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十里,方见人影。
孟长澜盯着前面那几个,拈弓搭箭,接连三箭而发,人影便只剩一个了。她侧过脸看着旁的那些个人,手握马鞭,指道:“若是中其头颅,赐玉珮一对,射中心脏,赐百两金。其他不作数。”
“几位都是本宫方才瞧到的青年才俊,不必藏拙了。”她笑道,“这罪名本宫担着,也无须害怕。”
在大燕,长公主横着走,都是对的。
府、州、县学以及书院都教习骑射,平日里诸君忙碌的却不在这上头,且对着一个移动靶子,有人七箭全部射空。孟长澜面上仍带笑,竟也不恼,抬头望着顶上的太阳,笑话道:“如今天气渐暖,日头也似乎愈发毒了,刺眼的狠。”
说时迟那时快,忽一剑急急刺破空气,如裂帛之声响在耳畔。
宋景和等了会,如今才出手,一剑中其头颅,剑位白羽微晃,六安已跪在了地上,马未至,人已经没了鼻息。
孟长澜扭头笑看他,一双凤眸里含着锐气,一通打量下来心中已有思忖,先夸赞道:“这位小郎君箭法当真是准,不知叫什么?”
“运气好,仆姓宋,名景和。”
孟长澜笑了笑,拉住马缰下马,边走边道:“ 本宫记起来了,那状词之前看过,原告宋景和,居西县陈家冲,今游学,随身仆从窃了财物,因签的并非是死契,如今期限已过,要告他偷窃之罪。”
“如今多好,一箭毙命。”她一脚踹翻尸体,弯腰看着六安的死状,笑,“这案子,结了。”
“偷窃之罪,论理罪不至死。”宋景和拱手道,“仆如今一箭射杀,恐他人议论,届时于科考无益。但公主面前,无妨。”
孟长澜盯着面前这个青年,生的清俊,说起话来与他舅舅比起,多一份少年朝气。如今垂手在她跟前,未加冠,瞧着有些许单薄。
不过,却很识时务。
孟长澜:“本宫说话算话,你放心。”
官道两旁生了半人高的绿草,众人打马而过,只可怜六安的尸体被绳子绑住托在马后,掀起的尘随了众人一路。
衙门里头,孟长澜就是新上位的霸王,拖着六安的尸体给了众人一个交代。
“这贼人,竟逃跑之中摔死了。”她把头发抓起来,拖了一路,面容血肉模糊。
“自己要作死,旁人也奈何不得。”
孟长澜扫了扫众人噤若寒蝉面孔,认真道:“人安分守己,旁人也奈何不得。”
“两个人死有余辜,若是想申诉,本宫原彻查到底。诸位若是有冤情,松石县的鸣冤鼓就在那。本宫定然秉公执法,还大家一个清白。”
两个案子结的又快又狠。
……
折腾半日,这门外头看热闹的皆心头犯恶心。
黑漆漆的头门在百姓心目中如今又添了一份威严,长公主大驾,当真如此让人心慌。
——
衙门二堂暖阁上如今就坐着长公主一人,连随身书吏也不见了,仪门已关,如今天边隐约能窥见一点黄橘云彩。
宋景和接过她赏赐的玉之后,有人从长公主身后走出来,声音柔柔弱弱,可见正是他那位流氓舅舅。宋三少爷未曾抬眼,便听得他说:“长公主恩赐,还不谢恩。”
“都说外甥像舅,初时我没觉得,现今倒有几分。”孟长澜对他招招手,笑道,“跪着多累,过来。”
那只手骨肉匀称,淡粉的指甲修剪圆润,手指纤长,指腹有茧。
宋景和闻言上前,被她捏着下巴,抬起头就看见陈岁然木着一张脸,毕恭毕敬站在她身后。
“跟你一样俊。”
孟长澜松开手,满意道:“青年才俊,不过就是这般。你我的缘分如今才开始。不瞒你了,我此回来松石县,就是来等着你。你舅舅求我帮他找个人,我心善,便花了好多人力去南面寻。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来是英国公府上的,从前你是庶子,不得人重视,往后可就大不相同了。”
她斜靠在椅子上面,细说道:“找你时折损了几个人,他们皆是追随我多时的人了,日后你要还。”
宋景和垂眸,黑漆的眼眸里神色莫变。
“宋景和,英国公的第三子。你既是岁然的外甥,我自然会抬举你。只盼着你能帮我做些事情,好让我有个便利的手脚在大燕实现一些报复。”孟长澜不再自称本宫了,语气里也添了一丝疲倦。
毕竟逆水行舟,风险浪高。
孟长澜:“你回去罢。”
宋景和跨出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海水朝阳图前,陈岁然搭在了长公主的肩上,两个人有说有笑,不多时又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从后转进来,似乎是松石县县令。
——
走回客栈的路上节日里祥和氛围渐将之前肃穆压抑之感冲散了些许。因着他生的好,路上怀里叫人丢了许许多多的花,姹紫嫣红,花香四溢,花瓣上尤有露水。
他看见十安时十安没有看见他,此刻穿着青布袄裙,鬓上别了一朵春花,望去只觉鬓如云,腰似柳,一点微黄添新色,衬出娇俏来。
她在吃午饭,店里是卖面的,热腾腾的锅里捞起一挂面,清水里一颠再入碗。十安抓着筷子,对面坐了个大夫。
他吃相倒是文雅,穿着一身洗旧的白衣,偶尔微微抬眼看着对面的十安。
十安一心一意吃面,面颊染绯,吃烫了居然还吐舌,是狗吗?宋景和冷眼旁观,未几怀里又添了一摞花枝。
他慢慢走过去,屈尊坐在了十安身边,挥了挥衣袖,一摞花隔在了桌儿中央。
“吃什么这么投入?”宋景和瞄了眼,是羊肉盖头,微微笑,“吃得这么快,烫着了罢,慢点,可没人和你抢。”
他说罢也叫店家来了一碗面。
对面的宁寻看他先是一怔,不知这样的男人时从何而来,生的斯文清隽,在十安面前竟还是这个态度。但想一想也明了,兴许是她的主子。
说到底,还是个少年。
宁寻如今看着面前的那些花,仿佛隔出了楚河汉界。
对面是十安,一张脸上眼睛生的最好。她看着宋景和时,带着一丝呆滞,一时半会也没想到大街上吃个面居然就能碰见他。
“怎么了,看到你家少爷高兴傻了?”宋景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要是不够,我这碗也是你的。”
十安震惊了,她可是跟了宋三少爷三年,如何见他这般和颜悦色、这般温柔、这般体贴过?
日他在前排亲眼目睹了李四被开膛剖肚的血腥场面,若是这样也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那就真的是大燕一稀奇事情了。
所谓本性难移,十安对着他顿时生出一股子胆怯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少爷抬举我了。”她捧着碗,句句发自肺腑,那双小狗眼睛微微发亮,“今儿少爷走得早,如今也快到下午了,少爷肯定中午都没吃,隔着么长时间,你一定饿了。”
“今天十安真是说话好听,昨儿踹我一事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宋景和提起旧事。
十安:“我又有点饿了。”
宋景和把面推给她,从袖间取出帕子,让她擦擦嘴角。
对面宁寻听了半晌,他生性冷淡,如今见着宋景和,膈应的慌,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威胁。
“十安姑娘,钱已经付了,我先走了,路上可要小心,不能再磕着碰着了。”他起身道。
宋景和闻言手一顿,侧眼缓缓道:“站住。”
宁寻不知他何意,便照例问道:“怎么了?这位公子,是想要找某询问医理还是想要某替公子把脉诊断一番?”
十安眉头一跳,碗里的面忽然就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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