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和这一早都不愿理会十安,旁的人只当是晚间闹了矛盾。收拾好了宋三少爷就要上路, 十安这回安安静静。
一路上景色婉约, 因着夏日有些闷热, 宋三少爷从小路走的。两边十几年、几十年的老树成片, 枝丫交缠挡着上面的日光。
蝉声聒噪,十安竟也慢慢睡着了。
宋景和此回跟长公主签的乃是雇工文书, 卖了十年的时间与她办事。他那流氓舅舅正好做中人, 头一回去北都就背上这样大的包袱,于宋三少爷而言有舍有得。但过了几天便也不再愿意往下想, 只是叹息明显多了起来。
小路不敌大路平整,颠簸一路才从山里出来, 空旷的荒野上老远也瞧不见一棵树。宋景和擦了擦汗, 瞧着时辰便歇了一会儿,寻了棵矮矮歪脖子树将马拴着吃草。
远山似一抹烟尘,风吹仿佛就要散了。他从袖囊中摸出自己画的地图, 过了平湖县,往南是牌楼县, 往北则是娄溪县。
他坐在草上闭目,风吹云烟散,白色的衣袂上落了绿草影子, 那双手若无其事地折断了好些根,慢条斯理编成一草圈儿,指上绕来绕去的。
十安睡安稳了一会儿,再醒就是饿醒的。
她早上说要给他上坟, 这人竟就饭也不吃,早早的赶路。她看了眼外面,日光炙热,一条小道蜿蜒到远方,两个人在路上前后也不见别人,孤寂异常。
十安没怎么出过远门,不由问道:“少爷没走错?”
这般一问,头上掉了几片叶子。她手往上一抓,狗尾巴草配着粗绿野草编成的玩意儿就捏实了。
她仔细看了一遍,小声道:“好幼稚呀。”
偏生宋三少爷耳朵灵,头也不回就挖苦她:“你不领情便算了,幼稚的人戴幼稚的玩意儿,你好端端的贬自个儿作甚?”
十安垂下嘴角,转念一想还是把他夸了一回。
宋景和笑了笑,抬着下巴也不自谦,问道:“你是不是饿了?所以嘴才这么甜?你早上还说要给我上坟。我要死了你就饿死了。咱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说话动听些,我就待你更好了。”
十托着腮,盘腿坐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在理,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呢?”
“你瞧瞧这荒郊野外的,若是有小店或者寺庙,别说是黑店黑庙,便是鬼开的我也带你去。”宋景和故意道,“可这儿什么也没有。”
他一摊手,松开了马缰,那马撒蹄子狂奔,十安险些没坐稳往前一幢。
宋三少爷把人一挡:“你这是要到地下刨食呢?”
到底把她往车里一推,一手从包裹里摸了干粮出来。
十安问:“去哪?”
宋景和道:“回去罢,宋承和都死了,我何必再往外跑。他不在,宋允和就是草包。”
秋水眸里淡淡的,看不穿他心底想的是什么。十安呼吸一滞,到底没跟他说旁的,只道:“你父亲跟你长兄之间的纠葛那么深,可你怎么就笃定他一定要死?”
宋三少爷微微一笑:“我若是如他一般,不但要杀了那个孩子,连他母亲一道,双双推到黄土之中。他那么心狠的人,会留宋承和一命吗?”
十安不语,宋景和便回头问:“你知道什么?”
那双黑漆的眼眸里微微明,隽秀的面容端方清雅,脖颈上热出来的汗珠又往下滚。皂缘贴着肌肤。
她一个人缩在那儿看见他满身蓬勃的生气,一个激动就给噎住了。
瞪大了眼睛差点要咳出命来,宋景和见状把她小脑袋一拍:“怎么就看成这个样儿?”
“我不知道,当时晕了过去。”十安发誓,“我真的没清醒过来,被丢到地上的时候后脑勺还给撞了,鼓了个包,头发遮着压根你是看不见的。”
这么一说,宋景和的手指便穿插进头发丝里,摸索着像是发觉了,用力一摁,十安顿时龇着牙疼的眼泪汪汪。
他停了下来,半跪在她跟前缓缓道:“你就告诉我,谁丢的你。”
“你爹。”
宋景和默默不语,似想了什么,给她递了点水。
再上路,行了一天一夜,到了南都已然是过了城门开放的点儿,两个人只得在城外勉强过一夜。
车里头小而闷,十安就爬到车顶上。宋景和撸着袖子割草喂马,那柄短刀锋利的紧,只听得簌簌草断的声音。枣红色的马驹甩了甩尾巴等着,比她还要闲适。
宋三少爷忙了一会儿,擦了汗就地上坐着,神情恹恹。此刻月亮已经升起,隔着高耸的城墙,里头的繁华看不出来,这城外的风情看看能窥到些许。
锡山上的寺庙道观晚间都点了百盏的灯,星星点点缀在山头上,宋景和看了看,指着南都外的一条路道:“往那儿走咱们能到陈家冲,然后一直往前能到久安村。你想回去看看吗?”
十安觉得这儿等着也睡不着,便点点头。
半夜的时候到了,她才发觉自家的房屋居然都塌了半边。本就不结实,风吹日晒才一年不到的时日,她站在跟前叹了口气。
宋三少爷在树下等着,慢慢道:“房子得有人住,没了人便这样了。日后若是有了银钱多盖几间便是。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十安羞愧:“十两银子都没了。全给了宁大夫。”
“我住在他那儿的时候,吃喝穿住都是他提供,花费一算才知道那么多。”她低着头,声音愈发的低。
“你是付了钱。”宋景和竟也没怎么骂她,反倒是沉着眼眸莫名一翘唇角,“你跟他非亲非故,不付钱可不就是白吃白喝?你这笔钱我就记在你的账上了,改日你就慢慢还。”
宋三少爷给她算了个帐:“你得跟在我身边五十年,想必才堪堪还的了。”
“到时候你就老了,你若是没人嫁。我念在咱们主仆一场,替你养老送终。”他说罢拍了拍十安的肩,把她拖到了别处。
十安眨了眨眼睛,半晌也觉得不错,难得也没怎么顶他,被他抓着袖子,才发觉这段时日宋三少爷又长高了。
她抬着头,宋景和温温润润的面上笑起来眼尾就要挑起,唇色嫣红,眸光流转间风姿绰约。
他揉了揉十安的后脑勺。
……
两个人在村边的小树林附近将就一晚,第二日宋景和要进城。
南都里头日日热闹,红白喜事有时就要撞在一起。撞着的只能自认倒霉。不过好在南都是大燕的副都,这纵横交错的长街行道都修的宽阔笔直。红轿子木头棺材擦肩而过,也不必为着一条路谁先谁后而争吵打骂起来。
是意外的和谐。
十安戴着锥帽走,抱着一捧的栗子边走边看,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若非拮据,定然要买上一堆。在平时宁寻会叫人跟着,几个人聊着废话就停不住。回到宋三少爷身边,他一言不发,越靠近国公府他整个人的脸色就愈发的沉。
下意识地有所感觉。
“你没事?”十安在他旁边小声问道。
这几日过去了她声音依旧没怎么改,入了宋三少爷的耳,他想也不想,道:“有事。”
话音未落,前面退了好些人,人流如浪潮,两个人被挤到不能动弹。
这路上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国公府的棺材出堂了。看架势大抵不是家里的长辈,规格是个小辈的规格。
纸钱撒的一路,檀香味儿散去,几乎不常开的正门这回大开。平民百姓也能一窥当中的景象。
有人夸他们家大业大,有人嫉妒之余不免说几句酸话。
“这死的只是个庶子。他们家可是开国功臣,这等排场有,但也不知日后如何。你瞧瞧他们家的子嗣,好大一个国公府,竟就生了三个男丁。”
宋景和扭头看过去,半晌还听人道:“这人听说在家排行第三,生来不详,克死他母亲。如今自己也去了,这命当真是薄,享不得这些荣华富贵,可惜了。”
他低垂着眼,忽觉得心都沉到了谷低,分明是个艳阳天,浑身发冷,说不出的恶心。十安只瞧见他的侧颜,与昨儿大相径庭。
摸到他的手,十安安慰道:“别害怕,旁人说这些都是虚的。你都听了这么些年了,这点话想必是受的住。你若是受不住,我们就挤出去。国公府对你不好,你何必回去。”
宋景和冷笑,嘲她天真:“我读书十年,是要科举的,如今宋景和要死了,我怎么下场?”
他抓着十安的手力气已经大的捏出痕来。可见心头戾气之中。素白的衣袍今日穿着就应景多了。
“我毁了他的好儿子,他算报复吗?”宋景和喃喃道,秀致的长眉扬了扬,半晌觉得可笑。
“我这算什么?”
十安觉察出他这人临近崩溃了,虽面上瞧不出什么来,笑意却一点一点散了去。他喉结不住地滚动,仿佛像吞咽下什么来。
如此看着正门里棺材出来,大把纸钱飞了出去。
骄阳似火,风里头飘着哀曲,宋景和扶着十安的肩膀,末了半阖着眼,盖住眼底的一点酸楚,苦笑:“我这到底算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若有疑问,明天剧情可见——他爸为何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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