白瓷小瓶掷地摔得粉碎,踢开脚底瓷片,穿过结界,走出了房门。

    室外一片清晨的宁静,雾散云开,晨光熹微。

    云攸凭栏而望,身旁一丛青绿翠竹,幽雅风致,回过头来看他,“问出什么了?”

    贺音书冷哼:“既能从你手下逃走,必定厉害着呢,怎会留下线索让人随便问出来?”

    云攸纠错道:“不是从我手下逃走,是从恶风涧逃走。”

    贺音书沉着道:“低估他的可不止是我们,最关键的是——楚芜为何要让人来试探你?”

    “他一定看见了我。”云攸推算道,“可哪怕与孟弈面对面,我也有十成把握不被看穿,到底是何处让他起疑了……”

    “也许不是对你起疑。”贺音书扶着一枝细竹,两指夹住纤薄锋利的竹片,“你说那枚刺青只有他与焚琴知晓,或许他是想借别人之口告诉你,他还活着,他没有忘记是谁把他推下了万丈深渊。”

    “这么一来,必须得除掉他了,否则后患无穷。”云攸思虑着,又道,“如果他是从青冥派离开,总该有人见过他的去向……现在毫无踪迹可循,他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回来?”

    贺音书道:“辜焱清点过人数,除了几名重伤和犯规除名的弟子外,回来的人数一个不少,当时也有其他宗门的弟子见他同李归然一起穿过了界域之门,应当不会有假。”

    云攸灿然一笑:“那可未必,琴修一族的咒术登峰造极,他是焚琴的亲传弟子,学些皮毛也足够掩人耳目,在你们眼底下金蝉脱壳了。”

    贺音书眯了眯眼,“言之有理,那便先从江枫城查起。”

    云攸的目光越过他的肩,看着他出来的那扇门,问:“那这个呢?也要杀掉吗?”

    “你想打草惊蛇的话,尽可以这么做。”贺音书的音调拔高,疾言遽色道,“我们最好在他们察觉前解决楚芜这条漏网之鱼!如果出了差池,你我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是这么说……可确是不巧了,我还有更为重要的事。”云攸拿出一枚棋子,“孟弈邀我去北陆赴他和焚琴的终局之约,恐怕我留不到七日后的灵式了。”

    贺音书脸色难看,正要出言讽刺几句,又听云攸道:“既然他刻意让我知道他还活着,那他早晚会来找我,我又何须着急?贺峰主审讯一夜终无所获,只能暗中追查楚芜的行踪了吧?那藏书被盗一事你如何向伐罪峰和公山掌门解释?”

    竹叶被生硬地撕下,竹枝摇曳生姿,贺音书冷傲道:“青冥派内务,不劳仙君挂心了。”

    ……

    晌午前,李归然被抬回伐罪峰了。

    他一身衣裳都被汗水泡透了,脸白得像个死人,叶思容喂了他几粒雪香峰要来的养心清神丹药,让他恢复了几成气色。

    李归然醒来看谢和清立在床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师尊……贺峰主他好生心狠手辣啊……”

    谢和清见他无碍,瞪圆一对铜铃眼道:“哼!还不是你整天惹是生非!贺音书那个卑鄙龌龊之徒,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后辈也罢,对待自己座下弟子也冷酷无情,简直灭绝人性!”

    “啥……”李归然一脸迷惘地转向叶思容,“师姐,怎么回事啊?”

    叶思容在床边坐下,说道:“一大早师尊就去奥境峰寻你了,见你被折磨到这般地步,而贺峰主又无能证实你与藏书失窃和小师弟的失踪有关……师尊一怒之下要贺峰主同去磐玉宫,让掌门定夺此事。”

    “都闹到掌门跟前了!?”李归然张大嘴巴。

    叶思容道:“谁知殿上贺峰主禀掌门道他已查明真相,是他座下一名弟子窃书;那弟子为逃脱责罚,推卸给下落不明的小师弟,最终连累了你……然后贺峰主亲手剔了那名弟子的仙骨,算是给了师尊一个交代。”

    “这样……啊。”李归然震撼得嘴巴合不拢;剔仙骨可是罪加一等的重刑,贺音书竟然对自己的弟子都如此狠心,果真是断绝情执的天生修仙之才。

    “不对啊……奥境峰弟子怎会知道小师弟失踪了?还嫁祸……贺峰主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李归然抠脸道。

    “所以我说他灭绝人性!”谢和清道,“此事就算过去了,你也不要再多想。”

    李归然眼珠子转了一圈,吞吞吐吐道:“……那小师弟?”

    谢和清一摆手,斥道:“别再提他了!就当我伐罪峰从未有过此人!”

    李归然被震得一哆嗦,连忙闭嘴,他脑袋里乱哄哄地,无数条思绪绕着真相飞快地游走,他迅速地揪住一条——

    如果楚芜的猜想都是对的,假焚琴一反常态出席师礼大会是为了见某个人……那个人是不是青冥派的人?会不会就是贺音书呢?

    他干透的冷汗又冒了出来,细细密密地布满后背,连谢和清说什么也没听见。

    叶思容的手放在他的肩上,令他回神,“别发呆了,我让峰上所有弟子找遍了门派每一处角落,小师弟确实不见了。”

    李归然点头:“哦哦。”

    叶思容:“归然,你实话告诉我,你知不知小师弟去哪儿了?他到底是谁?”

    李归然摸着后脑勺干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早知道他这么能惹事儿,我就不捡他回来了。”

    “嗯。”这回叶思容不再猜测他的言语虚实,走前叮嘱他道,“一会儿去后山瀑布把自己洗干净。”

    李归然:“啊?”

    叶思容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归然埋头在胸前衣襟嗅了嗅,哇,他确实该洗澡了。

    ……

    深山里细雨时落时停,方石砌成的山径小路长满青苔,晨风吹落一地残花。

    楚芜在那破庙里寻了半天,终于在阎罗像后找到一把粗布裹起的油纸伞,胭脂色的伞面,楠竹骨穿线,精细雅致,还是崭新貌,不知是被谁藏在那里的。

    撑开伞时他有些犹豫,万一人家还要回来取呢?

    于是楚芜掉头回去,往神像后没有灰尘的那块儿放了几颗灵石。

    嗯,算他买的。

    云栖岚撑着伞立在细雨里等他,一袭白衣如霜,一尘不染。

    楚芜抱着剑地从庙檐下跑进雨里,带着一阵凉风钻到伞下,云栖岚不禁笑了笑,抬手比量了一下他的个头。

    “真的长高了好多啊。”

    楚芜从师尊手里抢过伞柄,将伞朝对方那边倾斜了一些,很是自满道:“那当然,比师尊高多了。”

    “长了个子,没长心性,还是小孩子。”云栖岚不以为意。

    “不是小孩子。”楚芜强辩道。

    历代仙谱地志中记录的宗族,并无一支拥有修补残肢、重塑肉身这等绝技,应是不外传的内族密术,所以没有被记载;既无相关线索,则无从查起。

    原巫教消声觅迹数百年,但起源和曾经盛行的地域还有迹可循,于是他们决意先去蜀疆,从引魂和起死回生之术查起。

    此行一路向南淮西境而去,蜀疆偏远蛮荒,异族群居,就算青冥派或洛山黑市要追究他到底,也决计想不到他会选这条路。

    楚芜一斜眸,瞟见云栖岚精雕玉琢的侧颜。

    “师尊。”他叫道。

    云栖岚转过脸来,凤翎般的羽睫沾了一粒晶莹雨珠,问他:“怎么了?”

    楚芜笑了笑,颊生微涡,像盛了一碗梨花蜜,他答道:“没什么。”

    就是很开心。

    楚芜对前路凶险一无所知,心情雀跃是正常的,云栖岚不想扫徒弟的兴致,并未多说,然而心里极其忐忑。

    云栖岚年少时游遍四海,蜀疆是他再不想去第二次的地方。

    荒僻古旧,阴风鬼气太重,更别提那些血腥野蛮的祭祀风俗……

    他收紧袖中的五指,指尖不再有光弦缠绕。

    ……但愿一切顺利。

    ……

    阿墨打了盆清水回到船里,她换了身白月色的薄衫,对着菱花镜梳云掠月,纤指沾了胭脂抹到嘴唇上,端量镜中娇艳如花的脸。

    少顷,她端着铜盆起身去倒水,一扭头,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男子吓得魂飞魄散,手臂一软,铜盆哐当地砸落在地,水溅湿了她的衫子。

    那男子长相俊美,丰神如玉,独特的是眼下两道红色,眼尾上挑,冷而艳,使人过目难忘。

    “不用慌。”辜焱请这位吓得惶恐失色的女子坐回去,“我只是来问几个问题,你回答就好。”

    河水荡漾,船身颠簸。

    阿墨心狂跳,冷汗俱下,惊惧地坐回妆台前,“请、请说……”

    “有人说,昨日看到一个我派弟子上了你的船。”辜焱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不温不火地问。

    “贵派弟子……”阿墨想起昨天那个少年,含糊道,“敢问贵派弟子作何装束打扮……”

    “他腰上有条这样的玉佩,绳子是红色的。”辜焱拾起腰间缀的青玉给她看,“十七八岁,长得……白白的,比我高一点,不爱说话。”

    “这……”阿墨两手交握,紧张地攥出汗来,“是来过奴家的船上,但他什么都没有同奴家说……奴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辜焱听完道:“嗯,他一个人吗?”

    阿墨咬着红唇,把心一横,一口咬定道:“嗯,他一个人。”

    “他来找你做什么?”辜焱挽指,指尖飞出一只银青的天蚕蛾。

    阿墨羞红了脸,垂下头道:“瞧仙君说的……奴家做这营生的,上船的客官还能做什么……”

    辜焱觉得有些荒谬可笑,按理说楚芜能够在他的监视下逃脱,也是有几分头脑的人,不至于做出流连风月而暴露行踪的蠢事——可一想到对方之前和李归然那个白痴去韶舞峰窥视女色,被抓个正着带回来等候他发落……

    做出这等蠢事也不是不可能了。

    辜焱临走时,丢了一碇金子在那软榻上,说:“够你活完下半辈子,别做这个了。”

    阿墨怔怔地看那碇金子,等她醒悟再去看那男子时,舱内空荡荡,铜盆打翻的水全从地板缝里流走,仿佛不曾有人进来过。

    ……

    贺音书这样的人物坐在茶楼里,来往茶客都会忍不住往这边瞄。

    比起辜焱的奇特妖异、谢和清的粗犷鲁莽,他才是最配得上仙风道骨四字的人,若不是薄唇和眉梢自带三分尖刻,还能加一句谦谦君子,淡静如竹。

    辜焱空手而归。

    “找过了,没有,但有人见过他。”

    贺音书问:“谁?”

    辜焱落座,手指盘着一只天蚕蛾,悠悠道:“风流成性,昨日还有心情找女子一度春宵,并不把你我放在眼里。”

    “那女子呢?你审过没有?”贺音书眉间有隐隐怒气。

    辜焱答:“问了,什么都不知道。”

    贺音书道:“怎么问的?人在哪里,我带回去审。”

    “算了贺峰主,一个暗娼能懂什么?别为难弱质女流。”辜焱放飞天蚕蛾,那蛾化作一团火落到茶盏里,滋滋熄灭。

    “辜峰主还真是好心呢。”贺音书冷嘲热讽道。

    辜焱不介意对方的嘲讽,独自抱憾道:“楚芜居然是他……他是楚芜,我错过多么难得的机会,太可惜了。”

    不过,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辜焱想,他愿意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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