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道、孜然香煎鲈鱼排
正在院中看郝游清点礼物的席岚婳趁机往在旁伺候的丫鬟冬笋手里塞了把银钱,夸奖道,“干得不错,再接再厉。”
冬笋掂量了两下,对重量表示非常满意,回道,“是,府里下旬的菜单我也会提前送出来交给大小姐。”
席岚婳拍怕冬笋肩膀,给她一个“好好干,绝不会亏待你”的眼神以资鼓励,抬头瞅见席虹诗趾高气昂地向她走来,不由无奈地瘪瘪嘴。
都是年轻时不懂事惹的祸,一不小心将这个傻妹妹欺负得狠了,弄得现在对方一有得意事就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似要把过去十几年里丢掉的面子和威风一股脑儿找回来。
可偏偏在席岚婳眼中,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毛小事,却被席虹诗当作非常了不起的大事疯狂炫耀,她还得捧场不能发脾气。毕竟,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性玩闹的小女孩了。
如今的席岚婳,是州判席家的嫡长女,是御史中丞郝公的嫡长孙媳,是人所皆知的温婉娴静、知书达理,是鄂州贵女们的偶像和标杆。一言一行都被万众瞩目,做不得任何出格之举。
席岚婳扯出一个笑容迎向席虹诗,心底却在暗暗嘀咕:爹爹怎还不将这傻妹妹赶紧嫁人,好让她去祸害别家?
没想竟听到席虹诗炫耀她要嫁给青梅竹马的消息。席岚婳与郝游对视一眼,两人俱是震惊。
今日他们来席府,一是因为席初雪派人送信请他们回来说有要事相商,虽然约的是晚上,但两人正愁找不到借口过来蹭饭,便掐着午饭的时间赶到,以求能多吃一餐。
二来,就是打听最近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关于席府与伯爵府联姻一事。
顺便,也是为了午餐、晚餐和点心。
此刻,听见席虹诗兴高采烈地说起此事及缘由,席岚婳与郝游立刻扔掉手上事情去厨房寻席初雪,独留下席虹诗一人被各种包装精美的咸鱼干包围。
原本眉飞色舞的席虹诗瞬间乐极生悲:坏心姐姐,每次都不让她好好得瑟。嘤嘤嘤~
两人找到席初雪的时候,席初雪正在做午饭的最后一道菜。
鲈鱼清理洗净,从背脊处分开,去鱼骨,片成两大片鱼排,鱼皮上划十字花刀;
细盐均匀涂抹于鱼排两侧,腌制一刻钟,出水后沥干;
尖椒、洋葱、生姜、青葱、香菜切末,混合白胡椒、黄酒拌匀,再腌制一个时辰,取出沥干;
生姜去皮,用力擦拭平底锅至出汁,倒油加热,放入鱼排,鱼皮朝下,转中火煎;
用木勺舀起锅中热油不断浇淋,待鱼皮酥脆、鱼肉金黄后,盛出;
撒上粗孜然、胡椒碎、花椒粒、小茴香等粗磨的调味颗粒,最后配上青莴苣丝、雕花胡萝卜摆盘。
便是一道好看又好吃的孜然香煎鲈鱼排。
郝游闻着香气忍不住直咽口水,他用手肘碰碰席岚婳,示意她先开口。
席岚婳看着自己饿鬼投胎般的丈夫,无力问道,“三妹妹,我听阿诗说你决定要嫁给伯爵府的朱家三郎了?”
席初雪回头看是他们,打招呼道,“大姐姐、姐夫你们来啦!二姐姐还是那般沉不住气,她都同你们说了?是的,我决定了,请你们回来也是希望你们能帮我劝劝父亲。”
郝游深呼吸一口气,踟蹰道,“三妹,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这位朱家三郎在闻巷府里可谓遐迩闻名,人称朱三爷,通吃黑白两道。据说他目无法纪、狂妄无礼,整日打架闹事、赌钱放债,夜夜流连勾栏瓦舍、青楼楚馆,名声非常糟糕。”
“他不是你的良人。”
席初雪疑惑道,“姐夫你在说什么?有何良人不良人的,我又不认识那朱家三郎,怎会将他当作我的良人?”
席岚婳倒被弄糊涂了,“三妹妹你不是看中爹爹与朱家定下的婚约,要嫁给朱家三郎朱从寒吗?”
提起此事席初雪来了兴致,“对啊,那可是和都鄂伯爵府的婚约,是伯爵府耶!咱鄂州最富有的人家!”说话时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活像个小财迷。
郝游插话道,“朱从寒的家世确实不错,可他品行不端,说是纨绔子弟都算抬举。”
席初雪问道,“姐夫与他认识?”
郝游摇头道,“交际不同并未相识,只略有耳闻。”郝游的祖父是当朝御史中丞,大伯是太常寺少卿,一族之中有两人同时在朝中为官且品阶不低,福荫之下,故郝家也是鄂州极有名望的门第。
郝游是郝家年轻一代的翘楚,目前已有举人功名在身,仅待后年入京赶考,到时候无论成绩如何只要榜上有名,哪怕是个同进士出身,再加上长辈的打点与提携,仕途自然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不过郝游聪慧勤勉,自幼苦读,成绩优异,虽然被安排地明明白白,可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前程完全依靠家族力量。他以为,有本事的男人不该靠做儿子做孙子来求得长辈庇佑;他要做祖宗,让儿孙后代来恩承他的福泽。
郝游的目标是后年会考的状元。
由此可见,郝游的日常交际也与他的家世、经历契合,来往的多是祖父伯父的同僚至交的后代、成绩同样优异的同窗好友或者志同道合的鄂州其他清流世家子弟。
与成日无事生非、不学无术的朱三爷朱从寒完全不同。
何况郝家簪缨世族,走的是科考入仕的文官流;朱府乃功勋之后,是注定要入伍从军的武将派。
两人自然毫无交集。
席初雪听闻,奇怪道,“既不认识,又为何断定他品行不端?”
郝游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他真是清白君子必定珍惜名声,何至于让传闻诋毁到如此境地却从不申辩?况且我曾亲眼所见,他吃霸王餐还打砸店家,性格十分蛮横。”
席初雪托腮沉思道,“打人这倒是个问题。”
席岚婳趁机劝道,“所以三妹妹你还是再想想,若真嫁给他,你这辈子算是毁了。”
闻言,席初雪不由好笑道,“为何嫁给他我这辈子就毁了?我的人生价值难道由他来评定?”
席岚婳愣了愣,“因为……‘女怕嫁错郎’?”
席初雪毫不在乎道,“嫁错郎和离便是。”
席岚婳:……
郝游:……
大概是此言论太过惊世骇俗,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反驳。
席初雪斩钉截铁道,“我素来觉得,一个人的价值应当看她贡献什么,而非获得什么。出身在怎样的家庭,遇到怎样的际遇,亦或……”她苦笑一声,“嫁给怎样的夫君,这些尚无力选择抗拒的事宜,应当坦然接受转为助力,而非禁锢。”
席初雪轻声问道,“声名赫赫的昭武女帝年轻时也嫁错过人,可她的人生毁了吗?”
席岚婳摇摇头,“若她也算人生被毁,这世间就没有几人敢自称有过人生了。”
昭武女帝原是大唐高祖最宠爱的女儿昭武公主,十五岁及笄后,她亲选尚了当时最俊俏的儿郎作驸马,不想成亲两年生了孩子以后,驸马就被昭武一脚踹开。当然,对外还是美其名曰,和离。
高祖心有愧疚,故而仕途上对驸马多有照顾,不料驸马滋生狼子野心,趁高祖崩逝朝廷不稳之际,通敌卖国勾结外敌,妄图篡位夺权,后来被昭武发觉并及时制止,这才阴谋败露,一举被擒。
谋反案后,大理寺依律追查驸马罪行,连带查出从很久前开始,他就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更是欺男霸女、逼良为娼,手上不知沾染过多少条人命,简直罪大恶极。
适时,外有强敌纵兵压境,内有前朝余党虎视眈眈,各路王爷蠢蠢欲动,而新帝年幼,权臣揽权,大唐形势岌岌可危。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是世人轻蔑的和过离的长公主昭武出面,垂帘听政主持大局。分化、离间、借势、打击、拉拢,帝王之术与孙子兵法结合,运用得炉火纯青,竟硬生生将局面稳定下来。
而她代幼君从此大权在握。
昭武不喜驸马,大理寺揣摩其心意,为讨好特将驸马狠狠定罪,好让天下人都晓得这是怎样一个烂人,晓得当初和离之事是如何正确。
不料,昭武看过结案画押后说道,“是他犯的事,大理寺必须全部查清楚,一件也不许漏掉,可不是他做的孽,也不能强按在头上。你们这样针对污蔑他,弄得外面不知情的还以为本宫有多喜欢他,因爱成恨呢?”
“本宫既与他和离,就再无关系。若非他犯浑要夺本宫皇弟的椅子,也犯不着本宫来处置他的下场。”
“当初他和公主府的侍女眉来眼去,被本宫嫌恶,不是因为本宫吃醋,而是因为本宫质疑他的审美。有本宫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大美女在身边,他竟还看得上其他庸脂俗粉,本宫对他的标准感到绝望,不想和那些庸脂俗粉划为一类。”
“你们说他为青楼花魁争风吃醋灭人满门,本宫姑且相信,毕竟就他那审美……可还说他夺人家产,强抢妻女……睁大眼睛看看,那是女吗?那是婆啊!好歹也是本宫睡过两年的男人,眼光虽差吃相却不至于如此难看,就算是为本宫的名声着想,大理寺,实事求是懂不懂?”
当然,以上皆为野史轶闻。
昭武帮小皇帝垂帘听政了几年,大概是那帘子不怎么驱蚊防暑,便干脆撤掉帘子登基称了帝。其后几十年里,稳定边疆,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发展科举,创下一代繁荣盛世。
而昭武女帝虽蓝颜众多却未再嫁。临终之际,她软禁了自己儿子,震慑宵小,将皇位还给已长大的幼弟,只留下一座无字墓碑,千秋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这是一位女子极其放肆、潇洒、灿烂、耀眼的一生。
是她自己选择的、走过的、不由男人左右的、自主的一生。
是众多女子钦羡仰慕的一生。她告诉了她们,女人的一生除了待在那一方后院的小小天地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概因出了这样一位女帝的缘故,女子在大唐的地位不低。
席岚婳叹道,“可寻常女子哪能和昭武女帝相比?”
席初雪反问道,“为何不可?世人敬重昭武女帝难道只是因为她是皇帝吗?不是的,是因为她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因为她在位时政治清明,边疆稳定,人人安居乐业,百姓史书才会歌颂赞扬她,不然单凭她那些男宠的轶事,就够读书人喷几百年的荒淫无道了。”
她说得十分有道理,席岚婳无言以对。
席初雪又道,“而且大姐姐你们误会了,不是我席初雪要嫁给他朱从寒,而是席家女要嫁给朱家子。若日后真要和离,他名声如此恶劣,我绝不理亏。”
席初雪开始展望未来,“我都已经想好了。等和离以后,我已不算闺阁女子可以出面做生意了。到时候我会开家饭馆,自己挣钱自己花,看谁敢嘴碎?等我的饭馆遍布大唐各地,大姐姐可要经常来捧场呀!”
席岚婳愣了愣道,“……好的。”
眼见劝说无果,连自家媳妇都被绕进去,郝游决定使出杀手锏道,“三妹,朱从寒按年龄来说早该成亲,可他至今未娶,三妹可知为何?”
席初雪配合问道,“为何?”
郝游顿了顿,说道,“因为他是断袖。”
席初雪的瞳孔缩了缩。
郝游继续道,“和之前的传闻不同,这则消息是朱从寒的好兄弟一次醉酒后无意间吐露的,货真价实。”他看向席初雪,本想安慰对方却发现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席初雪抚掌惊喜道,“这可真是——”
“——太好了!”
郝游:???
他好像突然听不懂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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