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衣摆上有血渍。”宋景和指出来。
“某是个大夫,医治病人,常有的事情,这位公子不必见怪。”宁寻低头,没有多作其他解释。
他想起了今日清晨试了几个犯人,许是沾染上的。
“既无病,我便先告辞了。”宁寻微微弯着腰,道,“多谢赠花。”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宋景和思忖一番,看着十安如今这样子,想必听不得人家的坏话,便道:“回春堂你知道在哪吗?听闻那里的大夫姓宁,一手好医术。”
“那就是宁大夫。他开的。”十安好奇,“问这个做什么?”
宋景和笑而不语。
十安在此处与他在一起,如何碰上的呢?此处距衙门不远,一个医馆大夫,听闻只他一人在里头,抓药看诊皆是他。平日不呆在自己的医馆,有些稀奇。此外,他对十安好。宋三少爷可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以后要这样的男人,务必远离。”宋景和嘱咐她,把她拉上路,长街尽头仍旧是人,从衙门出来后他才稍稍放松一点。
盘算着时日,明儿就该走了。既然长公主有意,他便可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他身姿欣长,走在十安前面,不时就有几个踉跄要倒的姑娘栽倒他身上。宋三少爷看惯了这些伎俩,扶了几回也倦了,便想伸手牵着十安。
见十安心不在焉,揉了揉她的头,跟揉庄子里的旺财一样。
“你发什么呆,走路不看路若是栽了,便是你活该。”宋景和阴着脸,低垂着眉眼望着才到他下巴的十安。额前碎发要过眉了,嘴角如今竟是垂着的,仿佛跟着他倒八辈子霉。
“十安,耳聋了还是嘴哑了?”宋景和弯着腰,捏着她的下巴时忽想起之前衙门里长公主待他的行为,顿时松手。
“我在想一件事情。”十安犹豫半晌,问,“六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冷哼了一声,拉着她的手不容拒绝,两个人靠的这般近,确实不少姑娘都长了眼睛了。他怀里空了下来。
宋景和在路边买了一朵银白花,有茶碗大小,单手翻看了一阵,慢条斯理道:“他有二心,觉得跟着我没前途,日后娶不到婆娘,串通了我大哥,准备置我于死地。那一日我说怎么那么巧,你们家人怎么都死光了。”
“我大哥宋承和心黑透了。知晓我身边只两个贴身服侍的人,一个策.反,一个再让其对我心生怨恨,离心。我虽身份低,也挨不着他什么事,这些年一直在乡下的庄子里住。他竟恨我如此。”
宋景和无趣地将花插在她的耳畔,放眼这人烟阜胜、春色鼎盛的松石县,颇感叹道:“这世上,人不自害而害人。”
黑漆的眼眸里沉淀着这春日光景,笑起来有几分璀璨。
夜间的时候才是最热闹,因为明日要走,十安难得进城,想出去逛逛。宋三少爷没那个精力跟她一道,往后的事情如同下棋,他正在脑中规划。
见她那兴奋劲头便恐吓了一番。
诸如:“你若是出去了,不给你钱,你只能眼巴巴望着旁人吃喝玩乐,多没意思,不若给我研磨。”
又或者:“你虽生的不漂亮,可到底是个女子,这县里面什么人都有。着晚上饥不择食的更甚。你一个不注意便有男人将你拖到漆黑的小巷子里,扒了你的衣裳,用你的兜肚塞嘴。届时你可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哭死你。”
十安被他后面的话吓到了,此时无比想念六安。在一起共事三年,也不曾见他有何不同,对自己还颇为关照,比她家人好多了。如今这么去了,且是死成那样,十安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怎么不说话,方才不是聒噪厉害吗?”宋景和抬头,眼睑晕了一片阴影,面容稍显冷淡。一旁的单足银盏灯炸了一响灯花,他瞧了眼,添了一点灯油进去。
“我就在边上看看。”十安支支吾吾说道,一双眼睛里可怜巴巴的神色就像是被栓着的旺财那样,若是有尾巴,这会子指定要扫地了。
宋景和面无表情,末了把她抓到身边来:“你不是想认字吗,我教你。”
十安:“……”
宋景和教她写三个字,这么些年写了无数遍,笔走龙蛇,写的苍劲有力。执笔的手骨节分明,背上能看青筋,写了一遍当示范后他让十安照着画。
从前叫她研磨,如今又是手把手叫她握笔写字。
今夜并无旖.旎心思,宋三少爷心中有疑惑,便格外规矩,不时点出她的错误,言辞和缓。
一两个时辰之后十安甩了甩酸痛的手,腹中顿感饥饿。宋景和仍在谋划之中,支着手,眉眼低垂,呼吸轻缓,唇上微微湿润,那一盏苦茶已然见底了。灯下看他,温如秋月,眼有秋水。只可惜出了神。
十安想出门去夜市买点东西,谁知刚站起来他便扭头看过来,格外清明。
“想出去干什么?”宋景和开口问道,声音微涩。
“我想出去吃点东西。少爷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十安笑眯眯道。
宋景和脑子想多了有些许闷沉,揉了揉额角,半晌展臂也站了起来,他穿上自己深色大氅,将灯吹灭。
“一起出去罢。”
略显得疲倦。
他昨儿夜里也没好好睡,一出门,熏来一阵香风。顶上结了彩灯,悬着的油纸伞微微晃动,沿了一路,五彩斑斓,笼着灯光,温暖明亮。
十安如今这样子,若要打个比方大约就是出笼的小鸟了。头上摘了宋景和送她的银白花,宋三公子一低头就瞧见了,不由询问:“你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花,那可比你这个好看多了。”
十安在走在他边上,手扶了扶那花,道:“我这是纱堆的,假花,人这么多掉了还能再捡起来。
少爷送我的却是一朵真花,掉了就沾了灰,折了瓣儿,要是叫人踩了就稀巴烂了。那朵银白花儿我特别喜欢,就放在客栈了。”
“随你罢。”宋景和嗤笑,“你不用,它就萎了。”
十安没放在心上,毕竟各有各的想法。
晚间夜市里食肆众多,路边小摊贩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来来往往的若是未婚的小娘子那便戴上一个面具,像十安这样的奴仆自然不用。她站在宋景和身旁,身份地位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没入夏,可这时候夜市里的小贩店家都上了去年榨好了的辣酱,鹅鸭鸡兔、肚肺鳝鱼,都沾点辣酱,入口味儿重。松石县四周群山怀抱,跟益州那处有些像,分明是南边,偏生也爱这些辛辣。除此之外还有抹脏、红丝,凉拌的木耳、细粉素签、麻腐、辣萝卜……这些个杂嚼。价格不贵,顶多十五文。
十安都想要,因着可以用小竹签试一下,她硬是一个人吃了一整条街。
宋景和不吃这些,他嗜好清淡些的东西。一路吃下来十安意犹未尽,摸了摸小荷包,点了几个坐在一旁。
“你不是说饿了吗?”十安翘着嘴角,一股子兴奋劲消不下去,两眼圆润,愈发像一只小狗一样呆。
宋景和嘲笑:“我饿了难不成你能替我吃?”
“若是你看着我吃,大抵会有一些食欲。”十安搓手,“你定然是路上走了会,现下没了先前的欲.望。”
宋景和不置可否,半晌,十安的东西都到齐了,绿油油的葱倒在一小碟的酱料上头,筷子一搅,花花绿绿的。
宋景和微微一笑:“我喂你。”
看着她两颊,他想起书院梧桐上筑窝的吊老鼠,总跟八辈子没吃够一样。小小一只,吃的脸大肚圆。一身毛茸茸的,真想捏在手里揉一揉。
宋景和叠了袖子,手执竹筷,将前面小碟装的鱼片儿,鸡腿片儿,肺片儿等都在酱里滚了一遭,不由分说,接二连三塞她嘴里。
一张小嘴硬是辣的通红跟朱砂似得。十安吃的满头大汗,忍不住捂着嘴,含糊道:“我歇一歇。”
“我看你吃,果真很有食欲。不过我不喜辣,如今算是屈尊降贵,怎么——你不领情?”宋景和轻挑着眉,手一顿,再度滚了一碟子酱,筷子夹着碰了碰她的嘴。
绵软红润,他便道:“张嘴。”
十安摇头。
宋景和眉眼弯弯,手横在桌子上面,道:“你把脸伸过来。”
他那双秋水眸只含着温柔的笑,十安仿佛忆起之前听三少爷背的一首唐诗: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晕晕乎乎的真的信了宋景和的话。
她才倾身过去,就被他一手摁住后脖颈,这回一点没掐,只使了一点力气迫使她低下头。鼻尖上沾了酱,嘴里的东西未来得及吞下去被他猝不及防捏着脸,差点吐他脸上去了。
“你吐了我便给你塞回去。”
宋三少爷摁着她的嘴角,指尖往里塞了塞,末了在她衣服上一擦。
“吞下去。”
十安嘴都嚼不动。索性也跟了他三年,如今面无表情,深知自己要是哭了后面定然会哭的更惨。
宋景和:“这么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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