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如同深陷泥潭,昏昏沉沉,眼前只余一片遥望无际的黑暗。
残破的意识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漂浮。它似乎忘却了一切,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好奇地张望着这个模糊了方向感的世界,无知到甚至生不出“这究竟是哪里”的疑惑。
意识继续向前漂浮着。
一开始它并没有什么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空荡的脑海内忽然多出了一点什么,接着渐渐涌进了其他的东西。它停了下来,迟疑地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
第一个是纯白色。它分解成无数个黄豆大的小粒,欢悦地蹦跶着跳进它的身躯中。
纯白色是来自一个婴儿的欢愉。意识看到的是一双白嫩的小手,肉嘟嘟的,才刚刚好抱住另外一根大人的手指。婴儿床边的男女温柔地凝视着咿咿呀呀的婴儿,微暖的灯光下,眸中几乎化作了一滩春水。
当白色的小粒彻底融入透明的形体时,婴儿零零碎碎的记忆便从眼前消失了。
第二个是米黄色。当它涌入意识的身体时,意识眼前又浮现了新奇的画面。
还是之前那个婴儿,不过似乎稍稍长大了点,扎着两条俏皮的小辫子,握着女人的手指,跌跌撞撞地走在家门外的走廊上,一双黑亮清澈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女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俯下身,拉着自己轻笑道:“这是美咲,以后你们就是朋友了哟。”
小女孩抬起头,视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拉着自己妈妈的手的橙发小男孩瞪着她,似乎很不情愿这种说法,见她望过来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哼了一声,别扭地转过脑袋不看她,脸上不知为什么红扑扑的。
奇怪的人。
在脱离画面的前一刻,意识给小男孩下了这样的定义。
第三个是淡粉色。闯入眼帘的是凶猛的雨势。黑发小女孩双手抓着伞,气喘吁吁地在大街上小跑。
她似乎比之前又长大了点,原本肉嘟嘟的脸稍稍尖了些,脸颊边带点可爱的婴儿肥。女孩停了下来,清亮的黑眸望向一个街道口,似乎确定了什么,又要向前一步,却一脚踩进水坑里,重重滑了一跤。
雨伞脱手,大雨瞬间淋了一脸。
娇嫩的膝盖疼得渗人,刚一摔她几乎就要哭出来,却又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咬着牙强撑着站起来,不顾磨破的手掌和腿,摸索着把一边滚落的雨伞抓到手中,向目的地奔去。
转过一个拐角,入目的是暗灰色调的墙和一个废弃的小雨棚。
雨棚的角落蜷缩着一个橙色头发的小男孩,走近看,才发现幼小的孩子脸上、身上都是灰和少许血迹,眼眶红红的,似乎是跟谁打架打输了。听到接近的脚步声,他浑身一激灵,猛地抬起头,怒视着有些发怔的黑发女孩,稚嫩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你来干什么?滚开!”
女孩额前的一缕刘海还有水珠不断滴落。听到男孩的话,她并不恼,而是仿佛没听到一般走到他身边蹲下,望着他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轻声道:
“美咲,我们回家吧。”
第四个是薄荷绿。
黑发少女抱着一沓作业走进办公室,正好瞥见一旁挨骂的橙发少年。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橙发少年转过头来,看到她后愣了愣,随即迅速扭过头,神情露出一股莫名的固执。
第五个是赤红色。
破碎的商店中,黑发少女望着橙发少年踩着滑板踹到一个人的脑袋上,周身是灼热的气浪和赤色的火焰。
第六个是灰色。
皮肤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空气中飘荡着些许血腥气。
死气沉沉的青灰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下一秒涌入的是撕裂般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把破碎的意识给淹没。绝望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意识猛地颤抖一下,扭曲地蜷缩成一团,痛苦的尖叫起来。
头痛欲裂。脖颈的皮肤被生生撕下。啃食肌肉的吞咽声。鲜血从裂口喷溅而出。脑海中一片混乱。僵硬的四肢渐渐归于冰冷。心脏停止跳动。
一幕幕仿佛幻灯片一般从眼前飞速蹿过。
——我不想死。
虚弱却满是执念的少女的声音在混乱不堪的黑色世界中响起。
——我不想死!
浑身是血的黑发少女挣扎着,划拉在地上的指甲血肉模糊。
——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不想让我的家人朋友为我难过,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血水混着汗水从脸颊边滴落,抬起头,眼前却一阵发黑模糊。
——我......想活着。
思绪突然中断了。
周身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剧烈的疼痛也随之消散。意识像是被牵引一般向着一个方向似乎大海中一直飘摇不定的扁舟终于找到了归乡的路途,沿着已然看见的码头一点点驶去。
意识回到身体的时候,她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冰冷的地面,然后是渐渐重新涌入肺部的空气。
手指艰难地动了动,破碎的指尖勾起一阵钻心的刺痛。她从牙缝间抽出一丝凉气,颤了颤,勉强撑开千斤重的眼皮。
视线在刚睁开眼时是模糊的,半晌后才慢慢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储物间。物体的轮廓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却好歹是真实存在的。
矢泽真弥茫然的双眸一点点清明了。她怔怔地望着房间一会儿,蓦地抬起沉重的手,艰难地摁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
手指下的脉搏像是生命的象征,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律动着。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血液还未干,指尖瞬间沾上了粘稠的液体,之前被撕咬的那个伤口却不见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勾起了嘴角。
接着便有细碎的笑声从口中溢出来。
仿佛感觉不到身体各处不断传来的疼痛一般,黑发少女笑得越加畅快淋漓,带着孩子气的骄傲。笑够了后,她喘着气撑起身,靠在墙壁上歇息了一会儿,片刻后她仰起头,凝视着满是蜘蛛网的天花板,嘴角缀着欣慰的笑意。
她的脸上还溅着零星血迹,破破烂烂的校服被血色浸湿,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乍一看上去格外凄惨,但一双清澈的黑眸却前所未有地明亮。
几乎包容了整个星空。
......
休息了好一会儿,等身上的痛感稍稍收敛点后,真弥才决定继续寻找出路。
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脖子上那个最严重的致命伤口也奇迹般地愈合,在这种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的条件下,她也没有理由继续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她扶着墙站起身,转过身,第一次在这个储物间走动起来。
刚刚歇息的时候她也顺便观察了一下整个房间。式样就是那种废弃了很久的普通储物间,墙角的地方摆着一张桌椅,正面对着门的还有先前看到的那个大储物柜,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这个储物间倒是简陋到让人惊异。
真弥先在桌椅那儿探查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衣柜。
说实话,这个储物柜才是真正让她好奇的。
储物柜的样子也很普通——铁制的,灰扑扑的颜色,单调的外形:没其他的装饰,就只有两扇门,上面还爬满了红锈。不过它锈得很厉害,似乎比这个房间还要旧一点,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看到储物柜,真弥就想起自己以前无聊时玩的一些恐怖解密小游戏。
游戏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个完全密闭的房间,只有几样可供探索的物品。而许多情景就是推开类似于储物柜的东西,发现墙壁上有一个密道。
不过话虽这么说......
她仰头看着几乎有一个两个她高的铁质柜子,莫名觉得有些不靠谱。
这么大的东西她真的推得动?
再说了,底下可能也已经生锈了,和地面粘在一起,能不能移动得了都是个问题。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难办啊。”
她嘟囔着,走进了些,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柜子门。响起的声音很空洞,里面应该没什么蜘蛛虫子之类的奇怪东西。确定这一点后她放了心,抓住柜门的把手,稍稍使劲将它拉开。
“吱呀——”
柜门被她拉开了一半,红锈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刚刚那一下用力,让真弥浑身的肌肉又开始隐隐疼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忍着疼痛,上前一步探出了头,好奇地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柜内的风景映入眼帘,她一下子愣住了。
柜子里面有一辆电车。
要说准确点的话,那是一辆电车的内部,她稍稍跨一步就可以走进去。它和她来时乘坐的那辆别无二致,灯开着,车厢亮堂堂的,一排排座椅上却空无一人,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能看到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
而这个柜子,就是通向电车的——门。
真弥不禁咽了口唾沫。
这么多起事情下来,她对电车已经有了打心底的心理阴影,若非必要绝不愿意多看它一眼。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又会给她带来什么稀奇古怪的灾难。
但是现在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抿了抿嘴唇,僵硬地站在原地,心中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得出了结果。她闭上了眼睛,咬咬牙,用力推开柜子的门,一抬腿就跳了进去。
在她的双脚刚刚接触到电车内部的地面时。
电车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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