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沨很漠然地看了一眼那头杂乱的黄毛,打算下床,撑着床沿的胳膊突然一阵刺痛,抬起来才看到右手臂缠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上面还打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他不是很明白许时熙回来救他的理由,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打算跟许时熙这样的人有任何过多的接触,跟在疯狗身后的人只会咬人更疼。
他尽量放轻动作下了床,没有吵醒许时熙,拿起自己搭在旁边椅背上血迹斑驳的校服就要出门,但手刚搭上门把突然想起些什么,回头往许时熙靠窗的书桌上看了看。
桌子上工工整整用书立夹着十几本书,都是今年的课本,书脊簇新,一看就连拿都没拿出来过,裴沨皱着眉,从书立旁边那一摞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废纸里好不容易才找出相对完整的一张。
许时熙醒来的时候感觉腰酸背痛,昨晚的睡姿实在太难受了,胳膊也压得有点麻,他睁开眼,却没看到自己家里熟悉的种满绿植的小阳台,只看到了一张窄小的单人床,泛黄的墙壁和上面贴着的已经褪色的世界地图。
他这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伸手一摸床上已经几乎没有人躺过的温度,大概裴沨趁他睡着时走了。
许时熙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知道裴沨也不可能在他家里待多久,他就算再不愿意回去面对继父继母的冷嘲热讽,也还是不得不一次次地回到那个家,因为还有他今年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妹妹在。
裴诺诺是他妈妈改嫁给继父后两个人生的孩子,裴沨一开始对这个小女孩并没有多少关心,也几乎没有感情,裴诺诺小的时候他几乎一次也没有抱过她,甚至都不太能记清自己的这个妹妹到底几岁了,长什么样。
但在他妈妈自杀去世以后,这个还不到他腰际高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后来的这个继母一直没能怀上孩子,看他们兄妹两个人更加不顺眼,裴沨在家的时候她还有点忌惮,不敢对裴诺诺动手,但是裴沨不在的时候经常背地里偷偷掐裴诺诺的胳膊,扇她耳光。
继父一天到晚打牌酗酒,回家以后除了发脾气打人之外别的事都不管,裴沨不敢把裴诺诺一个人留在家里太久。
许时熙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许老爷子已经起来了,正拿着一个绿色的小乌龟喷壶在院子里浇花,清晨稀薄的阳光照进屋里,空气干净清爽。
身上的短袖一股汗味,许时熙打开床边那个老旧的木衣柜,看着里面铆钉破洞还有荧光色的衣服有点发愁,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一个还算正常的黑色短袖,就是前面领口挂着一条铁链子,背后还印着褪色的骷髅头。
他把衣服换上,正打算出去,朝衣柜上贴的镜子一看愣住了,昨天光顾着看还是不是自己的脸,没注意到这一头枯草黄的头发,许时熙有点头疼,抬手想捋一下头发,又碰到了右耳垂上的耳钉。
还是一个龇牙咧嘴的骷髅头,戴久了光泽黯淡,外面那层镀银也掉得差不多了。
许时熙彻底放弃,打算就这样出去,一回头看到窗户旁边书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用一支丢了笔帽的笔压着。
他走过去拿起来一看,上面的字迹工整而不失锋芒,一看就知道是裴沨写的。
——药钱去学校以后还你。
许时熙知道以现在裴沨对自己厌恶的态度,肯定半点人情也不想欠他,想想也不能操之过急,想让裴沨几天就对自己改观太不现实了。
他把那张纸条放在了抽屉里,这才推门出去。
许老爷子腰里别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收音机,里面正咿咿呀呀唱着霸王别姬,看见他出来了,笑眯眯问他:“你那个同学醒了没有?爷爷再给他换点药。”
许时熙说:“他早上就走了,爷爷,我去巷子口买早点,你要吃什么?”
“还是老样子,去爷爷屋里抽屉拿钱。”
许时熙一摸裤兜,还有十几块,买早点足够了,就没去拿,出了门凭着记忆走到巷子口早点摊。
许老爷子带着他在这儿住了五六年,几乎每天都吃这一家的早点,阿姨都认得他了,一看他来远远地招呼,说:“小熙又来买早点啦,今天要什么?”
许时熙想了想,说:“五根油条两碗老豆腐。”
油条都是已经炸好的,老豆腐也都在锅里温着,两分钟就装好了,许时熙把钱递过去接过塑料袋,顺口说:“谢谢崔姨。”
他才睡起来没多久,声音听着含糊绵软,崔姨奇怪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感觉老许家的孙子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虽然那身打扮还是挺让她看不上,一个大小伙子还带着耳钉,裤子走风漏气一堆破洞。
她摇了摇头,又回店里取出一个盆,开始炸下一锅油条。
回去以后许老爷子已经在院子里把小桌板支好了,一老一小就坐在外面吃早点,许时熙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在孤儿院长大,小时候性格很孤僻,没有人愿意领养这样的小孩,他就一直留在了孤儿院里。当时的老院长对他很好,包括后来他去读高中,生活费都是老人自己攒出来给他的,可惜他还没能来得及报答,在他上大三的那年,老人就因为心梗去世了。
许老爷子感觉这孩子今天怎么吃饭老抬头看他一眼,就问:“小熙是不是最近又缺钱啦?爷爷前几天刚领的退休金,就在那屋柜子里,你要用就自己去拿。”
许时熙鼻子酸了一下,使劲眨了眨眼,说:“爷爷我不缺钱,我一会儿想出去一趟”
许老爷子向来溺爱孙子,再加上这孩子的父母十多年前就出意外都去世了,现在只要人好好地能回家,也不管他是去哪儿。有时候听街坊邻居说他孙子不懂事不听话,心里还挺来气,觉得我家崽虽然烫头打耳钉总考倒数第一,但还是天底下最乖的崽。
吃完饭许时熙把桌子收拾好,和许老爷子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他是想把头发染回来,现在看来他很可能真的会一直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他可以一时把自己假装成原主的样子,但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永远无法彻底改变,他也不可能一辈子把自己装成另一个人,还是得慢慢恢复成原来的自己,不然早晚会露馅。
染头发花了半个上午时间,许时熙以前拍戏做造型的时候也总容易困,他给自己安排的行程太密集了,有时候下了飞机就赶到下一个剧组,中间连吃饭补觉的时间也没有。他坐在理发店椅子上习惯性地打了个盹,再睁眼时镜子里已经是一头清爽利落的黑发。
摸出手机打算付钱,这才发现有条未读消息,是沈昼川发来的,叫他去学校附近的酒吧街。
第三中学是B市最好的公立高中,按许时熙原来的成绩根本不可能考进去,还是因为学校里一个主任之前腰疼,找了好多地方看不好,最后在许老爷子那儿挂号针灸看了三个月不疼了,这才看在这个份儿上让许时熙插班进去。
他一开始听老人说孙子乖巧懂事,还信以为真,结果后来看许时熙成天打架斗殴,跟着沈昼川惹是生非,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也没办法,沈昼川有办法在校长那儿保住许时熙不被退学,他只能干瞪眼。
许时熙按沈昼川发来的地址找过去,发现是个台球厅,进去后在角落里看到了沈昼川。
他身边还是昨天那伙人,只是除了沈昼川外都有点愁眉苦脸,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许时熙松垮下肩膀,双手插兜走进去,在后面嬉皮笑脸地叫了声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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