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拍岸,朗月高悬,朦胧的月光下,段琢纵马飞驰,遥遥看到,少年布衣,踩着泥泞的小路匆匆而行,怀中少女柔顺地依偎着他,不知生死,不由眸色微变。
他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加快了速度,直直冲到聂轻寒面前,他猛地一勒缰绳。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铁蹄重重落下。
聂轻寒止步原地,面不改色,不避不让。眼看马蹄要落在他身上,段琢一声低斥,手中发力,马蹄偏了个角度,落在他身畔,激起泥点无数。
段琢挑眉:“好胆色!”
聂轻寒从容道:“段姑娘过奖。”
段琢目中厉色一闪而过,随即换上温和无害的模样,问聂轻寒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聂轻寒言简意赅:“她落水受了凉。”
段琢看向年年。小郡主娇娇小小的一团,整个人都蜷缩在聂轻寒怀中,露在外面的肌肤烧得通红,杏眸紧闭,神色萎靡,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他心头一紧,向聂轻寒伸出手来:“把她交给我。”
聂轻寒迟疑了下,没有动作。
段琢心中愠怒,面上却丝毫不露,秀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怎么,难不成你想就这么抱她回去,毁了她的名声?”
聂轻寒神色淡淡:“不敢。”
段琢笑容加深,忽地俯身压下,声音压低,隐隐透出几分危险:“我也是好意提醒,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妄想吃天鹅肉,别到时候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年年迷迷糊糊中被吵醒,只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如在云端,模糊听到段琢的话,顿时清醒了几分,暗暗给段琢点了个赞:不愧是反派大Boss,这仇恨拉的,真是杠杠的。但凡男主有点血性,都不能甘心。
她忍不住想看聂轻寒的反应,聂轻寒发现了她的动静,低头看了过来,形状漂亮的凤眼中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这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才十五岁,城府就这般深。年年腹诽,嗓子眼忽然发痒,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聂轻寒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开口道:“郡主,你……”
段琢居高临下,望着两人眼神交流,心中一直存着的那股不舒服和不安的感觉再次抬头。不可能,他一定是想多了,聂小乙再能,也不过是个卑贱的奴仆而已!
手中的马缰紧了又松,他垂着眼,微微扯了扯嘴角,几乎与聂轻寒同时开口:“郡主。”
年年好不容易止住咳,循声看过来,露出讶色:“阿琢姐姐,你不是走了吗?”
见她在两人中选择了他回答,段琢心中的不爽消散了几分,唇边带上了几分笑意。他本就生得极好,这一笑,如桃花映霞,朝露含春,动人之极:“我是走了,谁叫你不省心,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出事了。”
他们一行人本已投宿在驿站,接到她出事的消息,他连晚膳都顾不得吃,立刻带人赶了回来。
他还是到得吃了,赶到地方时,战斗刚刚结束,常卓一方得到王府的援兵,顺利将来袭的百夷人都打跑。唯有随着马车一起落水的她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那一瞬间,他心跳都停顿了片刻,他怎么都无法想象,不久前还鲜活明媚的她,那个与他吵吵闹闹,斗了这些年的她,有葬身在东江之中的可能。
顾不得夜深雨急,道路难行,他与常卓兵分两路,沿着江岸搜寻她的下落。
上苍怜悯,他找到了她,她还活着。被一个卑贱的奴仆救了命。
听到他的回答,年年烧得通红的小脸上露出讶然:“你是为了我回来的?”
段琢道:“要不然呢?”他睨了聂轻寒一眼,心里堵得慌,却不能不承认,多亏这小子救了她。也幸亏这小子身份卑微,有的是摆布的办法,否则,只要这小子咬定自己救了落水的她,她就不得不为了保全名声,嫁给对方。
他对年年伸出手道:“过来,我送你回去。”
年年迟疑了下:段琢的意思,是要她和他共乘一骑?明面上,他是女子,此举并无不妥,可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他实为男儿身。
可她这会儿烧得浑身乏力,如踩云端,无力行走,总不能就这么让聂轻寒抱回去?
她很快有了决断,纤白的玉手轻轻推了推聂轻寒,声音虚弱:“小乙,放我下来。”
聂轻寒看向她,两人目光相触,对峙片刻,他移开眼,松手将她放了下来。
她高烧之下手足俱软,落地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聂轻寒及时扶住她,待她站稳,很快收手,向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年年:“……”看来段琢刚刚那番话起了作用,这家伙骨子里其实骄傲得很。
段琢解下身上的大毛斗篷,从马上弯下腰,直接将年年兜头一裹,抱起放在身前。他勒转马头,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聂轻寒:“聂小乙,郡主清誉要紧,回去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你该知道。”
聂轻寒低垂着眉眼,声音平静无波:“郡主命大福大,被江水冲上了岸,得段姑娘所救。”
段琢满意一笑:“算你有眼力见。”想了想,“我也不亏待你。你跟我去京城,我许你一个出身,以后混个一官半职,不必再留在郡王府为仆。”
聂轻寒道:“多谢段姑娘。”
段琢以为他答应了,笑道:“我这就回去和常郡王说一声,勾了你的身契。”
聂轻寒道:“不必麻烦。我不会跟段姑娘去京城。”
段琢的笑容消失了:“聂小乙,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你以为留在郡王府,会有更好的前程吗?”
聂轻寒对他抱了抱拳,没有解释,抱着先前裹着年年的薄被,转身往劳婆婆的屋子方向回去。他答应了劳婆婆,要代她写家信。
段琢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手中鞭子捏紧。他素来是天之骄子,哪怕落难,也因为美貌与手段被人追捧、呵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同样娇贵任性的福襄,何曾受过人的拒绝。
一时怒意上涌,手中马鞭正要挥出去,年年忽然又是一阵咳嗽,虚弱地趴在他怀中。
段琢心头一惊,到底担心她,恨恨说了句:“不识抬举。”一抖马缰,在扈从的簇拥下,向他投宿的驿站方向飞驰而去。
这会儿,城门未开,进不了城,年年的情况却耽搁不得了。燕蓉身边有懂医术的,而且,他们因要远行,随身带有不少药材。
驿站中,燕蓉心中担忧,尚未入睡。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亲自提了灯笼迎了出来。
远远的,她便见到段琢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身上披着段琢的斗篷,长得几乎要到地上,兜帽拉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红得过分的樱唇。斗篷里却是红红绿绿的粗布衣裳。
燕蓉疑惑:“阿琢,她是?”
小姑娘掀了兜帽,露出一张精致得过分的小脸,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的,两颊绯红,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师父。”
燕蓉吃了一惊:“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段琢道:“进去再说。让棠枝过来给她看看。”棠枝是顺宁郡王赠给燕蓉的丫鬟,之前一直跟在夏拯身边学习医术。
燕蓉应下,伸手要接过年年。段琢手一缩。燕蓉若有所觉,不由分说,将年年半抱半扶在怀中,顺带将手中灯笼塞给段琢,瞪了他一眼:“你给我老实些。”
段琢在燕蓉面前向来没脾气,抢在两人面前为她们提灯照亮,一边笑吟吟地道:“娘这话说的,我哪里不老实了?”
燕蓉顺手将年年的兜帽重新兜上,又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段琢但笑不语。
燕蓉也没在意,正要扶着年年进屋,隔壁院子里,“哐当”一声,门被踹了开来,一道陌生的属于变声期少年的声音响起:“半夜三更,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小爷睡了?你……”声音戛然而止。
院门后,一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少年叉腰而立。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皮肤微黑,头发生卷,不羁地披散在脑后,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墨绿暗绣锦衣,光脚趿拉着一双木屐,显然刚刚从被窝中杀出。
他原本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目光恶狠狠扫过,落到段琢面上,顿时呆在那里,一时舌头也打结了,眼睛也直了。
与此同时,烧得迷迷糊糊的年年心头一跳:怀中的任务手册再次发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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