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卡尔在路过沙发时瞥到瑞德腿上的绷带。他伸手随意在博士肩上按了一下，然后出门了。

    “他去干什么？”JJ问。

    “他说有事要办。”霍奇回答。他大概是唯一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的人，于是他问瑞德：“你能站起来吗？”

    “当然，只是轻伤。”瑞德不明所以，但还是站起身以示自己并无大碍，“我觉得用不上一星期我就能——”

    他停住了。他先是摸了摸包扎的地方，又原地跳了两下。

    “我好像……”他茫然地说。

    “这就是个问题了。”罗西感到头疼，“卡尔可以像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这种能力吗？”

    “我想不。”霍奇说，顿了一下，“但之前他说他能处理好。”

    “然后你就相信了吗？”罗西问。

    “我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儿，霍奇才说，“问题在于，我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显然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隐瞒他的这部分能力，但他也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正常情况下他当然不是。”罗西没好气地打断他，“他还能为了让你少写份报告而省几颗子弹呢。但你猜怎么着，现在要是弗伊特出现在他眼前，即使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毫无威胁，说不定他都想杀人。”

    霍奇没说话，好像他在想别的东西。罗西观察他的神情。

    “你在担忧什么？”他问。

    “没什么。”

    这真是相当霍奇纳的回答。

    “我觉得我们现在确实有件事需要担忧。”JJ突然说，“他没说是什么吗？”

    “什么？”霍奇说。

    “卡尔离开之前。”她说，瞥了一眼矮桌上的餐盘，“你出事之后，他只向我要了弗伊特的基本资料。没有查看证据，没有找加西亚搜索任何东西，就好像他只需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带你们回到公寓，弄了点吃的，之后去训练室冷静了两小时。表面上看，他什么都没有做。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等一下。”瑞德终于从伤口复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管用什么不科学的办法，如果他不需要亲自去找人——现在他出门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找到弗伊特了？”

    “也许。”JJ摊了摊手，“他刚刚看起来像是要去杀人吗？”

    “这不好笑。”罗西说，已经开始打电话，“你们有没有提到过找到弗伊特之后该怎么处理？你确定卡尔记得什么情况下不能击毙对方吗？”

    “我们……还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霍奇说。

    “他不接我的电话。”罗西翻了个白眼，“很好，现在我们知道他是去见弗伊特了。你打给他。”

    霍奇打给卡尔的通话在第一个滴声之后就被按断了。

    “非常简洁明了啊。”瑞德干巴巴地评价。

    “加西亚，你能定位到卡尔的位置吗？”JJ打了另一个电话。

    “你在给我出难题，亲爱的。他的手机防御简直堪比国防部防火墙。”加西亚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但我可以试试他的车。首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根据楼外的监控来看，他往南大街开了。”

    “我们最好快点。”罗西拎起外套，但他拦了一下霍奇，“你确定你也要去吗？”

    “我必须。”霍奇冷静地说，“现在这变成了私人问题，而我是当事人之一。你觉得你有多大的几率能说服他？”

    “好吧。”罗西上下打量他，妥协道，“但你不能开车。”

    五分钟后JJ坐在驾驶位将油门一踩到底。罗西有半秒钟后悔为什么要让女士优先，而JJ耸了耸肩：“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一直没机会。”

    同样在马路上飙车的还有卡尔。他此时看上去比在公寓里冷淡得多。先前查尔斯读到弗伊特路过的一个路牌，卡尔将信息告诉贾维斯，后者很快精准锁定了目标。

    “卡特先生，目标在步行移动。”贾维斯说，“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这是你的好奇心吗？”卡尔说。

    “根据当下的情形综合判断，我认为您之后的举动可能会违反联邦法律。”贾维斯说，“斯塔克先生让我帮助您，所以我需要更多信息来帮助您规避风险。”

    “你确定他是这个意思？”

    “您似乎认为我的理解有误，先生。”

    “托尼把你教坏了，贾。”

    “我的一切都是从斯塔克先生那里学来的。”

    卡尔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你很好。”他说，“你最近又进化了吗？”

    “我们可以在别的时间讨论这个问题。”贾维斯说，“您在转移话题，先生。”

    卡尔瞥了一眼嗡嗡作响的手机，伸手把来电挂掉了。

    “您又拒接了一个电话。”贾维斯陈述事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卡尔回应。可能对着人工智能说出想法更容易一些，“我不想告诉他们我根本没考虑过逮捕这个选项。让我放过弗伊特绝无可能。”

    “法律规定，执法人员在面对没有威胁的嫌犯时不可以主动伤害对方。”贾维斯说，“您在担心这个吗？我想伪造现场对您来说不是问题。”

    “说真的，托尼都教了你些什么？”

    “我在开玩笑，先生。但效果似乎并不好。”贾维斯说。

    他听起来有点失落，这让卡尔觉得自己不该欺负一个人工智能。于是他回答：“我可以，但我不能。”

    “伪造现场就会变成另一回事。”他说，“我可以骗过每个人，但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充满谎言。如果因为我认为自己是对的就可以欺骗……我不知道这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但我至少知道，我不想要这样的关系。”

    “即使是善意的吗？”贾维斯问。

    “即使是善意的。”卡尔回答。

    “您真是个奇怪的人。数据显示，人们通常不这么选择。”

    “人们通常选择隐瞒，我知道。”卡尔平静地说，“但我想要更多。”

    “我想要更坚固的，更真诚的……关系。”他说，“我不会为了一时的安定而装作另外的样子，那样构建起的关系总有破裂的一天。我可以为别人做出改变，可其中有些东西我永远都不会改变，也许它不那么好，也许别人无法接受，但这就是我的一部分。”

    “比如有人伤害了你在乎的人。”贾维斯说。他听起来像是能够理解。

    “那么我就会回击，用我的方式。”卡尔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车内的所有电子光亮一齐闪了闪，似乎是因为贾维斯的“思考”而有些功率过载。

    “但拒接电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停了一会儿，他才说。

    “他们会明白我想要做什么。”卡尔说。

    “我想这和您直接告诉他们并没有区别，先生。”贾维斯说，“而现在的问题是，您的同事在试图获取这辆车的位置。需要我屏蔽掉信号吗？”

    卡尔盯着前方的街道。他驶离市区，路上的车逐渐少了。半晌，他回答：“不。”

    “我不能理解。”贾维斯说，“您既不希望他们知道您打算直接解决乔治·弗伊特，又不阻止他们知道，还不愿意用谎言掩盖。人类都是这么复杂吗？”

    “也许。”卡尔说，停顿片刻，“大多数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是这么矛盾，贾。只是我没想到有天我也会陷入这种境地。”

    “那么，”贾维斯用包容的语气说，“霍奇纳探员又打来了电话，这次您改变主意了吗？”

    卡尔没法拒绝第二次。他点了接通。

    “艾伦。”他说。

    “你找到弗伊特了。”霍奇直截了当地说。

    “我是。”卡尔说，“抱歉没有立刻告诉你。”

    “你想做什么？”霍奇问。

    “做我想做的事。”卡尔回答。

    短暂的沉默。然后霍奇说：“不是这种方式。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我们的第一个案子。你指责亨德森警探以谋杀对抗谋杀（*章7），你清楚怎样做才是对的。”

    “我也说过我的道德标准没那么高。”卡尔克制地说，“他差点就杀了你，艾伦，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对’的事——”

    “但我现在很好。”

    “如果我不在呢？如果他找到了杰克和海莉呢？你知道他会怎么折磨你吗？他会让你眼睁睁地失去他们而无能为力，那时候你还能冷静地做对的事吗？”

    “这不一样，卡尔——”

    “没有什么不一样。”年轻人打断他，“有人伤害我的——我在乎的人，我不仅仅要回击，我还要让其他所有人无法心存侥幸，再也不敢触犯我的底线。我半步也不会退，艾伦。”

    这之中似乎泄露出了一些……信息。霍奇一时说不出话，某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在他心头旋转。

    “你曾经向我保证，”他再次开口时说，尽管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任何人，“你说如果有天你打算去做什么错事，至少会先问问我的意见（*章6）。”

    “我是。现在我知道你的意见了。”卡尔说，声音很低，但非常清晰：“但这件事我不会听你的。”

    他结束了通话。

    霍奇和罗西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

    “你究竟是担心他去报复敌人这件事本身，还是担心他那么做将会给他自己带来的麻烦呢？”罗西说，“我想有些事情你不能再回避了。”

    *

    卡尔在昏暗的树林中行走。他拨开灌木，没理会一旁新鲜的断枝，转身朝看起来毫无人迹的方向走去。也许弗伊特是个不错的反追踪者，但他在超级人工智能的监视下无所遁形。他停下来有一阵子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弗伊特坐在屋外的一截矮木桩上，面前有一小堆火，火上用树枝架了一个简易铁锅。地面上拉出一道扭曲晃动的长长影子。他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户外爱好者。他听到毫无掩饰的脚步声，抬起头，看到那个卡尔·卡特出现了。

    “从来没有人能够这么快找到我。”他说，瞳孔紧缩又恢复，仍旧坐在原地，用一根木枝拨弄火堆，“有人警告我最好走远一点，原本我不怎么相信。”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他语气平常地问，“用你们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吗？”

    卡尔没说话，向前走近了两步。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

    “算了，我也不感兴趣。”弗伊特耸耸肩，姿态放松，眼神却鹰一样紧盯着他，“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得说，你离开时留下的人可是让我费了好一番功夫。算算时间，他也该醒了吧？霍奇探员如何了？他有没有告诉你——”

    在他提到那个名字的下一瞬间，卡尔倏地动了。弗伊特立刻将燃烧的木枝甩到他身上。卡尔没躲，简单有力地用拳头砸向他的脸。弗伊特也没有躲，同时伸腿绊倒了他。他们就地一滚，上下来回颠倒的短短一刻里弗伊特试图攻击，但他感觉到抓紧他的那只手掌有如钢铁。他迅速摸出隐藏的小刀。

    他们停住了。卡尔不闪不避地压制在弗伊特身上，一只手卡在他的脖颈。他们离得很近，双眼互相直视着，弗伊特将锋利的刀尖抵在年轻人的胸口。

    “你可以试试看。”卡尔说，声音冰冷。

    弗伊特挑了一下眉毛。他收回刀锋，反手拍了拍卡尔烧焦的领口。

    “我知道你。我不做没用的事。”然后他用刀刃在他们眼前晃了晃，饶有兴趣地问：“喜欢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吗？”

    回答他的是骤然升起的愤怒，与拳肉相击的闷响。卡尔一下狠狠地砸在那张得意的面孔上。然后是又一下。他看到那把匕首，看到白色病床，看到手柄上的名字。又一下。他看到自己因隐秘的关心而将它放在霍奇身上，下一个画面它成为敌人手中的利器刺入他的身体。自内心深处迸发的怒火岩浆般啃噬他的神经，燃烧他的理智。他看到鲜血。

    “好吧，”弗伊特突然喊道，把刀扔掉了，“我投降！”

    拳头倏忽停在他的眼前。

    卡尔喘息着，眼中仿佛蒙着一层血色的阴影，暴戾与搏杀的欲望在其中闪动。他双手揪起弗伊特的衣领，将他的上身拽离地面。

    “看，”弗伊特嘶声说，“如此之多的愤怒……”

    他的鼻梁怪异地扭曲着，血漫在他的脸上。他唾出一颗混着血水的牙齿，咧开嘴笑了。

    “我是真的踩到你的痛处了，”他轻柔地说，“是不是？”

    “你什么都写在脸上。”他没想要回答，接着说，“我以为你会更理智一点。你知道，玩玩那种‘你猜不到我在想什么’的小游戏。但这样也不错，你的回礼我很喜欢。”

    “你错了。”卡尔说，将他扔回到地面，“我的回礼还没开始。”

    弗伊特猛烈地呛咳几声，但这不能阻止他溢出的低笑。

    “你想杀了我吗？”他问。

    卡尔抽出手qiang，坚硬的枪口抵在他的眉心。

    “你以为我杀了你就代表你控制了我吗？”他也问，“你觉得我杀了你能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你觉得我会把这当作一个冲动之下的错误？内心受到谴责？还是因为违法而失去权力与地位？”

    他看到弗伊特的笑意渐渐淡了。

    “别傻了。我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把你送进监狱。”卡尔说，看着他犹如看一个死人，“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超越在法律之上。人类的行事准则根本不在我的手册上，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仿佛凝固了。这一刻弗伊特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但他们都没有分出视线。

    “卡尔。”霍奇说。弗伊特的面孔因为他的声音而有一霎那的扭曲。

    “把枪放下，卡尔。”罗西说。JJ看了他们一眼，迟疑地挪动枪口，一时不知道该指向谁。罗西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现在有危险的是弗伊特，但他们不想、事实上也没办法对卡尔做些什么。

    “你告诉我，”弗伊特低声说，“会不会有人为了阻止你而开枪？”

    “我知道那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他说，“但也足够你伤心上一阵子了。你为了他不惜一切，现在你敢不敢拿我的性命做赌——看看他回报你的是什么？”

    卡尔神色未变，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哦，所以现在是那种‘我不能让你猜到我在想什么’的小游戏了，”弗伊特说。

    他有意压低了声音。但这时，他的余光瞥到BAU的其他人把枪放下了。他的额角抽动了一下。

    “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了吗？”卡尔问。

    “我知道还有谁在找你的麻烦。”弗伊特说，盯着他，“他就要来了，卡特。他会挖出你的秘密，摧毁你珍视的东西，夺走你的能力。他将让你体会一无所有的绝望……”

    “卡尔。”霍奇再次说，担忧地看着他。这次不是因为弗伊特，而是阴影中隐藏的敌人。他想他可以接受这个条件。

    但是他听见卡尔说出与自己当初面对弗伊特时相同的回复：“我不跟你这种人谈条件。”

    弗伊特睁大眼睛。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你吗？”卡尔俯身凑近他，平静地说，“因为我要你感受到彻彻底底的失败——好好享受最后一秒，这才是我的回礼。”

    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