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这些天日子过得平静而滋润。
夏拯悄悄请了贾妈妈来照顾她。贾妈妈是个四十余岁的富态妇人,她本是程王妃的旧人,王妃去世后,便负责照顾小郡主。结果没过多久,就被于侧妃以荣养之名打发回了家,把小郡主身边的人手全换成了她的人。
贾妈妈见到年年喜出望外。一边痛骂于侧妃隐瞒年年失踪的消息,一边心疼年年受伤失忆,待她呵护备至,就差没把她当祖宗供。
年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贾妈妈立刻捧到她面前,连手指头都不需动一下。不管是衣服首饰,还是珍馐美味,不管是想要看书还是下棋,除了不能出门,其它的只要她想,贾妈妈都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就在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听贾妈妈介绍府中的种种情况,再围观聂小乙怎么给段三挖坑的美好日子里,出门多日的顺宁郡王终于回来了。
顺宁郡王府风雨欲来。
年年不急,又等了一天,这才让贾妈妈过来帮她梳妆打扮。将脸色涂得蜡黄,嘴唇涂得发白,再换上素服,一个病歪歪的小可怜就新鲜出炉了。贾妈妈找了一件斗篷将年年兜头包住,带着她往丹桂堂去。
到门口,恰遇到小乙。
小乙的伤差不多已经全好了,他依旧瘦得可怜,穿着灰扑扑的家丁服,肌肤冷白,眉目清俊,站在那里,却如青松劲竹,秀逸不凡。
这样的孩子,只是做个家丁,真是可惜了。
年年惊喜:“你怎么来了,今儿也要泡药浴吗?”
小乙迟疑了下,低低“嗯”了声。
年年道:“我要回去了。”这一去,她就要恢复郡主的身份了。
小乙又“嗯”了声。
年年问:“你想好了吗,愿不愿意跟着我?我可以送你去读书习武,以后就不必做下人了。”
小乙目光微动,很快垂下眼掩住眸中神色:“我欠郡主两次情,今后郡主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还是不愿意吗?年年心中失望,却也知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高兴地道:“随你。”
两人擦肩而过,小乙忽然开口:“郡主……”
年年回头看向他。
小乙道:“一切顺利。”
年年哼了声,没有答他。
小乙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久久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竹涛院的药童走出看到,讶道:“小乙哥,你怎么来了?先生这会儿不在。”今儿不是药浴的日子啊。
小乙回过神来:“正好路过。”转身离去。
*
丹桂堂原是顺宁郡王的外书房,位于王府外院,银安殿西侧。王妃意外去世后,顺宁郡王触景伤情,不愿住在主院松风堂,将这里当作了居所。
贾妈妈抱起“虚弱”的年年穿过穿堂,便见院中丹桂飘香,正中竖着一玲珑山石,石旁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另有一放倒的巨石中间被挖空,里面蓄了水,养了几尾色泽艳丽的锦鲤。
前面是五间正房,雕梁画栋,精巧轩丽,抄手游廊将两边厢房连起,廊下每隔几步,便挂一盏彩绘八角宫灯。三五个穿着杏色比甲,容貌俏丽的丫鬟垂手敛息,恭敬地站在门帘外。
见到贾妈妈抱着年年过来,门口的两个丫鬟正要阻拦,年年伸手将遮脸的斗篷掀开。众人大吃一惊,慌忙行礼,便听到里面传来男子愤怒的声音:“于氏,你做的好事!”
扑通一声,似有人跪下。
女童抽泣的声音响起:“父王,姐姐失踪之事,娘也十分痛心,也一直在尽力找人,您就别怪她了。”
男童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响起:“父王,这事怎么怪得了侧妃娘娘,姐姐任性妄为,早有谋划,侧妃娘娘怎么防得了?”
听口气,说话的似乎是二姑娘孟葭和世子常卓?
年年气乐了:孟葭也就罢了,常卓这个胞弟,胳膊肘拐得都没边了。到底谁是他最亲的人?
贾妈妈担心地看向年年:世子这样偏帮着孟葭,郡主该多伤心啊。
年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吩咐道:“进去。”
她一出声,两个丫鬟先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向她行了礼:“见过郡主。”一个欢喜通传道:“郡主回来了!”另一个忙殷勤地帮她揭了帘子。
年年示意贾妈妈放她下来,自己进了屋。一屋子的人还没从吃惊中恢复,表情各异,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年年抬头看去,见主位上坐着一个三十余岁模样的男子,一身大红罗袍,修眉俊目,蓄有长髯,相貌威严,应该是她的便宜爹顺宁郡王常庸。
地下跪着一大两小三人,最前面的是个鹅蛋脸,容貌秀丽,打扮精致的年轻妇人。两侧各跪着一个童子。
年年俯身下拜:“父王!”
顺宁郡王又惊又喜:“福襄,你回来了!”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将她扶起。
顺宁郡王拉着她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清她的模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年年不在意地道:“我没事,父王休要放在心上。”
这个病恹恹的样子,怎么可能没事?顺宁郡王心痛不已:“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跪着的年轻妇人目光闪了闪,声音温柔如水:“郡主这些天都去了哪里?怎么不早些回来,叫王爷和我们好生担心。”
这位应该就是于侧妃吧。这是指责她故意不回,制造事端吗?真真厉害,一句话就引开原本关心她的顺宁郡王的注意力,将责任推到了她身上。
顺宁郡王果然皱起眉来:“你也太任性了。”
女童怯怯的声音响起:“怪不得姐姐。都是我不好,惹了姐姐生气。”
年年循声望去,说话的是跪在于侧妃身侧的小女孩。小女孩穿一件轻软的湖蓝色织锦褙子,和她差不多大的模样,生得圆滚滚的,细眉大眼塌鼻梁,唇红齿白,眉心点了一颗红痣,仿佛年画娃娃般喜庆。此刻,正一脸愧疚地看着她。
这位是……被王府一众下人众□□誉的二姑娘孟葭?果然看起来就是乖宝宝的模样。
顺宁郡王不解:“此话何讲?”
“还请王爷不必细问。”于侧妃露出不安之色,“不过是两个孩子起了争执,惹得世子抱不平。说来说去,全是孟葭不好,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郡主是姐姐,身份高贵,她不该放肆。还请郡主莫要往心里去。”又瞪孟葭,“还不向郡主赔罪?全是你惹出来的事。”
孟葭被骂得红了眼睛,低着头,听话地软软道:“姐姐,对不起,是我错了。”
年年忍不住瞥了眼于侧妃:这才是个狠角色,明面上护着福襄,口口声声全是孟葭的不是,让孟葭道歉,却故意说得含含糊糊,暗示福襄以大欺小,以势欺人,引导顺宁郡王把责任都归在福襄身上,还在顺宁郡王心中留下了大度识大体的好印象。难怪小郡主之前全不是对手,憋屈成那样。
她迟迟没有回应孟葭的道歉,孟葭怯怯地叫了声:“姐姐。”常卓忍不住了,跳起来道:“和二姐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做事太过分!”赫然是常卓。
年年看向这个原主一心牵挂的胞弟,小家伙刚刚六岁,生得虎头虎脑的,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白白嫩嫩的十分可爱。只可惜说话行事半点都不可爱。
顺宁郡王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侧妃道:“世子,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常卓气道:“她敢做,还怕人提?那日大姐姐因为红尾巴拉肚子,乱发脾气,命人将照顾马的小马奴打成重伤,二姐姐看不过去,劝了她几句,她心里不高兴,欺负二姐姐出气。我气不过,去兰心苑找她理论,谁知她倒打一把,说我和二姐姐联手欺负她,回头就跑了。”
顺宁郡王脸色骤变:“福襄把人打成重伤了?”
常卓气愤地补充道,“听说差点没命,其他人惧怕大姐姐,都不敢救。二姐姐心里不落忍,偷偷送去了药,还好后来被夏先生救回来了。”
顺宁郡王眉头锁得死紧,看向年年,气不打一处来:“孽障,我们府上向来以仁义待人,你竟如此辣手,小小年纪就……”
他卡住了,对面,女孩儿小小的一团,紧紧咬着唇,雪白的小脸带着凄然,一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中渐渐沁满泪水。
小福襄原本就生得好,这般模样,更是倔强又可怜。
顺宁郡王想到死去的王妃,想到先前得知女儿失踪时的害怕与愧疚,心头一软,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揉了揉眉心,吩咐道:“传我的话,让夏大夫好生看顾那小马奴,不要落下什么病症。”又对常卓道,“你代父王去看看他,好生抚慰。”
常卓大声应“是”,奉命离去。顺宁郡王头痛欲裂地看向年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管教她。教育女孩儿向来是王妃的事,王妃不在了,他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可罚是一定要罚的,不然她越发无法无天,小小年纪,连人命都不顾。
顺宁郡王狠下心来,对左右吩咐道:“拿戒尺来。”
于侧妃大惊,膝行而上:“王爷,不可!”
孟葭看着母亲,也跪了下来:“父王息怒。”
顺宁郡王板着脸:“全是你把她护得不知轻重。差点害人性命在前,离家逃避责任在后,这次不教训她,以后她越发无法无天了。”
于侧妃眼圈一红:“妾也是想对郡主好。”
年年暗暗佩服:于侧妃真是厉害,利用孟葭的委屈,挑动常卓的情绪,令他沉不住气说出实情,三两下,就将责任都推给了自己,她却清清白白,甚至还表现得一心保护自己。这样一来,错都是自己的,顺宁郡王自然不会再追究她的失职。
如果是原来头脑简单的小郡主,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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