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尾巴上,万年工作狂何云远给自己安排了回国休假。
Lisa哈哈笑他,何云远不自在地咳嗽一下,“重点项目已经整理完,杨文留在这里协助你,两周后我就回来。”
Lisa笑说:“乐不思蜀也无妨,远程会议很方便的。”
8月底,忙碌日程暂时告一段落的何云远休假归国。
落地江城的那刻,他感受到了胸腔深处闷闷的震动。
这几年总是在异国一个行程接着一个行程,偶尔回国也是回总部开会,之前从未出过国门的父母都已经飞过去几次陪他过节了。
何云远前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行色匆匆,突然放慢了步子,原来是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在转圈圈玩,他低头带着笑意绕过她,留下一个继续匆匆前行的背影。
出航站楼后,他给孟溪打电话,说好的回来请她吃饭,虽然时间提早了好几个月。
调出通讯录的时候,他脑袋里闪现着她可能的回话。
或许她会打趣他,说些诸如“哦?何总突然莅临,我得确认一下时间表看是否有机会被请吃饭”之类的话,嘴上吃不得半点亏。
或许她会雀跃着喊一声他的名字或者喊一声何师兄,欣然赴约。
找到她的名字,按下通话键。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hello……”
……
孟溪此时正在飞往羊城的飞机上。
上回聚餐暴露了老孟的父亲身份后,他有几次出差索性下令带上了孟溪。反正都暴露了,他有意让孟溪转到管理岗。
这一趟老孟带了采购经理和孟溪要去羊城走访几个包装厂家,以前老供应商的包材有一个批次出了质量问题,得找到合适的替代厂商。
落地后,运营商信息进来,提醒有两个未接来电。
马上拨回去。
听筒里很安静,传来他好听的声音。
“孟溪?是我。”
“何师兄,你刚才找我?我在飞机上。”
“哦?去哪儿了?”
“在羊城,出差了。”
“没什么事……你上次推荐的音乐剧很好听,问问你有没有音频。”
“有的,等我回去发给你吧,就是还得等三天。”
“好的,一切顺利。”
挂了电话老孟看了她好几眼,孟溪就当没看到。
门口的服务生再次询问何云远是否需要上菜。
何云远放下手机,说:“上吧。”
又把明天去沥城的票改成下午的。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沥城是一座海滨小城,这两年开了高铁,离江城有三小时的车程。
何云远生于斯,父母是靠海而生的渔民,他自小聪慧,读书以后舅舅把他接到了教育条件更好的江城,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会回到家乡。
来自海边的明朗少年在江城度过了自己的年少和青春时光。少年长成,独立磊落。
回望时,也会恍惚,江城,沥城,卡塔尔,奔波无定所,又无一不是家。
家人自是对他的突然归来喜出望外,母亲都乐哭了。家里像过年一样忙碌起来。
沥城自然环境得天独厚,天高海阔。舅舅提前退休回沥城后,何云远选了两个比邻的院子,靠海背山,一套父母住,一套舅舅住,方便互相照应。
父母在厨房忙碌,何云远陪舅舅沿着栈道散步。
太阳已经落山,海上天空是浓烈的深灰色,旷远处露出一线金黄的霞光。路灯亮了,照出两个浅浅的影子。
李学中看着身边这个从容挺拔的年轻人,不由得又是欣慰。他当了半辈子老师,自己的外甥无疑是最令他骄傲的那一个。
路上遇见从前的街坊邻里,热情地跟李学中打招呼,何云远在一边耐心等着,话题难免扯到他身上,遇到几个老邻居颇有些激动,“这是何家小伙子吧?”
李学中说:“是啊,放假回家来了。”
邻居叔伯肯定地点点头,“小伙子从小就出息。”
李学中矜持地笑着。
有跟何妈妈相熟的阿姨热情地拉着何云远的手念叨:“小何啊,多少年没碰见了,成家了没?”
何云远弯腰回答:“阿姨好,还没成家。”
旁边几个伙伴应和道:“小何现在是那个有名的腾炎公司的什么什么总,那么大的职位,眼光且高着呢。”
何云远拍拍阿姨的手笑着说:“大家可别拿我打趣了。”
李学中说得回去吃放了,大家才放了他。
他拍拍何云远的肩,说:“怎么样,邻里的热情是不是不适应了。”
“还好,有放假的感觉了。”
李学中犹豫了一段路,还是说道:“你爸爸妈妈不想你烦心,不问你终身大事,但心里到底是希望你能抽时间上上心的。你看这里,街坊邻里的,碰了面也没别的聊,无非就是聊聊小辈的事。”
何云远顾左右言他,“舅舅也变了,以前教书不是最烦早恋的吗?”
李学中也被逗笑了,“你都28了。” 心情又低落下来,说:“要不是你操心我的事,那时候也不用跑那么远。”
“不是的,舅舅,”何云远停下脚步,“我认为所谓的选择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我从事现在的工作,并没有任何牺牲的成分,何况从行业前景来看,当初的选择你可以夸我一句有眼光。”
“可你如果当年跟小方一起……”
“忧思过多可不像您了啊,我年轻时候那些小事儿,我都记不清了,您还给我记着。”
何妈妈老远就来迎他们,“怎么走那么远,菜都弄好了,快回家。”
大鱼大肉各色海鲜铺了一桌,一家人就着小酒,直吃到了夜深。
喝了酒有些热热的,何云远冲了澡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头靠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热,把睡衣的扣子解开几颗。
自从给父母搬家后,这个房间他住的时间一只手数得过来。但里面的陈设却是再熟悉不过,书籍,奖状,证书,模型,连以前的习题册和试卷父母都没有扔,都规整妥当。
打开工作邮箱,一封找他的邮件都没有,团队的人是当真要让他好好放个假了。
倒时差的关系,临近午夜仍是没有睡意。把窗帘拉开,月光铺了一地,似曾相识。
何云远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原来人闲下来的时候,确实是会想东想西的。
手机有新消息的提醒音,他眯着眼看了看,蓦地坐起来。
是孟溪分享了一条链接。
又一条新的消息:发现平台有这个音乐剧的全部曲目了,就是不知道你那边连这个平台通畅不通畅。
通畅,很通畅。
短信问她:“怎么还不休息?”
“陪大老板去饭局吃喝了,路上好远。刚回酒店。”
何云远皱眉,手机切换到了通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喂,何云远。”
“是我,去应酬了?”
“对啊。好累哦。”一个夏天过去了,她从没对他说过语助词,难得说一个哦字,尾音拖得软软苏苏的。
“喝酒了?”
“就一点点,大老板不让我喝,他们就都不为难我,我们的采购经理被灌惨了。”
她的语速轻快,咬字不清晰,声音比平常大一些。何云远有理由怀疑她的一点点是以为什么为标准的。
“不过,今天我才近距离看到了大老板的辛苦。” 喝醉了的人似乎变成了话痨,“我们今天跑了三个厂,吃了两顿冗长的饭,大老板有胃病,别人老板敬的白酒该喝的还是得喝,还好他狡猾,拒酒词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什么杯中有酒长长久久什么的。”
鉴于某个词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何云远问:“大老板是梁先生吗?”
陈溪说:“谁?梁知一?不是不是,大老板比他帅多了。”
心放下去又提起来。
何云远走到窗边,“孟溪。”
“嗯?”
“你有点喝醉了。”
“没有的,你看我站的稳稳的。”扑通,是人倒在被子上的闷闷声。
月色温柔,他说:“夏天过去了,很快就中秋了。”
她轻声说:“是啊……其实过节有些麻烦,爸爸和妈妈分开以后,我只能选一个地方去,今年轮到我跟妈妈过。”
她和他说她的家庭,他一时触动,但很快调整心绪,用轻松的语气对她说:“看看我这个异乡人,如果有节日中的孤独者比赛的话,我的竞争力绝对比你强。”
陈溪耷拉着眼皮,低低地笑了。
何云远问:“你家是在临江华宇吗?几栋?”
“12栋,你怎么知道的?”
“偶然看到你朋友圈的定位。”
“噢……”
听筒里是渐渐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七点孟溪是被老孟敲门声叫起来的,她想看看手机闹铃,没电了。
老孟进来说她,酒桌上就是带她看一下,叮嘱不可再喝酒了。
孟溪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到脑袋上,“您女儿就去扮一下小白兔?”
老孟把她的手拍下来,“我带你去看丛林法则,是不想你太过纯粹以后容易被骗。但我决不需要我女儿去冲锋陷阵。”
孟溪歪着脑袋看着老孟,直到把老孟看得发毛了,才说:“老孟,你好帅哦。”
老孟手指指她,“你呀。” 背着手走出去了。
手机连上充电器,人仿佛也找回了记忆。
“啊!”
孟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又把头埋到床上,昨天她似乎与何云远打了很久的电话?她说什么了?完全记不起来。
犹豫中还是决定等他那边天亮了以后给他打个电话。
早餐送到了老孟房里,孟溪梳妆完毕后过去吃饭。
老孟已经吃过了,坐在沙发上看孟溪昨天整理的笔记,一边问她:“说说看,昨天哪家供应商比较好一些?”
孟溪说:“第三家,那家没有跟采购经理过分亲热,生产车间很规范,主管的讲解也很有条理。第一家和第二家没谈什么具体的事,尽在酒桌上聊闲话了。”
老孟笑着摇摇头,“你这属于‘学院派’,落到实践上就有些吃亏了。水至清则无鱼,一些制度以外的活动空间我们应当默许,当然如果它放到台面上,就是另一回事。第二,你注意到车间规范,有没有看过他们的库存仓库和发货配车?产能和发货时间是我们必须要注意的两点。第三,闲话里也带着三分真,第一家那个主管,遣词用句听得出来没什么大文化,你们这些喝饱了墨水的小年轻可能瞧不上,但他做这个时间最早,固定的大客户多,别人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用他的产品,自有其中的道理。”
孟溪放下筷子,若有所思。
老孟给她剥了一颗鸡蛋,“再吃点,今天还要跑两家。”见她还在想,敲一下她的脑袋,“想这么久干什么,看得多了自然就通了。爸爸不需要你懂怎么做,以后我退休了,给你请个职业经理人,你不会做的、不想做的,自然有人替你做。”
一时说得孟溪心里温温的,酸酸的。
孟溪对父亲说:“爸爸,这些都不着急,您有重新组建家庭的权利,如果您和女朋友准备结婚,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您不用考虑我。”
老孟又敲一下她的脑袋,“又想什么呢。”
说完老孟不让她再说,只催她去拿资料好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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