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的时候, 皇帝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也说不清原因，就是觉得格外烦躁, 心里猫挠一样。
他的元灵也不大对劲, 前所未有一大早就跑了过来，蹲在床边上盯着他看，把皇帝吓了一跳。
大猫看上去也很烦躁，全身的毛都微微炸起来, 瞳孔竖成一条线, 喉咙里嘟囔着，不是那种温柔和顺的咕噜声, 而是另一种更低和更具攻击性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皇帝奇怪的问自己的元灵。
大猫却一声不吭, 只露出獠牙嘶叫了一声，就化成一道灰色的光扑进了皇帝的身体里, 然后回到灵魂的本源处, 窝成了一团, 不动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 成熟期到了。
但是不对，他并没有感觉到灵魂的融合感。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 但是皇帝对于自己的成熟期并不是毫无准备，按照估计，他的成熟期大约在半年以后才会正式开始。
如果景溪突然接受他了, 成熟期大约还会提前——就是这点希望看起来有些渺茫。
还没弄清楚大猫突然回归的原因，皇帝的手环就响了起来，是卫官提醒他今天的行程。
他揉了揉额头, 简单和景溪交代了一句就离开了。
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关系，还是等空闲的时候再慢慢追究吧。
虽然警戒网的裂缝已经被修补好了，但是一个月前那场大战，依然有不少邪神趁着空隙溜了进来，自从身体恢复以后，皇帝就带着他的军队继续清扫残余的污染源，追捕躲藏起来的邪神。
虽然已经打了一千多年，他依然说不清那些东西究竟有没有神智。
邪神虽然都来自于旧宇宙，但是似乎也有种族之分，特别明显的有两种，一种主要和人类在正面战场作战，试图突破防线硬闯进来，另一种却鬼祟得多，战斗力也更弱，总喜欢偷偷摸摸潜进人类世界，扩展污染，蛊惑信徒。
后一种似乎更聪明，也有一定的判断和藏匿能力，但是依然无法沟通。
更重要的是，它们并没有同伴意识。
就像是无数聚合在一起的简单生物，虽然因为短暂的共同目标而一起战斗，但只要稍有机会，依然会毫不犹豫的自相残杀。
对于帝国来说，虽然作战的时候因为这些东西的疯狂而造成了不少麻烦，但是在清扫战场的时候，它们吞噬彼此的特性也同样有不少方便。
一千多年的研究过程中，科学院也不是完全没有贡献，至少在排查污染源方面已经相当精准和快速了。
皇帝手上拿着一个小瓶子，这能够帮他更精准的定位，完成清扫。
小瓶子里放的是一点邪神的碎片，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团灰雾，但是依然天生就能够感应到其他邪神的位置。
在苍茫的宇宙间，这点特性帮了帝国很大的忙。
星舰此时正行进在木星附近的小行星带，这是一处充满了危险和不可知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小行星超过五十万颗，还有更多相互碰撞以后形成的残骸和碎片，和一团团的气体和尘埃。
这些磕磕碰碰的小东西们拥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和坚实的质地——毕竟那些不太坚实的小行星早就被撞碎成了漂浮的星际尘埃。
自从防御网建设成功，潜入的邪神就很难再进入母星和月球，于是，它们就转战小行星带，并以这里为跳板，试图向更多人类星球侵蚀。
一千多年以来，还真的被它们成功了几次，造成了数次大规模的死亡事件。
后来帝国就吸取了教训，每次大战结束，首先排查的就是这里。
科学院曾经怀疑小行星带里是不是有某种格外吸引它们的东西，但是很遗憾，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值得欣慰的是，追捕倒是方便多了。
荒凉的小行星带，一颗只有山头大小的小行星正飞快掠过，也许是因为经过大量的撞击，这个小行星表面坑坑洼洼，一边像是被利刃削去一样，只剩下一个角，另一边则露出了一个大坑。
坑很深，直接贯穿了整颗小行星。
瓶子里邪神的残余物开始不安的挪动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诱惑着它。
“前方有污染痕迹。”几乎同一时间，另一艘星舰也发出了类似的信号。
三艘星舰以品字形包围了这颗小行星，小行星的速度很快，而且用一种很奇怪的角度在高速旋转，似乎想要把它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彻底的抛出去。
三艘飞船快速的靠近小行星，但是因为这颗小行星的面积实在太小了，飞船很难着陆。
对于高级进化者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皇帝推开舱门，直接跳了出去。
他们可以单凭肉身就走在宇宙间，这也是与邪神对峙的基本要求。
因为没有空气，宇宙空间里是纯然的安静，只有恒星发出的明亮光芒充斥在广袤的宇宙空间里。
皇帝站在飞船的舱顶，单膝跪地，微微眯着眼睛打量这颗小行星。
这是一颗行星核，若干年前或许也有庞大的体积，但也许是一次撞击，或者某种难以猜测的外力推动，它开始了疯狂的旋转和快速的前进，以至于甩掉了大多数疏松的组成部分，只留下一小块金属内核，而且还长得奇形怪状，到处都是尖刺和坑坑洼洼。
这颗行星确实不大，以至于就连落脚的地方都需要费心思量，更需要考虑的是，那个邪神究竟藏在哪里？
是那处空洞？还是几根尖刺交错的阴影处？
在战斗中，他需要精确判断每一处可能发生的意外——这也是帝国在千百年战斗中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
然后，他轻轻的瞪了一下脚，就从飞船顶部飞起来，灵巧地落到了小行星的一处尖顶上。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同时跟了过来，护在皇帝身侧。
小行星微微一颤，然后转动得更加剧烈，带着一种濒死的疯狂。
三个人都装备齐全，脚上的鞋子可以牢牢吸紧地面，从容的对抗这种亘古就存在的离心力。
三人慢慢的走到了那个空洞边，皇帝抽出了腰边的光剑，直直的指向黑黝黝的洞口。
大约两三秒钟以后，一根灰色的触手从空洞里伸了出来。
触手又细又长，跟大猫的毛也差不多，要不是眼睛尖，几乎看不到这东西的存在。
很快，就有更多根触手伸了出来，触手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有些柔软得像动物的毛发，有些又像是一个几根纠结在一起的钢筋，这些东西就像是被胡乱揉成一团的聚合物，带着一种天生的混乱和毫无道理。
光是直视，都带着强大的污染。
皇帝忽然皱起眉头，提醒边上的人：“这东西有问题。”
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他就是皇家卫队的主力成员，即便登基以后，清除污染和散逸的邪神也依然是他的主要工作，他已经见过许多种类型的闯入者，但是这东西依然显得不同寻常。
从那无数根触手上散发出来的邪恶和混乱，比他遇见过的任何敌人都要强烈。
皇帝把光剑横亘在胸前，已经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
出乎意料，这东西一看到人类，第一反应竟然是转身就跑。
这又是一个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意外。
原本科学院认为，那些偷偷潜进来的邪神或许是它们之中更有理智的存在，说不定能够通过那些存在打听到更多情报。
但是很遗憾，研究很快就发现，强者正面对决，弱者潜入星球扩散，这种行为更类似于群体生物的下意识行为，一旦组织溃散，单个的潜入者再次碰见人类，第一反应永远是主动攻击。
就仿佛，人类的血肉对它们有致命的吸引力一样。
但是这只丑陋的触手怪物却显然不一样。
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
就好像，它是一个能够战胜自己本能的理智生物。
皇帝毫不犹豫的追了过去。
那东西虽然长得臃肿而丑陋，但是速度非常快，游走在崎岖的小行星表面如鱼得水，相比之下，皇帝的行动就显得有些缓慢了。
虽然他常年在这样的环境中作战，但是更适应的还是通过灵活的避让和牵扯解决对方无脑的冲击，这种追逐战，他还真的没有什么经验。
邪神在前，皇帝在后，两个的速度都比另两个战士要快得多，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两人眼前。
两人再见到皇帝陛下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周围一片狼藉，而那个邪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设备显示皇帝陛下并没有被邪神侵蚀，灵魂也完好无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昏迷不醒。
卫官只能尽快把皇帝送到了科学院治疗部，寄望着医疗官们，或者是皇帝那个神奇的伴侣能有办法。
一系列检查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现。
皇帝的身体机能完好，灵魂也完好无损，这场昏迷没有任何迹象，自然也找不到应对的办法。
医疗官只能让皇帝陛下同样躺在医疗舱里，放置在景溪附近，指望着这位能够再次展现奇迹。
景溪慌乱的看着闭目沉睡的皇帝。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皇帝受伤昏迷了。
做为帝国最重要的存在，他受伤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
景溪就坐在皇帝的身前，看着那张英俊至极的面庞，发呆。
满桌昂贵的饭菜早就已经凉透了，但是他根本任何没有进食的心思。
他脑子乱轰轰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就在这样的焦灼之中，景溪恍恍惚惚的睡着了。
就在他睡着的同时，皇帝的身体里浮现出一道朦朦胧胧的灰影，那是一只大猫的影子。
大猫迷迷糊糊的甩甩头，慢慢从治疗舱里爬出来，往景溪的方向靠近，但是身形却越来越模糊。
到了最后，它的身形彻底化为虚无，只有一条小小的透明鱼干，落在了景溪的嘴里。
沉睡的青年无意识的抿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落进了口腔。
这是一个非常悠长的梦境。
梦里，他是整个星球，甚至是整个宇宙最强大的战士，是联盟最闪耀的星星，也是绝对的王者。
他们的世界遭遇了一次诡异的侵袭，某种不可名状但是十分恐怖的存在闯入了他们的世界，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敌手。
幸运的是，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部分人觉醒了神秘的力量，足够和那些恐怖邪恶的力量一争高下。
其中也包括他，星球上最强大的勇士，甚至是整个宇宙最强大的勇士。
他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对于自己的部族也充满了忠诚，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脑子里某个声音也越来越大。
那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宇宙的召唤。
他坐在王座上，陷入了深思。
他们这个种族拥有非常漫长的生命，但是即便如此，也依然还是有生老病死，这是这个宇宙最底层的逻辑。
但是如果，在另一个宇宙，遵循的是另一套逻辑呢？
一个没有死亡，没有注定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
也许是在最高的位置上坐太久了，也或许是强大的力量让他终于触摸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这个文明的守护者，宇宙的王，陷入了深思。
然后某一天，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关键的点。
就像是宇宙间一道最耀眼的恒星爆发。
不，更像是宇宙初始的大爆炸，是一切的开始，也是结束。
然后，他用整个文明，那些他曾经誓死守卫的人，星球，整个宇宙，做为登上更高位置的献祭。
他将成为真正的强者，永垂不朽。
然后，梦就醒来了。
在那颗小行星上，皇帝轻松击败了那个触手怪物，刚准备回程，就突然失去了意识。
然后就做了这个梦。
梦的前段，是一个勇士的一生，但是到了尾声，却骤然滑向了疯狂。
也或许，那并不是疯狂，而是某种暗示？
在梦的最后，初始大爆炸澎湃的能量冲击下，他能够感受到一种强大力量的冲刷，那是真正对整个宇宙都拥有支配权的感觉。
对于任何一个强者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拥有致命吸引力的毒药，明知道危险，却叫人欲罢不能。
皇帝一度以为，自己也将沉迷于这种感觉里。
直到景溪忽然出现。
青年茫然的站立在初始大爆炸涌动的创世力量之间，有些慌乱无措，却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忽然露出了微笑。
然后，整个宇宙都寂静了。
景溪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到处都是涌动的乱流，无数物质和能量混杂在一起，就像一锅沸腾的粥汤，根本无处落脚。
他觉得很害怕，只能在这些喷涌的可怕乱流间踉踉跄跄的前进。
直到遇见了君域。
帝国的皇帝陛下穿着一身奇怪的白色大袍子，赤脚站在那里，他的周围，能量的涌动是最激烈和恐怖的。
但是，毫无理由，景溪只是看见这个人，就觉得安心下来。
他忍不住对着君域露出了笑容。
然后，瞬间风平浪静，乱流全都烟消云散，他置身于一片安静明亮的星空里，面前是两大团星云，一处星云底下卧着一只大猫，另一处底下，站着皇帝。
他们都闭着眼，明明隔得很远，又似乎依然紧密的连在一起。
景溪忽然就明白了，这两个其实是一个人。
无论他们的外表有多不同，无论他们的表现是如此迥异，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帝国的皇帝，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整个文明的守护者。
景溪的脸突然胀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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