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紧赶慢赶到了学校,那时候的女儿什么样呢,昂着头,眼角青肿着,怒目盯着跟她打架那个女孩,但却显出从未有过的生动。
对方家长气势汹汹让他管管。
他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问她:“没叫你妈妈?”
女儿高中住校,出了事,没敢让五公里内的母亲担心,想着找他这个千里之外的父亲,让他很不是滋味。
孟溪摇摇头。
老孟再问她:“是你的错吗?”
孟溪又摇摇头。
对方妈妈冲过来推她一把,“哎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怎么不是你的错?你把我女儿牙都打掉了。”
老孟挡在孟溪身前,冷声指着她:“你再动她一下试试?我女儿眼睛受伤了,我要带她做检查,有任何问题,我们法庭上见。”
老孟那么些年下来,再凶狠的人都打过交道,站在对方家长面前气势逼人,刚才还颐指气使的中年妇女瞬间蔫儿了,吞吞吐吐说,“小孩子打架至于嘛。”
班主任也上来劝架,孟溪是好学生,虽然是她先动的手,但老师心里自然有倾斜。于是对双方家长说闹大了对两个孩子都不好,互相道个歉,写个检查就过去了,不记入档案。
孟溪说了在办公室的唯一一句话:“让她先跟吴晓言道歉。”
老孟只对老师道歉,牵着她走了。
后来老孟给学校捐了一个多媒体教室,孟溪没有道歉,打架的事不了了之。那也是唯一一次老孟为了女儿做一些制度以外的事。
“爸,我现在有分寸了。”孟溪说。又知道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悄悄把受伤的手放到了桌子底下。
还好门铃适时响起来,孟溪跳出老孟的审视,跑过去开门。
来人是梁知一,脚边竖着行李箱,一侧头发睡得耷拉下来,风尘仆仆。
看到是她开门,顿了一顿,才说:“有点工作上的事来找孟叔。”
“小梁,快进来。”
孟溪听着老孟这时候的语调倒是挺慈爱的。
梁知一坐下来,从行李箱里拿出文件,跟老孟汇报一个棘手的工作。
孟溪想要先走,老孟说:“受伤了开什么车,你也坐着听,完了让小梁顺路带你回去。”
梁知一闻言侧头看她,关切写在脸上。
老孟又对梁知一说:“别管她,不知天高地厚把手划了,由她疼去长长记性。”
孟溪坐下来,皱着眉软声说:“哎呦疼死我了。”见老孟绷着的脸破功了,才对梁知一眨眨眼,示意没事。
梁知一刚从越南回来,他们手上最大的进口商之前有三家供货商,现在他们要整合到一家,一次性下一年的订单,分批出运,以期拿到最好的价格支持。定了福星了,梁知一手上拿的就是未签的合同。
但问题是这家进口商习惯性拖欠货款,120天的账期加拖欠60天。而且存在拒付风险,信保批复的赔付额度是80%,而他们的利润只有10%左右,一旦出险,资金的损失、现金流的耽搁都要自己承担。
简言之,是风险与收益并存的一个超级大单。
老孟问他:“有几成把握不出险?”
“七成。”
老孟喝完一盏茶,说道:“签吧。”
“孟叔,需不需要再考虑评估一下?”梁知一有些犹疑。
老孟知道梁知一为这个客户付出的心血,他需要证明,不管是向他,向他母亲,甚至是向孟溪。
十年前老孟自己也是一腔孤勇,却收到了惨痛的教训,如果不是梁知一的母亲梁咏月倾囊相助,恐怕没有今天的孟志清。
“怕什么。”老孟笑着指指孟溪,“这丫头养起来不费我什么钱,你放手去做就是。”
孟溪没有反驳老孟,对梁知一说:“你决定了就去做吧。”
从老孟处离开,梁知一接过孟溪的车钥匙,路况通畅。
他不再插科打诨,孟溪把车载广播的音乐开起来,一路上才没那么寂寥。
“你把车停自己家吧,我走过去就行。”孟溪说。
“没事,送你过去。”
又没话说了。
车子停到孟溪家路边,梁知一看了她的手好几眼,没问什么,只是嘱咐她用水时注意伤口。
孟溪说好,开车门下车。车子很快发动离去。
走近家门口,才看见门廊下的人影。何云远提着一个小袋子,直一直靠着门柱的身子,对她招招手:“回来了。”
孟溪没想到他今天还过来,跑上台阶去开门,一边跟他说:“密码是030617。”
“这是什么日子?”他挨得极近,能闻到衣服上极淡的烟草味。
“捡到小扇子的日子。”
猫咪于她而言,是生命中最纯粹的存在之一。
她在春天的一个傍晚在院子里与它不期而遇,它胆怯又瘦小,她还不懂给猫咪的吃食,跑回厨房只找到一根火腿肠可能合它胃口。
猫咪吃了她的火腿肠,吃得急,咬了她一口。
是带着伤心去打了狂犬疫苗,回到家猫咪竟然还在,跑过来蹭蹭她的腿,喵呜一声,像在道歉,就这样住了下来。
孟溪关上门,把外套搭在自己手臂上。转头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何云远仍是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还生气吗?”
孟溪低头看他手里的袋子,两桶杯面,一个塑料包装盒,散发出幽幽的肉香味。
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伸手想接过袋子,问他:“没吃饭?我去给你煮一杯面。”
何云远把手往后收,再次问她:“还生气吗?”
猫咪闻着肉香味跑过来。抬头瞅着两个人,低下头,收起爪子,卷成一团趴在地上。
何云远一直问,把她心里的火问了出来,心里再理智,委屈和恼火的情绪却无法一直控制。
“生气怎样,不生气又怎样。”
何云远一手把猫抱起来,一只胳膊凑过去,二分落寞,八分认真地说:“生气就让小扇子咬我一口,给你消消气。”
许是手上有肉味,猫咪真的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尖尖的牙轻轻触碰在皮肤上,舌头舔了舔。孟溪却是赶紧让小扇子下去,想起自己被咬的那次,翻看他的手指。
没有伤痕,放开他。
何云远抿唇笑了一声,听起来却像叹气声。
孟溪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甜有苦,他明知道她舍不得的。说是惩罚他自己,分明是在欺负她。
没再理他,拿过他手上的袋子,径直朝厨房走去。
“溪溪,”何云远叫住她,看着灯光照出来的她的影子说:“对不起。”
风吹起厨房窗户上的小布帘,吹得她眼睛酸涩,她继续往里走,把厨房门关上了。
何云远站在原地,如同一个闯了红灯的夜归人,忐忑等着警察走过来开罚单。
直到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她的声音传出来:“你去给猫换水换粮,把猫砂盆清理干净。”
心踏实下来,没开罚单,批评教育。
何云远洗了猫粮碗,倒水倒粮,铲了猫砂出门倒掉,再洗完手,才安静坐着看着厨房门。
直到门又打开,她戴着隔热手套,捧着热气腾腾的一碗面走过来,脸上被热气熏得微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何云远站起来,接过碗放下,手从她身后覆在隔热手套上,却没有松开。
他的手臂收紧,紧紧把她圈在怀中,低下头亲吻她的耳垂。力道不算轻柔,孟溪忍不住轻哼一声。何云远顺势游移到她的唇上,辗转用力。
孟溪撑在桌上的手掌吃痛,情动间咬到了他的唇。何云远嘶地闷哼一声,愈发将她抱紧。
她按下他想要摘她手套的手,喘着气说:“我今天有点累。”
心中升腾的火一点点冷却,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放开。
杯面泡得发软,里面藏了一颗煎蛋,和数片他带过来的卤牛肉。何云远不顾形象,哧溜吸面。孟溪坐在他对面,何云远问她:“不吃吗?”
她摇摇头。
他夹起一片牛肉,固执地递过去,她只好张嘴吃下。
“好吃吗?”
“好吃。”入口香醇,确实好吃。
“我做的。”何云远打电话请教自己母亲,早早卤好了的。原是准备今天下厨,同她一起吃一道庆功宴。不曾想白天诸多事端,晚上来了她不在家,只能把买的菜放回后备箱,出去溜达了一圈,在便利店买了两盒杯面。
直到等到梁知一送她回家。
他端起碗来喝汤,汤碗遮住了脸,耳朵透着红,孟溪无声地笑了。
“我还想吃一片。”
何云远去厨房把剩下的卤牛肉装盘端出来,仍旧夹起一片递到她嘴边。
面吃完了,牛肉也吃完了,已经被隐晦下过逐客令,何云远只得不情愿地告辞。
猫咪还喵喵对他叫了两声。他很想对她说:“你看小扇子舍不得我,要不我还是不走了。”
可是她是认真地送他出门,认真地对他说开车小心。他只好抱抱她再转身离开。
身后的门关上,何云远把车开出一段距离,停在路边。
说累了的姑娘窗边的灯一直未熄,何云远打开抽屉翻找,抽了这天第三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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