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突然开动是真弥始料未及的。惯性让毫无准备的她不禁向后跌去,在快摔倒的前一刻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旁的车把手,才惊险地避免了旧伤口上又要增添新伤口的悲剧。
她很快稳住了身体,紧紧抓着车把手,目光里透出一丝紧张来。
行驶的过程中,列车越开越快,到了最后脚下的不锈钢地面几乎都微微震动起来,嗡嗡的鸣响不断钻入耳朵,刺痛着她的耳膜。窗外飞速闪过的除了一成不变的黑暗,似乎还多了点什么。她瞄了一眼,有些不确定那是不是一片墓地。
不太可能吧,电车站旁边怎么可能会有墓地......
不过她的确是看到了一排排的墓碑。
月光下的石碑反射着苍白的寒芒,草木稀疏,就连碑前放着的花朵也已然枯萎。这是一片园子,再往原处看应该是一个古堡,就像魔幻电影里面的那样阴气森森。她甚至看到了枝头的乌鸦和一些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其中一个墓主似乎是叫莲实什么的......
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睁大了眼睛。
周身的空气仿佛霎时间降到了冰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莲实?是那个莲实吗?
——开什么玩笑。
也许只是她看错了——硬要说的话,事情从刚刚开始就透着一股子古怪:明明那个墓园只是在窗前一闪而过,她却一眼把夜里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清晰地记起每个枝叶的细节,这怎么想都不同寻常。
平时的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记忆力和观察力?
尽管竭力地试图说服自己,她仍感觉一抹寒意缓缓爬上了脊背,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战。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真弥开始怀疑起自己贸然上了这趟电车是否是一个正确的抉择,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当她一踏上电车它就片刻不停地向前行驶,根本不给她一个缓冲的机会——简直就像是在原地等她上钩一样。
前方的路是福是祸,大约只有天知道了。
此时列车的行驶已经快到了一种极致,窗外闪过的风景完全混成了一块块杂七杂八的颜色,车子却又渐渐趋近平稳。她犹豫了一下,松开手,向车头的方向走去。
嗡嗡的震动声仍然在继续,却仿佛一瞬间被隔绝在了耳膜之外,耳边余下的只有“哒哒”的空洞脚步声和平缓的呼吸声。窗户外的风景和两侧的座椅随着她的前进一点点倒退,她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通道,双眼被刺目的日光灯晃得隐隐作痛,不禁屏住了呼吸。
再往前走会有什么呢?神?魔?生存?死亡?
那将是此行的终点吧。那会是回家的道路吗?
“想回家”——她从未有过这般从心底涌上来的强烈的执念。
在自己的家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后,她一直固执地觉得待在那个房子对她来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煎熬,每天每天看着少了一人的饭桌、想着那个信封里的照片,整个人就被生活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当她初次沦落如月车站时,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可耻的窃喜。
“终于可以一个人好好放松一下了”,她当时是这么想的。但事实证明她大错特错。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的心境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身处异地时,她想念起了那个世界的一切。
父亲的笑容。母亲的调侃。美咲的傲娇。五月的直爽。
温馨的记忆像打开了闸子一般瞬间席卷了她的身心,让她的眼睛渐渐泛酸。她不禁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站在那里出神,忽然有些委屈和辛酸。
——我真的好想你们。
——你们,听见了吗?
......
“咕噜。”
车厢震动的嗡嗡声中忽然夹杂进一声微不可查的吞咽。正发着呆的真弥猛地一激灵,瞬间从感伤的心情中抽出身来,蓦地转身,警惕地看向身后。
入目的是空荡荡的车厢,似乎刚才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见什么东西都没有,真弥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背后仿佛仍然残留着一股藏着杀气的刺骨寒意。
大概是最近太过紧张,以至于出现了错觉。这么安慰着自己,她犹豫地看了眼光滑的地面,便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她又停下,抿着唇转过身,发现依旧是空无一人。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
果然......是错觉吧。
真弥搓了搓手臂,掌心里都是虚汗。她发了会儿怔,用力甩甩脑袋,努力把不祥的预感从脑海里驱散出去,便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见到车头的影子。正当她忍不住怀疑起这辆电车是否真的有尽头时,脚下忽然磕着了个什么东西,害她猛地打了个趔趄,向前小跑了好几步才晃着勉强止住了身子。
她稳住身体,惊异地扭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光滑地面上一道黑色的线。
那道线乍一看去有些狰狞,从旁边一侧座椅的底下延伸出来,歪歪扭扭地爬到另一头,中间还有一些或深或浅、向横交错的分支,像是蜘蛛网一样——仔细看看,简直就是一条裂缝。
是了。的确是一条裂缝。
等她走近蹲下打量了一遍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其实这条裂缝本身不是很宽,细细的,大概就头发丝的宽度,再加上真弥从来没在电车上见过裂痕,一开始走过去还没发现,发现后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她不禁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那条裂缝。
除去中间略微陷进去一点,其他的几乎没什么感觉。这足以证明这条缝隙究竟是有多不易察觉了。
刚刚绊到她的就是这东西?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她迅速掐灭了。
不,怎么可能。
看看那缝隙,连她的指甲片都很难塞进去,更别说是那么大的鞋子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绊住她的?
真弥隐隐约约觉得弄清这件事很重要,于是她干脆蹲在原地认真地思索起来。她伸出食指缓缓摩挲着那道缝隙,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不禁皱起了眉头。
忽然,一滴温热的东西擦着她的脸颊从上面滴落下来,刚好掉到那条裂缝上。
她的手指一顿。
那是一滴绿色的液体,所过之处都像被硫酸滚过一样开始熔化起来,接着很快顺着裂缝钻了进去,只留下裂缝旁边一小块腐蚀过的疮痍的地面。
此情此景,似乎有点眼熟。
真弥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反应过来后,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一瞬间几乎濒临窒息,脑袋中的弦蓦地绷紧,就连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她死死咬着牙关,一时间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却还是在某种奇异力量的驱使下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
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青灰色眼睛。
血人的四肢紧紧扒在车厢顶端,腐烂的皮肤在粘液中与钢筋连成一体。它的脑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架势、硬生生在脖子上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几乎脱离出烂掉的眼眶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撕裂的嘴唇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血红的舌头从大张的嘴巴里常常垂下,在半空中一下一下地左右摇摆着,舌尖还甩着散发着硫酸气息的绿色唾液。
......俨然是一副能吓哭小孩子的模样。
真弥已经被吓傻了。
她呆呆地与血人对视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刹那间她所想到的是:原来电影中那些遇到鬼怪就惊恐尖叫的女主角都是假的啊。
当一个人真正遇到危险时,其实是压根叫不出来的。饶是真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是如此。
声音仿佛卡在了嗓子里,怎样也挤不出来,只能发出赫赫的抽泣声。她睁大眼睛,浑身僵硬,倒映着血色影子的瞳孔有些发颤。
这时,脚底下传来“喀拉”一声。
几根枯瘦的手指硬生生从裂缝里挤了出来,尖锐的指甲死死扒在地面上,划拉出刺耳的“吱呀”声,几乎要抓到她的鞋跟。
缝隙旁的钢筋在巨大的压力下一点点变形。指甲的摩擦声蛮横地闯入她的耳膜,一下一下刺激着脆弱的神经,她不知怎的就忽然回了神,狠狠一咬牙,猛地跳起来,毫不犹豫地转头,撒腿便跑。
之前一个血人就能把她折腾得要死要活的,这次居然来了俩,不成心把她往死里虐么!
真弥竭尽全力地往前奔跑时,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匆忙间抬头瞥了一眼,不看倒好,一看腿差点都软了。
还是血人。之前那只血人。
任由她跑得飞快,它仍然稳稳地倒挂在天花板上,手掌扒着车顶飞速前移,长舌头甩来甩去,丝毫没有落下的趋势,看那轻松的样子叫一个悠哉悠哉不急不缓。
......这尼玛简直就是逗猫啊!
真弥此时很有种“QAQ”的冲动,但现在的情况容不了她想那么多了。脚下的地面有什么在震,显然是下面那一只也跟了上来,若是被夹击对她来说肯定很不妙。她咬咬下唇,想加速,却无奈于太过废柴的体质不得不作罢。
这下她真的想泪目了。
早知道以前就该老老实实跟美咲练长跑。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后果。傻了吧!
在她腹诽自己时,脚下蓦地传来了地面碎裂的声音。
刚要踏出去的脚腕瞬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箍住了。
冰冷干瘦的皮肤紧紧贴着她的脚腕,黏腻的触感让她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低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干枯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褐色的表皮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色的尸斑,视觉冲击性格外强烈。
接着,就狠狠地一扯,想把她往下拽。
真弥尖叫一声便开始拼命挣扎,一个没站稳,“啪”地一下跪到地上,不锈钢地面磕得膝盖生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只手就抓着她的脚腕试图把她拖下去。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无助地扑腾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那只手的力气却大得惊人,硬是把她生生拖开。
她的手指从不锈钢地面上滑过,指尖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在剧烈的运动中裂开,留下几道浅浅的红色痕迹,一阵隐隐刺痛。转眼间,她已经一只脚踏入身后深不见底的大洞,还在深渊的边缘挣扎。
地下的怪物似乎是不耐烦了,最后终于狠狠地一拽。真弥还没意识到就被拖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
亮堂堂的车厢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得刺目的璀璨的火焰。
真弥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脚腕就被放开了。腿上的压力一轻,一只手迅速伸过来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直接从大洞里拉了出来。
她一出大洞就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一脸惊魂未定。
这算是......得救了?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随即茫然地抬起头,想看看救了她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出乎意料的,面前是一个矮小的男孩。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一脸不耐烦,指尖还燃着仍未熄灭的火苗。他凶巴巴地瞪着她,低头时,几缕橙色的碎发从鸭舌帽下方露出来。
然后他就口气很冲地开口了。
“喂,你傻逼啊?”
声音稚气,凶残的眉眼却让真弥莫名有一种熟悉的即视感。
她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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