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复习一下熔化和凝固的特性。”讲台上的老师背对着一班同学在黑板上写着笔记,“上学期有很多同学没有搞清楚熔化和溶解的概念,我就趁这节课给大家讲解一下……”
年轻的男老师有着一手漂亮工整的粉笔字,写板书时又很体贴地把每个字都写得很大气,这样一来纵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黑板上的内容。写完板书,他便转过身来对着图例细细解说,磁性的声音响起时下面总是一片笔尖摩擦纸面的刷刷声。
物理课。
这绝对可以算得上八田美咲最讨厌的学科没有之一。
虽说三年B班的物理老师是在全校都极有人气的藤原老师,但这仍然不改少年天生对理科的厌恶和对藤原心理上的排斥。双重的厌恶情绪,非但没有负负得正,反而让八田养成了一到物理课不是逃课就是睡觉的习惯。
这也意味着:八田和藤原之间的梁子,结大了。
藤原被学生私下里选为校园人气教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比其他男老师高出不少的颜值和对学生温柔耐心的态度。这对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们尤为适用,但像八田美咲这样的人压根不吃这一套。
——“这个混蛋的笑容假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八田曾经在许多人面前这样评价过藤原。
——“就是一个靠脸吃饭的家伙。”
橙发少年正处于年少轻狂的年纪,有什么想法总会毫无顾忌地开口,单纯到仿佛全然不知人间冷暖。他跟人随口一说,那人又跟其他人瞎掰,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歪,传到藤原耳里,到最后几乎全校的人都这样认为:哦,三年B班的八田美咲是个看不惯帅哥的刺头。
真弥听了这样的传闻之后总会哭笑不得:“美咲你神经能不能不要那么粗大?什么人是大嘴巴什么人能信任你好歹分辨清楚一些啊!”
八田虽然不在乎这种委屈,但不代表真弥不在乎。
明显是针对少年的谬论让少女心中总有块疙瘩,每次面对藤原时总会有些不大自然——好吧,她承认这的确是主观意识作祟,即便知道最先挑起事端的是八田,她脑海的天平总是偏向自家幼驯染。
八田讨厌藤原,真弥便也讨厌藤原。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物理课刚开始没10分钟,八田美咲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入冬后天气很冷,就算写字时手指接触到桌面都会被冻得皮肤发疼,更不用说整个人大面积接触冰冷的桌面趴着。因此一到冬天,上课睡觉的人数经常大幅度减少,饶是八田这种刺头儿也由睡觉变成了看着窗外走神。
……两者似乎没什么差别。嗯,至少对于讲台上的老师来说看得顺眼了不少。
总之,教师们对于这个改变还是十分欣慰的。
然而现在,气温大概也就五到六摄氏度的天气里,橙发少年却就这样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大咧咧的,睡·着·了。
这脸打得简直是啪啪响。
于是被打脸的藤原老师罕见地不在状态,观察力细致的人很快便能发现男人嘴角的弧度比平时要下滑了五度到七度,长刘海下的镜片也时不时反射出刺目的白光。若班里有二次元宅看到这一幕,铁定得像邪教信徒一样大呼“鬼畜”。
比起台上人的不在状态,台下罪魁祸首的表现就要平静了不少。
窗内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从教室里看去,户外枯叶凋零的景象已然模糊成了一片。靠窗的桌子上,少年毛茸茸的橙色脑袋窝在一团柔软的红色围巾中,几缕乱翘的呆毛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后头的一个男生趁着藤原转过身时戳了戳同桌的伏见,小声道:“喂,伏见,八田这小子也太狡猾了吧,居然想到这种方式舒舒服服地睡觉……话说他什么时候聪明到会带围巾上学了?”
语气里全是羡慕嫉妒恨。
黑发少年透过眼镜片淡淡瞥了身边的人一眼,不置可否,继续扭头看风景。
被点到名字时他正听着歌。用的是很老套的手段:耳机线从袖口钻出来,手放在耳边,就好像他现在这样看起来在托腮思考。在学生中摸爬滚打数年的藤原老师当然不会白目看不出他的做法,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愣是从来都没说破。
三年B班全员总结了一下,一致认为是气场问题。
相比伏见,八田的气场实在太让人有欺负的欲望。
橙发少年抱着毛绒围巾睡得正香,刘海下露出的半张睡脸安详地就好像个孩子。明明是在课堂上,周身的氛围却温馨到不可思议,全然颠覆了他醒来时不良少年的恶劣形象。
只是毫不顾忌外面环境的鼾声将这份宁静的美感拉低了不少。
因为发出鼾声的人是八田美咲,藤原无论再怎么刻意提高音量都没法把这声音的存在感压下去,反倒是因为台上的讲课声和台下的呼噜声相互辉映的现状让不少同学偷偷喷笑出声。
藤原的神情顿时窘迫。他尴尬地笑了笑,转身面对班级,轻轻把教鞭放在桌子上。
整个班级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八田?”
在四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年轻男人轻咳了一声,走下讲台,敲击着少年的桌子,试图用一贯柔和的语调把八田唤醒:“八田,上课的时候不要睡觉。”
八田:“zzzz……”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拍开他的手,换个姿势继续睡。
后座的伏见仍然保持着托腮的动作,见状不禁嗤笑出声。
藤原的微笑有些绷不住了。
俗话说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发怒,这话在这位年轻的男老师身上恰恰适用。
“八田美咲!!你和伏见一起去门外罚站!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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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八田抱着软绵绵的围巾来到教室门口,仍然表情茫然,尚未清醒。
被毫不留情地没收了耳机的伏见跟在他身后出来,镜片后的双眸尽是郁闷。见八田耷拉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不禁挑了挑眉,学着少年的样子靠在墙上,无聊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半天后回过神来的八田一眼瞥见伏见闷闷不乐的侧脸,整个人一激灵,顿时目瞪口呆:“猿……猿比古?!你你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啊。”伏见无精打采地扶着脖子一侧,“和你一样,被藤原赶出来了。”
“……你平时不是再怎么乱来都不会被赶出来的吗?!”
“谁知道。”黑发少年耸了耸肩。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八田也没兴趣再追问,翻了个白眼后开始满脸烦躁地自言自语。
“什么啊,藤原那家伙,在这么冷的天把人叫起来……阿嚏!!”话音未落,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在伏见掩饰不住的喷笑中,橙发少年狼狈地抽抽鼻子,二话不说把手里抱着的围巾系上。
因为昨天才学会系围巾,八田的动作仍然有些笨拙,但比起之前险些勒死自己的情况显然好上了不少。他把下巴埋在柔软的毛绒当中,使劲儿揉揉鼻子,泛红着鼻尖解脱般地感叹道:“呼哈……这样就暖和多了!”
橙发少年清秀的脸上扬起的全然是孩子般灿烂的笑容。
伏见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喂,美咲。”
“啊?”
“这个玩意儿是矢泽那家伙给你的吧。”
八田一愣,一时还没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直到顺着伏见的目光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才恍然大悟:“哦,你说这个啊,的确是这样没错……切,那家伙总是在不重要的地方瞎操心,今天早上上学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多遍要把围巾带上,真是啰嗦得像个老婆婆一样。”
兴许是站在走廊边太无聊,八田不知不觉就开始针对自家幼驯染的行为抱怨起来。
“我在玩的开心的时候她会很没眼色地叫我去做作业,真是的,作业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啊对了,还有昨天,我们打游戏时她也来打岔了,虽说我的确有很多作业没做完啦,但这可是周末的最后一个晚上啊……可恶,就这么泡汤了……”
这真的是很任性的抱怨。
但听着这样无厘头的话语,伏见心中竟生出一种“啊啊这样可爱的性格才是美咲嘛”以及“居然能让美咲浪费那么多口舌去念叨自己,矢泽真弥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混合起来的复杂情绪。
八田紧接着说出的一句话让伏见的后一种情绪更为强烈了。
“嘛,不管怎么说……”橙发少年搔了搔脑袋,脸上浮现一抹别扭的神色,“虽然很讨厌,但好歹还是第一次把作业给做完了,虽然不想承认,这也算是她的功劳吧……猿、猿比古?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可怕?!”
他猛地转过头,瞠目结舌地看着浑身散发着“我现在很不爽不要惹我”的气息的黑发少年。
“……没什么。”伏见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抬起手臂,随意瞥了眼手表,“这节课还有五分钟就要结束了。”
“真的?!”
于是单纯好骗的八田美咲就这么一脸惊喜地被带跑了话题。
下课铃一打响,藤原便抱着教科书怒气汹汹地从教室门口走出来。年轻男人俊秀的脸少见地面带不愉,一眼看见歪七扭八地站在门边的两人,表情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他在原地顿了一会儿,瞪着他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说教,颓然地转身便逃也似的向办公室快步走去。
“简直就像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
八田后桌的男生在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座位上时这样说道。
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八田回忆了一下先前匆匆瞥到的表情,虽然搞不懂男人发火的原因,但还是幸灾乐祸地表示“啊哈哈哈藤原你也有今天”。
另一个名为“秋山”的男同学恰好路过,听到橙发少年兴奋地嚷嚷“大仇已报”,顿时忍俊不禁:“八田你也就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有时间在这儿瞎乐,还不如考虑一下若是那些仰慕藤原老师的女生们来找你麻烦你该找谁哭去。”
“哈?”兴奋中的八田愣了愣,一脸莫名其妙,“这关我什么事?”
话音刚落,秋山和后桌就忍不住无奈地扶额。后桌叹了口气,望向橙发少年的眼神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什么啊,看来你和伏见……你们两个罪魁祸首完全没有自觉啊。”
八田神情更加茫然,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的伏见也从窗外移开了目光,恹恹地抬眼,镜片后充满质感的黑色瞳孔毫无活力地传达出一种“我怎么躺着都中枪”的无辜。
放完东西从讲台返回来的秋山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谁在门外嘻嘻哈哈地聊家常,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在罚站而不是在家里玩家家酒,气得藤原老师一整堂课都黑着脸。”
不等两个“罪魁祸首”反应过来,后桌又感叹地接话:“我可是从来没有在藤原老师这儿感受过那么压抑的气氛呐,这堂物理课估计全班同学都终生难忘啊。”
“……”
八田和伏见都明显地一噎。
沉默数秒后,后者继续不耐烦地转过头去窗外看风景,而前者则是双腿一蹬桌子,两手扶在脑后,大大咧咧道:“吵死了,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话说回来……”
他转头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秋山:“喂秋山,你刚刚从办公室搬回来什么东西了?”
秋山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上午刚考完数学突击考,一有什么动静大伙儿自然是找他。八田的一句话引来了四周不少同学的注目。在众目睽睽下,秋山一耸肩,摊开手:“上午的试卷已经改完了,待会儿自习课要发。”
语气轻快得就好像在说“今天早餐吃了蛋包饭”。
“——诶?!!”
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叫。
八田的反应最为激烈,直接就猛地站起一把抓过秋山的衣领:“这这这这么快?!你们批卷的学生这次怎么这么高效?!嗑药了?!”
这次的分数可能连两位数都上不了——八田美咲虽然在考试开始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但当成绩真正下来的时候他还是有种天崩地裂的失重感。
橙发少年那副如全世界都失去了希望的惨淡脸色早在秋山的预料之中。他轻咳了一声,面露同情地拍拍揪住自己领子的人的肩膀:“八田,冷静,松手让我喘口气。”
八田神情恍惚地松开了手,一屁股摔到椅子上,开始痛心疾首地思考今晚该如何把暴怒的老妈应付过去。重获自由的秋山迅速退后几步,在确定自己的位置不会受到群体性攻击后,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的确,咱们年级是没有把试卷批完,不过这次的改卷是混着批的,我们班的卷子是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改的。”
话音刚落,后桌就忍不住吐槽道:“原来你们连一年级的新生都不如了吗。”
“是啊,不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么,现在的后辈们可不得了啊。”
秋山全然没有被讽刺后应有的惭愧感,态度自然得就好像事情本应该如此一样。在后桌“你这人真是没脸没皮”的嚷嚷声中,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叫住走道上正跟几个女生聊天的另一个批卷组的女同学:“鹤田!批我们卷子的是一年级的哪个班来着?”
女同学聊着正开心,忽然听别人叫自己的名字,顿时有些不满地回过头来,耐着性子扔下一句:“一年B班。”就转头继续跟朋友笑闹。
“对对对,想起来了,就是一年B班。”秋山也不在乎鹤田的态度,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便兴致勃勃地对一干听众继续表演唾沫横飞,“B班的批卷组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效率真是让整个三年生批卷组自愧不如啊,最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个很可爱的小学妹……咦,八田你怎么了?”
在听到“一年级”时八田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后来越听脸越黑,直到“一年B班”传入耳中他几乎控制不住面部的扭曲。
自家幼驯染是一年B组的学生,这点八田美咲当然清楚。刚入学时少女还来到他面前很开心地说了些“能在美咲曾经用过的教室上课真是太幸运了”之类的蠢话,当然他像平时一样不知所云,很快就红着脸把人家轰回了家,然后莫名其妙地因为这句话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晚上都睡不着,早上起来时还顶着俩黑眼圈。
当然若仅仅是这些还不至于令他惊慌至此。
——“唉,之前帮老师批月考卷简直累得要死,那一天很晚才回到家……中学的批卷组真不容易啊。”
这是随着逐渐理清的思绪浮现在少年脑海中的,几天前矢泽真弥来他家蹭饭时无意间说出的话语。
……批卷组?
……
卧槽,开什么玩笑!
橙发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死死盯着秋山不知所措的面庞,声音有些颤抖:“……喂,你知道那个批卷组里有什么人吗?”
“这、这个……”少年显然被他给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答道,“的确是知道……一年B班的数学课代表小林、那个很受欢迎的山野,还、还有……”
八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女孩子叫……矢……矢泽?”秋山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嗯,是这个名字没错。”
周围几个和八田关系比较要好的男生紧张地看着已然石化的橙发少年,对他莫名其妙的反应感到一头雾水。原本笑嘻嘻的后桌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僵在座位上的少年:“......八田?你还好吗?活着吗?”
被笔尖戳到后背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八田美咲终于动了动。
下一秒,猛然把脑袋自暴自弃地往桌子上一磕,双手握拳狠狠一锤桌面,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欲哭无泪:“啊啊啊啊啊完蛋了我不活了!!”
“……诶?诶!八田!!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一片混乱之中,伏见冷静地把一切尽数收入眼底。知晓八田情况的他大致猜测到了此时对方纠结的心理,但又不是很能理解,于是不再理会,继续一边听音乐一边看风景。
树枝光秃秃的,不断有白雪从枯枝上刮落,可想而知此时外面必然是寒风凛冽。
黑发少年眯了眯眼睛,无精打采地咂咂嘴。
“……啧,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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