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威克汉姆离世的消息,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早有预料的,但他的亲人却难以接受。
原本乔威已经“缠绵病榻”数个月之久,现在刚有了康复的迹象,却又突然在没有家人朋友的陪伴下离开,亲人们接受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
乔治亚娜没想到自己回家前还听到了丈夫身体好转的消息,回家后就只能面对一口已经封好的棺材。
棺材是乔威在宣布成立基金会后不久就准备好的,他的收敛仪式在管家詹森的主持和所有佣人的配合下,天还没亮就结束了。乔治亚娜甚至都不能责怪管家詹森不给她见丈夫最后一面的机会,只因为这是丈夫遗嘱上写明的“不要让死去的他过多的停留在外界”。
整整两个白天,乔治亚娜都在嫂子伊丽莎白.达西的陪伴下,浑浑噩噩的听从女管家的指示行动,原本费尽心思为丈夫选好的“康复礼物”也再也没人提起。
等她重新收拾好情绪,葬礼也快在儿子和哥哥的操办下准备就绪了。而当乔治亚娜重整精神,在这栋她和丈夫渡过了老年时光的别墅中踱步时,她意外的听到了哥哥达西先生和管家詹森的谈话。
“那位乔威先生还没到吗?”
“乔威先生乘坐最新一班从纽约开来的客轮,明天就会抵达南安普顿。”
“我想邀请他来参加一场晚宴……”乔治亚娜加重了脚步,引得两人回头看她,“我想见一见那位乔威先生,介于他和我丈夫的关系。”
管家詹森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还是恭敬的答应下来,“我会向乔威先生转达的。”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对这场晚宴感兴趣的人比乔治亚娜本人预想的要多很多——仅出于对接受了乔治.威克汉姆与众不同的“信托”的乔威先生的好奇,和对掌握了庞大资产的陌生年轻人的谨慎。
“信托”是欧洲有钱人惯有的财产处理方式,源自十字军东征时,男主人需要将产业托付给自己信任的男性友人,以便于在自己无法回来时,让自己的妻儿有所依靠。
围绕“信托”诞生的法律足够严谨,毕竟整个相应的社会阶级,都拥有保障所有有钱人未来的一致利益。在多年来种种案例的威慑、以及社会道德的双重约束下,基本不会有信托执行人挪用财产为自己谋利的行为出现,但乔治.威克汉姆特别成立的基金会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对自己的产业处理方式甚至不能被归纳进信托的范畴。
除了在遗产中额外留出一部分现金分给多个亲戚外,乔治.威克汉姆将自己名下的全部财产以捐赠的方式,放进了新近成立的未来科技基金会里——这里面甚至包括了自己所有著作的版权。
信托相关的法律,可管不到基金会这种大文豪威克汉姆独创的经济体的头上来,而基金会的管理者,只需要遵守“致力于推动科技发展”这样宽泛的发展宗旨,定期举办“未来科技”大奖赛,便可以随意的支配基金会下辖的产业,而且只要基金会的运作良好,那基金会的管理人便不管是法理上还是道德上,都没有值得谴责的地方。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各种办法,绕过法律将产业移交给某个特别的人士,但从没有人像乔治.威克汉姆这样,抛开了妻儿,几乎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一个“私生子”,而他的家人甚至没就这件事发表过多少反对的言论——这些都让外人对“乔威先生”好奇极了。
现在,孀居的乔治亚娜.威克汉姆夫人即将举办一场专门用来招待乔威先生的晚宴,而不管是看热闹、还是想探听乔威先生对基金会的未来规划,有门道和没门道的绅士们都开始纷纷打探出席这场晚宴的办法,原本仅限于威克汉姆家及少数亲戚的家庭晚宴安排,在各种请托下不得不变成了一场正式的社交晚宴,场所也从威克汉姆宅转移到了达西家在南安普顿租下的庄园。
到了晚宴当天,有幸出席的诸位绅士夫人们都纷纷赶着邀请函上的最早时间抵达了庄园,顶着面无表情的乔治亚娜夫人的眼神压力,和威克汉姆一家一同等来了那位传说中的乔威先生。
为乔威驾车的是威克汉姆家的老管家詹森,当他将随身携带的礼品交给门口等候的男仆,并在管家詹森的陪伴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年纪较大的来宾们都惊呆了。
这位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简直就是年轻时的乔治.威克汉姆的翻版!
他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整齐的向后梳起,眼睛在烛光下显露出如同陈年红酒般诱人的色泽,嘴角含笑,举止有度,仿佛这些年被吹嘘过度的“英国绅士”的实体。
乔威先生周身还萦绕着一种令人放松的氛围,让人看到他便能感觉到他的真诚和正直,想要向他托付自己的信赖。
不过乔威先生真是显得太过年轻了。就算他的谈吐成熟,顶着那张俊美逼人的面孔,依旧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年满二十五、甚至有人猜测他才刚刚二十出头。
这样一位先生,真的能掌握好乔治.威克汉姆留下的庞大产业吗?
和其他来宾们产生的小心思不同,威克汉姆家和达西家的亲戚们都对乔威先生的样貌感到极为复杂,尤其是乔治亚娜。
她神色恍惚的看着正在和哥哥交谈的乔威先生,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和乔治、哥哥一起在达西家老宅渡过的那段青春岁月。
乔威先生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性小动作,整个人也不失年轻人应具有的活力,乔治亚娜一个错眼,总会把她看做自己年轻时的丈夫。
这种古怪的熟悉感,让乔治亚娜又惊又怕,从小便听丈夫编故事的她忍不住产生了一些荒谬的联想,但等她定了定神,仔细打量起这位乔威先生,却又发现了对方和自己丈夫在样貌和气质上的些许不同。
乔威的脸部线条更为柔和,眼窝也没有那么深,瞳色也不一样。乔威的眉毛修剪的极为英气,中和了他与乔治.威克汉姆相比更为秀气的部分,如果单凭照片辨认,人们很容易将他与年轻时的乔治.威克汉姆当做同一个人。
但乔威又和乔治亚娜那个一边说着想要过上平静的生活,一边又跃跃欲试、想要做点改变社会的大事的丈夫,有着截然不同的低调和内敛。
这是某种仿佛一直在追寻着什么、一直对生活有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不满的老年乔治.威克汉姆,始终未曾拥有的安定感。
打消了自己脑子里那些过于离谱的念头,知道自己丈夫对某古国怀有奇异情感的乔治亚娜忍不住猜测,乔威先生的生母是否是来自东方,他与自己丈夫的不尽相同之处,又是否来源于那位击溃了自己完美生活的未知女性。
自从得知乔威先生的存在后,乔治安娜反复的问过自己,为什么恩爱多年的丈夫会选择背叛。
乔治亚娜知道自己的丈夫和一般人不同,他脑中的奇思妙想从未停歇过,和整个世界也有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但乔治亚娜只把那当做天才惯有的毛病。她曾以为自己和丈夫之间的爱情虽然不像自己的哥哥和嫂子那样心心相印,然而他们对彼此忠诚,互相陪伴、支持了几十年,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一对夫妻。
事实告诉乔治亚娜,他们不是。
这些天来,乔治亚娜用尽了自己的涵养才没有失态,但真正见到这位乔威先生后,乔治亚娜心中又爱又恨的情绪让她没办法继续维持流畅的社交辞令,整个人显得极其冷淡、甚至有点冷漠,让这场她本想向乔威先生表达善意的晚宴,变得更像是威克汉姆夫人对“私生子”的施压和示威。
奇怪的是,乔威先生在向乔治亚娜问好后,也没有试图打破他们之间冷淡的尴尬感,而是将自己的魅力挥洒向了在座的其他人。
实际上因为晚宴性质的变化,威克汉姆家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出席,除了年长的达西夫妇陪坐在侧,长桌上也就只有乔治亚娜的小儿子马修这一位正经的威克汉姆先生,而她迂腐的大儿子则以“不够名誉”拒绝出席。
晚宴开始后没多久,乔威先生便慷慨的满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主动挑起了关于他本人的话题。
自称在美国纽约州长大的乔威先生,并没有太多新大陆的“乡下”口音,反而像是个地道的英国人,而且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言之有物,面对他人的试探也应对得当。
乔威先生毫不避讳的声称自己确实和离世的大文豪威克汉姆有着足够亲密的关系,但他并没有急着强调他该如何像他承诺的那样,将基金会的运作方向朝着“推动科技进步”发展,而更着重于向以达西先生为代表的老乔治.威克汉姆的朋友们表达友善与敬意。
乔威先生承认了自己会在管家詹森的帮助下,将基金会的主体从英国迁移到美国,但他的态度让人们愿意相信他有意维持住源自老威克汉姆时代的友谊。
这就让某些人有些得寸进尺起来。
“……美国自内战结束后,经济发展速度很快,不知诸位是否有关注前几年威氏-达西报业下《经济学人》的专题评论,拥有广阔领土和丰富自然资源的美国早已具备了腾飞的条件,而且恕我直言,这些年欧洲可没怎么平静下来过,美国却在美洲没有对手……”
“……是的,在我和威克汉姆先生通信时,他也曾向我多次提起过,法国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
“好了,各位先生、女士,让人烦闷的经济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乔治亚娜叫停了一位坐在距离她五个位置、大腹便便的绅士凑着身子想继续和乔威争论的举动,“让我们更加享受这些美食。”
这是乔治亚娜这些年作为女主人,替自己丈夫招待客人时的惯用伎俩,常常出现在她和丈夫默契的觉得某些令人不快的客人需要闭嘴的时刻。
在那一瞬间,乔威先生露出了让乔治亚娜看不懂的神色,红棕色的双眼闪烁着如同无机物般冰冷的光,让所有人都跟着打了个冷颤。但乔威先生很快转头、低声向达西先生询问起什么来,室内的气氛迅速回暖,大家也只能一面维持着表情,一面说服自己把之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当做了错觉。
在从管家詹森那里知道有这场晚宴存在,再到真正出席这场晚宴的几天时间内,乔威已经彻底掌握了那种类似“紫人”的荷洛蒙能力,其他人见到他时,也不会再产生当初管家詹森初次见到不做人的他时那种“魔性”的震慑感。
从走进庄园后,乔威就有意识的用他的能力促进其他人体内的多巴胺分泌,作弊式的加快他人对自己产生好感的速度,但他没想到刚刚小小的情绪失控,差点让他功亏一篑。
乔治亚娜、乔治亚娜。
乔威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她的名字,不再去看早已决定抛弃的妻子的满头白发,继续着和老达西的对话,“不知我是否有幸成为威克汉姆先生的抬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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