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曾照彩云(7)

小说:临时助理 作者:竹旧
    她窝到身边人怀里,安心地任回忆游走。他身上有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她觉得很好闻。

    那个秋天的夜晚,他站起身后走近了一步,她也闻见他衣服上干净好闻的味道。

    意识到她哭的动静后,他退回去,重新整理起箱子里的书和资料。

    过了一些时间,他顾自说道:“一中的课程设置很丰富。”

    那时的她笼罩在巨大的伤心里,听不明白学霸突然在说什么。

    学霸转头,扬一扬手里的《体育科学》,说:“我今天从学校整理了一些不用的书,我们的体育课也配了课外书。”

    学霸方才淡漠地说自己是体育生。学霸也会唬人。

    她记得自己仿佛被他的反差逗笑了。

    “可你还抓住了他的拳头。”

    “人在情绪波动的时候,表情变化和肌肉调动都是有迹可循的。而且,一个小孩打不过我,不是很正常吗?”

    学霸用智力完成了体力上的碾压。

    如果让她形容,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没有把一个伤心的小孩留在黑夜里,也没有停在旁边增加她可能的难堪,而是用他能力范围内的轻松话,陪她度过一节孤单的时间。

    他叫她小孩,却是第一个把她当大人对待的人。

    后来她还是在他无声的坚持下,给爸爸的司机打了电话。

    等待司机来的时候,他仍没有走,而是挑出一些习题册和卷子,问她:“一些复习资料,不知道三年后会不会过时,要不要?”

    她有些呆呆地接过来。作为“回报”,她当着他的面把书包里的红心砖拿了出来,放在角落里。

    他笑了一笑,只说:“你们李老师是个纯粹的教育者,会来补习的小孩,他都希望他们可以学有所成。”

    托课后同桌拉着她聊天的福,她对学霸至少不算一无所知,她知道了他是李老师的外甥。

    父亲的司机到了以后,他换了严肃的神色叮嘱:“刚才的事要告诉你的家人,知道吗?”

    看到她点头后,他挥挥手:“再见。”

    她从后视镜里目送他走远,这个人之于彼时的她,是列车脱轨前从天而降的扳道工,使她免于坠入荒原。

    她在车里打开他的习题卷,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何云远”。

    那天以后,她没有再见过这个萍水相逢的、春风一样的扳道工。

    她的生活归于一种积极的平静。

    父亲知道了相关的事,抄起胳膊到办公室叫来李乾亮的家长对峙。

    李乾亮再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和梁知一一样,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父亲的司机受命每天接送她上下学,母亲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

    她仍去补习班,头发慢慢长长,不再戴棒球帽。

    唯一不变的是她坐在固定的位子,旁边还是那个热衷狂拽文学的同桌。

    同桌不时给她推送新闻。比如她们班上的情侣被老师调到了眼皮子底下坐;比如她在英语考试时在桌上用铅笔记了十个单词,结果一个也没考到;比如,那个学霸学长,定了去江大的王牌专业。

    第二年的夏天,她考上了声誉在外的江大附中。

    她开始住校,每次回家母亲会重点关心饮食起居这些基础的问题。

    她在附中的同桌是一个随口就能背诵圆周率小数点后100位的姑娘,她自称是走亲访友之看家手艺。

    午后第一节课瞌睡袭来时彼此互掐养出的友情,使她们成了亲密无比的朋友,从青葱岁月到长大成人。

    课桌里偶尔塞进一些小纸条,纸条结尾画着粗糙又郑重的爱心。

    她在化学课上偷偷看书虫系列的英文小说,老师的粉笔头落在书桌上时,她正看到“The grain, which is also golden, will bring me back the thought of you.”

    狐狸看到金黄色的麦子,就会想起小王子,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她如果抬头看云,也会想起一个清朗的身影。

    她有一套很宝贝的资料,试题她重新誊抄到笔记本上,原件用文件袋封好,再放进文件夹。

    又一年夏天,她在一次校际篮球赛上见到了梁知一,他的头发理得很短,显得人十分精神。休息间隙他和啦啦队的女孩子聊得热切,没有了那个拧巴阴郁的少年的影子。

    她和同桌给自己学校的球员送水,抬头时撞进梁知一的目光。

    她发现自己可以安静地看着他微笑。梁知一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走一瓶水,时隔很久再次叫她“溪溪”。

    原来他们都在长大。

    她的好朋友看看友校的啦啦队,摇头晃脑曰:“孟氏竹马,帅则帅矣,过于招蜂引蝶。”

    她拍好友一下,“小孟同学一心向学,莫谈风月。”

    最后一个夏天,18岁意味着一切美好的词汇,她拍了毕业照,在照片背后写上了目标大学。

    最后一个晚自习,校园里陷入书页和试卷飞扬的狂欢,她也趴在栏杆旁,笑闹着,撒出去的纸张纷纷扬扬落到中庭。恰同学少年,全都疯了。

    好朋友掐着她:“喂喂喂,你好意思把别人丢掉的捡起来再丢一遍吗?”

    她仰着头,脸皮厚厚地说:“嘻,我的是学霸笔记,不好丢。”

    18岁的生日,父亲和母亲时隔多年再次坐在一张桌上进餐,父亲送了她一辆车,母亲嘲讽了几句,气氛不再剑拔弩张。

    开学季,她拖着行李箱踏入江大校园,行道旁的阔叶树生机勃勃。一个暑假没见的好朋友见面给她一个熊抱。

    大一女生的熄灯卧谈,聊起来那些朝气蓬勃的男孩子们。

    恋爱了的女生讲起种种甜蜜与酸涩,舍友问她:“溪溪,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摇摇头,又想起来已经熄灯了,开口说:“没有哎。”

    “班草,学长,男老师,青梅竹马,同桌,给你写过情书的人,都没有吗?”谁的青春里会没有喜欢的人呢。

    “那算有过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我小时候很喜欢他。”18岁的她,坦然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舍友们闹着要听更多细节。

    想了想,没有更多可说的。“他去外省读大学了。”一如千千万万个无疾而终的暗恋故事。

    那一年落叶缤纷的时节,有一个傍晚,她提了个天蓝色的水壶,三五成群去打水。天边有很好看的晚霞。

    路上经过信院的布告栏,有一张新贴的红色的纸,大大的“捷报”两字印入眼帘。

    一支队伍拿了IC创新杯中国区的亚军,长长的赛事介绍,含金量十足。下面跟着队伍介绍,附带三位队伍成员的半身正装照。

    本来还在同室友商量去南区还是北区食堂吃饭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她原本只囫囵记得他的样子了,可就是走近橱窗的几步路时间,四年前的秋夜如昨日重现,照片里的人的眼神生动起来。

    时隔四年,他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确切地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该是很适合西装的,妥帖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宽大的梧桐落叶打着卷在脚边翻滚。风从布告栏橱窗的缝隙里钻进去,吹起红纸的一角。

    她抬起食指,下意识地想去按住那不停拨动的一角,手就贴上了沁凉的玻璃。

    而她的脑中清晰地回响着低低的、悦耳的声音,是一个大男孩叫她“小孩”。

    平淡的、严肃的、带了些关怀的,各种语气的“小孩”。

    回忆打包,酥酥麻麻地从脑海传递到心脏,手心澄澈,血液奔流,冷热冲撞下,胸腔里产生砰砰砰的不安分的声音,是顿悟的叫嚣声。

    原来,世界上是存在开窍这回事的。

    她在稚嫩的青春里感谢着的、近乎作为一个引路人符号的男孩子,在一个极其普通的、甚至没有见到他真人的瞬间,使18岁的她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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