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在衙门的停尸房里,只是……”宁寻声音渐无, 因着看到她把眼泪一擦。
十安否认:“少爷怎么可能会死?”
他向来都是算计别人, 若是有人能杀了他, 何必再让人发现尸体呢?可不是平白添麻烦。十安垂着头, 心里却也失落起来。
就像被人抛弃了,好不可怜。
宁寻见状, 暗暗想她当真是信宋景和这个人。只是都落到这个地步, 有什么好念着旧主的,这么不记打么。
他敛了眸光, 道:“待会吃药。”
昨儿熬了一夜,只找了个较为复杂的法子来解毒, 论疗程少不得要半年, 说出来给十安听,她倒也平静点点头。
十安抓着 另一只手,低眼看着金色的裙澜, 好多的话说不出口,眼睛发烫, 擦过之后也没有缓解多少。
“这段时间,就要麻烦宁大夫了。”她只好笑了笑,声音挤出来十分微弱, 又扯得嗓子疼,宁寻让她别说话了,午间的时候从外面买了一筐梨。
中午喝着雪梨水儿,晚间吃完药又喝了一碗, 宁寻给她扎针,十安把眼睛蒙住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甲乙站在门外良久,硬着头皮叫道。
“沈老板来了。”甲乙道,“他还带了另一位公子,称之为大公子。我瞧着不似一般人,身子看上去有些虚,面色憔悴。”
宁寻淡淡道:“知晓,让他们稍等。”
袖袍半叠,梅骨似的手半点也未曾碰到她裸出的脊背,微露的脊骨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宁寻问她是不是不吃饭,或者是挑食。
十安说不出话,这时候比划也不行,摇了摇头,多半的交流就在是与不是之间。谁知道宁寻竟也不觉的无趣,身上的药香缓慰心头的那一缕失望。她把下巴搁在枕头上,这里头塞了安神的药材,细细嗅过带着淡淡的苦涩。
“里面过几日就换个枕心,用上一些茉莉栀子的干花瓣,想必味道好闻一些。”他忽然道,不多时抽了针,替十安盖上薄被,道:“若是疲乏就先睡着。”
屋子里好几盏灯明着,小苍兰小海棠小线菊都摆在多宝阁上头。影子落在帷幔上,随风微晃,小窗外是枯树的躯干。
十安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开。
华灯初上,宁寻走在前面,回春堂的正堂里坐了两个男子。一人穿着纻丝月白道袍,带着文弱书生气,因着是低头,只见薄唇微微翘着,颜色浅淡。
沈兰织穿的一身织锦直裰,出来捯饬一番,风姿翩翩,对宁寻道:“这是宋公子,近日暑气太盛,大公子身子一直不爽利,听说你的医术高明,特地来诊一诊。”
他扇子一收,指着奉茶的春夏道:“宋公子的三十两诊金已给了春夏,照你的规矩,如今可能问诊?”
宁寻一挑眉,意简言骇道:“是这个理。”
他才洗的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宋承和的脉上。两个人隔着一张桌,皆是寡淡表情。宋承和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忽轻轻笑道:“平湖县也这么热闹。”
“一般热闹。”宁寻收了手,蓦地心头一动,话头一转,道,“没病。”
他抬眼看着宋承和,缓缓道:“宋公子是心病,既不是躯体上的病,我便无法来医治。”
话说的同没说一般。
只不过把脉的时间是要比平日多那么一盏茶的时间。宁寻似明白了什么。话语却依旧冷硬。沈兰织丝毫没有发觉一点儿端倪。
回春堂里空空荡荡,浮着药香味儿。
宋承和眼底青黑,实打实的憔悴,便是傅粉也躲不过宁寻那双眼。
“你怎知我是心病?”宋承和好奇,“你该不是为了糊弄我?”
宁寻敛眉,闭了闭眼后也不顾及旁的人在场,只道:“宋公子身子强健气血旺盛,没有任何的不足,若真要我说你的病,可不就是为了钱财胡乱替人医病的庸医了?”
宋承和低低一笑,指着他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不是庸医,因为你是毒医。”
宁寻看了一眼沈兰织,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头,一者确实如此,二者,知道的人有一大批,也无甚好隐瞒的。
“我这样的人,治一个人不难。”宁寻道,“杀一个人更不难,宋公子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要慎言。”
“你这样当大夫,脾气是真大呀。”宋承和支着手,笑了笑,“我听说你惯爱杀人,这回难不成换了性子?”
他说着歪头看着里面,有意无意道:“我三弟弟听说是死了,可怜丢个丫鬟,我这人心疼他。这回要回去,正好可一起捎回去。”
宁寻坐在那儿,背脊挺直,面容灵秀,只看着外面的月亮,将他的话都当做了耳旁风。
宋承和得不到他的回应,长长一叹:“宁家难不成就这般不懂礼数?”
“少拿礼数搪塞我。”宁寻不耐道,“你若是卖身契,我自是无话可说。但江湖险恶,我又是个大夫,如何救不得人?”
他眼神不善,这般落在沈兰织眼中,少不得就成了他要动手的前兆。
于是忙来和稀泥:“看人治病,怎么就这般吵了?外面热闹,不若出去看看罢,晚间呆坐不动,你这里就跟火炉似的,汗都湿了衣裳。”
宁寻抬眼,冷冷道:“逼你了?”
宋承和瞧他嚣张的模样,不由想起暗卫报来的讯息。宁家家大世大,虽说世代医籍,家中子弟无人科举,但后宫里头最得宠的代代都有他宁家的女人。
他有恃无恐,落在宋大公子眼中,一身白衣刺眼的紧。
“过几日我便要回去了,三日后若是天无雨,我便在城门口等一等宁大夫。”宋承和撂下话。
仿佛是胸有成竹。
出了那扇门,晚风一吹,沈兰织给他打扇不由问道:“何必说那样的话,今儿来就花三十两惹他生气?于大公子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觉得你住的平湖县未免□□逸了,他这人假清高,我瞧着不甚的厌恶。想看看他恼羞成怒的模样。况且,我宋家的东西,为何要白送他?我弟弟不要的,也不能便宜了他。”宋承和难得说这么多的话。
“宋景和丢了具尸体,为的是什么?”沈兰织问。
衙门里的那玩意儿两个人也早有消息。
宋承和挥开他的扇子,道:“他不必担心了。大抵是不想回南都,想着投奔他舅舅。长公主门下的面首,说出来也让人不齿。”
……
宋承和说完这话,忽觉得无趣,找完了宁寻没意思的紧,叹了叹又半阖着眼帘,扶着额道:“我大抵是闲出心病了。他这人不在的时候我还挺想念他。”
“想一个男人……”沈兰织表情有些怪。
“别误会了,我想看着他失望,看他绝望,看他在尘里滚,跪着喊我几声长兄。”念及此他笑了几声,“他当初跪在我的黼黻斋前,可怜的紧,要是有一日那是我,我想必要毁了整个国公府。所以呀,你看他人多能忍。他要回来了,焉能留我?”
他把十安抓着,养狗都能养出感情来,遑论人了。
宋景和若是有一丝的犹豫,这辈子就都翻不出他的掌控。他要是家主,那就万事皆安。但宋大少爷没日没夜都梦到自己被人害死的场面。心里头里似乎有定论,世间万般变数,三弟弟最是诛人命。
“何必呢?”沈兰织心里叹。
……
宁寻晚间熬完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二楼下面的树上挂满灯笼,到了破晓时分里头的蜡烛烧完了,一点点灭光。
宋承和的话他都还记得,心头不屑,却也要有几分考量。
若是他见过十安的卖身契,那就不须宋承和这个混账多言。若是宋景和没有抛下她,自己也可将其买下来,如此还能省去好多的功夫。
他自己纠结着,旁人也看不出,毕竟表情少变。十安跟他相处过几天后也是摸不清他究竟是何性子。
偶有几日他满身土腥味儿回来。
那栋二层小楼的大门紧紧关上。距离宋承和离开已经过了三天,宁寻自己独自出门刨坟,回来时买了一双鞋,工工整整摆在十安床边。
十安睡觉,他也不多看,从柜子里把自己的衣裳取出一套轻手轻脚出门去。
这一整日他都在楼里剖他的尸体,谁也唤不出他来。
十安从那里经过,牵着狗到底是出了门。一群小狗撒欢地跑,她跟着。天上云压的低,风声渐大,想必不多时就要下雨了。
她拢了拢领口,买了一袋栗子,路口瞧见一辆马车。
顿时瞳孔微缩起来,倒不是害怕。马车上有宋家的族徽。她好歹也在国公府住过几个月,如今并非眼瞎,看的是一清二楚。
她歪着头,脑子里冒的头一个想法便是宋景和那人可是换了条路子回去了。不过车里的人挑起帘子时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宋景和极少用扇子。
更何况他的面容轮廓不是印象中的那人。
宋承和对她招招手,十安拽着狗绳子就要转身,满脑子都是骂他的话。这是唤狗的动作,两个人没有半点干系,如今他瞧着眼神就不对。
“你别走。”宋承和道。
十安不听,一转身就看到堵她的沈兰织,穿着一身湛蓝缎圆领长衫,他拱手道:“十安若是要跑,我便要得罪了。”
她怔住了,眼里流露出一丝莫大失望。
“是要打我还是骂我?”十安问。
宋承和在她身后抓着她的尾巴辫子,似笑非笑:“我怎么会打你骂你?”
十安听罢也无路可逃了,天黑的快,如此不给面子。
山雨欲来,他却是提前就撑开伞,伞面悬在她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大少爷已经病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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