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半透明的隔扇斜斜射入,剪散铜鎏金银三足螭纹香炉中袅袅轻烟,暖香愈浓。
年年葱根般纤细白皙的玉指在铜质的手炉上慢慢摩挲,精致的玉容上一片森冷:“把人接回来便是。我看谁敢拦着。”
她可是嚣张跋扈的反派,吃什么也不可能吃下这种哑巴亏。何况,这正是完成主线任务的一个契机。
贾妈妈且喜且忧:“琥珀是王爷同意送来的,琉璃的事在王爷那里过了明路,老奴怕王爷知道了会气恼。”她家郡主再厉害,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王府中毕竟还是要由王爷做主。
年年道:“妈妈放心,我自有对策。妈妈去找几个力气大的婆子跟我一起接人。”
贾妈妈对她向来言听计从,连忙应下。
段琢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够不够?不够的话你求求我,我也给你帮忙。”
年年睨了他一眼:“不求你就不帮我了?”
那一眼,眼波横流,含笑生辉,段琢心头莫名乱跳了几下,一时脑中竟空白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那是自然。”
年年撇了撇嘴:“谢谢,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帮最大的忙了。”她又不是解决不了。段琢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不计后果,手段又狠,事情让他掺和一脚,搞不好反而坏了她的事。
段琢:“……”莫名扎心怎么回事?
年年插完刀,丢下段琢,叫了平时服侍她梳头的小丫鬟绣球服侍她进内室换衣裳。她身上还穿着劳婆婆给她的红袄绿裙。
她换了件浅碧色百蝶穿花对襟通袖袄,霜色遍地金云蟒纹马面裙,外罩出风毛石青缂丝面银鼠皮内里斗篷。又在头上簪了支赤金镶珍珠蝴蝶簪,配上赤金珍珠蝴蝶流苏耳坠和珍珠手串。
铜镜中,映出了小少女犹带病容的精致脸庞,白瓷般细腻的肌肤仿佛透明,乌檀似的长发漆黑亮泽,远山眉不描而翠,杏仁眼黑白分明,小小的翘鼻,淡粉的嘴,没有多少血色的两颊婴儿肥未褪,剔透得仿佛冰雪琉璃堆就。
这张皮相,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清冷美丽了。
绣球不由看呆了。见年年起身,才回过神来,抱起换下来的衣裳,迟疑道:“郡主,这些衣服怎么处理?”外面披着的斗篷也就罢了,里面几件衣服实在太过粗劣,郡王府中连下人都不会穿,也不知郡主经历了什么,怎么会穿上这个?
年年道:“斗篷洗净还给段姑娘,其它丢了吧。”绣球应下,正要下去,年年忽然又叫住她,“等等。”
绣球站住。
年年久久不语。眼前仿佛又浮现昨夜,聂轻寒望着她这一身村姑装愕然的模样。雨夜宁静,灶火昏黄,没有加糖的姜汤,被扑了一脸灰的她,抱着半晕迷的她披星戴月、焦灼回城的少年……
年年心中叹了口气,改了主意:“把衣服洗净,收起来吧。”
绣球应下。
外面,贾妈妈已经把人召集齐了,还帮她备了顶软轿。
年年走出屋子,便看到了从刚刚起,就一直跪伏在地的琥珀。一夜的雨,腊梅树下残花满地,泥泞不堪,琥珀的衣裙、膝盖、双手都落在泥水里,没有得到她叫起的话,跪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年年想了想,扭头向她,问:“你可知错?”
琥珀战战兢兢:“奴婢,奴婢不知。”
贾妈妈向来和年年配合默契,好心提醒道:“郡主惜花,向来不许人动院中花草。”
琥珀想到被她折下的那枝腊梅,心头大惊,叩首道:“奴婢罪该万死。”
年年摩挲着手中刚刚拿上的金镶玉如意,微微一笑:“罪该万死倒不必,将功赎罪便是。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琥珀忙道:“愿意,奴婢愿意。”
年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给我领路,去接琉璃。”
什么?!琥珀顿时脸色发苦:“郡主,这……”琉璃是怎么被赶出去的,她一清二楚,郡主这话,是逼她和旧主决裂啊。
年年理也不理她,径直上了软轿。
贾妈妈道:“琥珀姑娘愿意将功赎罪,郡主才指了条明路。你若不愿,郡主仁慈,不会勉强,不过,希望琥珀姑娘以后不会后悔。”
琥珀面色如土:仁慈?这位什么时候和这个词沾过边?当年为了一匹马,差点把聂小乙打死;如今为了一枝花,把她送去当花肥也不是不可能。
贾妈妈意味深长地道:“琥珀姑娘,针无两头尖。”
琥珀一个激灵,心知贾妈妈在提醒她,不要想着脚踏两只船。她瑟瑟发抖,不敢再迟疑,追上去道:“郡主,奴婢给您引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院外走,出了垂花门,沿着青砖铺成的甬道往东北方向走,再出一道角门就是紧挨着王府的长顺巷。长顺巷是郡王府家生子聚居之处,琉璃的爹娘也住在那里。
这番动静早有人飞报给了于侧妃。
于侧妃放下手中的账本,目光微动,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情形,她的心腹娄妈妈走进来报:“娘娘,好消息,京城长乐侯府的世子和姑娘前来拜访。”
于侧妃一怔。她是府中的老人了,当年那段娃娃亲公案别人不知,她和娄妈妈都是知道的。程王妃为了顺宁郡王擅自许亲,生了好大的气,她却暗暗羡慕。
长乐侯府簪缨世家,主母又是自家的姑奶奶,虽是远嫁,可那是京城,嫁进去以后是要当侯夫人享福的,去哪来找比这更好的婚事?程王妃不想要,她要。
前几年,安平郡主过世,两家断了来往,她还觉得遗憾,没想到,长乐侯世子竟会上门来。千里迢迢地过来,除非是家中败落了来打秋风,否则,除了亲事,还能为了什么?
于侧妃的心思活泛起来,问娄妈妈道:“长乐侯世子和姑娘相貌如何,穿着如何?”
娄妈妈笑道:“世子相貌堂堂,穿着青地织鹤云锦鹤氅,簇新的大毛披风,腰上的玉带光灿灿的,发冠上的东珠有拇指那么大。秦姑娘也像个仙女似的,身上的裙子不知是什么衣料做的,光灿灿的,每走一步,裙摆的色泽都会变化。”
那是霞光锦,百金一匹,有价无市。
于侧妃露出笑来:“快请他们进来。王爷也该回来了,速速给他送信,再把世子和二姑娘请过来,招待客人。”
娄妈妈请示:“那郡主那边?”
于侧妃冷笑:“让她闹,等王爷和客人来了,你再来报。”
娄妈妈会意:“到时被客人知道了,可不关娘娘的事。不过要老奴说,郡主这性子,哪配得上人家,要配也得……”
“郡主身份尊贵,妈妈慎言。”于侧妃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盈盈地吩咐道,“把王爷前阵儿赏我的君山银针寻出来,招待贵客。”
另一边,年年已经到了长顺巷。午时未到,王府的家人多半都在当差,倒有不少没留头的小娃儿跑出来看热闹。
琉璃的爹娘哥哥都在府中当差,听说了琉璃犯了事被送出来,几乎魂都吓飞,赶紧都请假回来了。
年年到的时候,琉璃正伏在她娘怀中哭,几个特意来送琉璃的兰心苑大丫鬟却已回去,想来她们在路上错过了。
琉璃见到年年来,大吃一惊:“郡主怎么来了?”忙抹了泪站起来,张罗着请她坐。琉璃的哥哥更是手足无措,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后,眼睛都不敢抬,忙不迭地回避。
年年见琉璃家小小的一个院子,三间瓦房,院子里还打了口水井,种了几畦菜,七八只肥壮的母鸡满院撒着欢,实在局促,摇头婉拒道:“不坐了,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琉璃一家都喜出望外,又觉不安。琉璃惶恐道:“奴婢过错在身……”
年年打断她:“你是我兰心苑的人,有没有过错,我说了算。”
琉璃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原本像她这样的大丫鬟,以护主不力的名义被送出来,名声全毁,一辈子等于完了。郡主却没有放弃她。她在郡主身边这些年,怎么会不知道,郡主说出这句话,得顶着多大的压力?
年年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要是连自己院里的人都护不住,你才该哭呢。”
一行人重又出发。行到角门处,便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拿着绳索堵在门口,虎视眈眈,见到她们过来,都迎了过来。
娄妈妈从人群中走出,带头向年年请安道:“见过郡主。”
年年倚在轿中,懒洋洋地把玩着手中的金镶玉如意,眼皮都不抬一下,示意轿子继续前行。
娄妈妈使了个眼色,婆子们一拥而上,拦在轿前,堵住了去路。娄妈妈脸上堆出笑来:“郡主,请留步。”
年年淡淡唤道:“琥珀。”
琥珀一个激灵,硬着头皮上前:“谁敢拦郡主?”
娄妈妈一愣,冷笑道:“你这小蹄子,忘了是谁抬举你的,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又对轿中道,“老奴怎么敢拦郡主?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琉璃犯了错,又有病在身,岂能再让她留在郡主身边,害了主子?还请琉璃姑娘回头。”
琥珀第一句出口了,后面的话也就不难说出了,上前呛声道:“郡主的人,郡主想带回去就带回去,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娄妈妈怒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
“娄妈妈,”年年清冷的声音从轿中响起,“我记得琥珀是我院里的人了,吃谁的里,扒谁的外?”
娄妈妈语塞,心中气堵,索性避开这个话题,傲慢地道:“郡主再尊贵,总尊贵不过王爷,送走琉璃姑娘可是王爷的意思。来人,请琉璃姑娘回去。”
她身后的几个婆子齐齐应下,拿起绳索,如狼似虎般往轿后的琉璃扑去。
年年看向琥珀。琥珀如芒刺在背,不得不上前斥道:“郡主在此,你们敢放肆!”
娄妈妈被她气得心口疼:“职责所司,还请郡主见谅。”
跟着年年来的婆子们见势不对,上前阻拦。双方你推我扯,顿时乱成一团。
娄妈妈见己方占不了便宜,扬声道:“遣送琉璃是王爷的命令,你们违逆王爷的命令,就不怕王爷回来追究?”
兰心苑的婆子一滞,顿时被对方冲破一个口子,眼看就要抓到琉璃。年年适时开口:“谁敢碰琉璃一根手指头,休怪我回头要了她的狗命。”
娄妈妈带来的婆子动作顿时卡住,面面相觑:这位郡主可不是什么善主,聂小乙前车在鉴,她们只不过是奴仆,若被她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不死也得半条命。
娄妈妈脸色微变:“郡主说这话,就不怕……”
年年打断她,对她示意道:“你过来。”
娄妈妈不知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疑惑地走到轿前。
年年道:“再近些。”
娄妈妈又靠近了些。
年年扬起手,“啪”一声,手中的金镶玉如意狠狠地扇上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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