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道、九菜一汤十全美
“本来对这桩婚事，我只有三成情愿，可他若是断袖，”席初雪笑道，“我倒有九成愿意了。”
原本就是看中都鄂伯爵府的财富和权势，外加各种不可抗原因，席初雪才答应嫁人。
嫁人之后，夫妻间自然免不去某些亲密行为，席初雪还在艰难地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权当是为厨艺事业献身了。谁知建设未半，突然闻此消息，她哪能不高兴？
这说明成亲以后，她可以正大光明地挂上都鄂伯爵府少三夫人的名头，却不用付出任何身体上的代价。
这是什么？
这是白嫖啊！
这是捡便宜啊！
有便宜不捡，天理难容啊！
席初雪下定决心，待会儿一定要劝说父亲将这门婚事许给她。
郝游在旁边看见席初雪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志在必得的强烈气势，心中一惊，试探问道，“三妹，我是说朱从寒是断袖，他不喜欢女人。”
席初雪点点头道，“我不介意。”甚至非常满意。
郝游：……
郝游道，“他经常打架，是鄂州三霸之首。”
席初雪问道，“他打女人吗？”
郝游犹豫道，“没听说过，应该不打吧。”
席初雪道，“哦，不打老婆那没事。”而且打架厉害的人，不容易吃闷亏，危急时刻还能保护她。
郝游：……
郝游又道，“他还赌钱，赌地特别大。”
席初雪道，“这说明他出手大方，不是小气之人。”还说明他有钱，估计运气也不错，毕竟伯爵府没被输破产不是？
郝游：……
郝游仍不死心道，“他还逛青楼！喝花酒！每晚都去！！”
席初雪反问道，“不是说他是断袖吗？”
郝游：……
郝游完败。
郝游拉住自己最后的倔强，挠头问道，“三妹，我弄不懂了，你到底是想嫁给他还是想和离？怎么我觉得越说越不对劲？”
席初雪耐心解释道，“和离不是目的，只是退路，让人明白这件事最坏的结果也不外如是。若两人能好好过日子，谁又愿意没事闹和离呢？”
席岚婳追问道，“如此说来，你是认定了，铁了心，真的决定嫁给他啦？”
席初雪叹道，“不是说了吗？是席家女要嫁给朱家子，父亲和都鄂伯签过婚书，这事没法反悔。席家如今有两人待嫁，还是大姐姐你觉得凭二姐姐和季耽青梅竹马的深厚感情，她会自愿接受这门婚事，乖乖成亲？只有我来履行婚约。”
席岚婳想了想道，“也是。”说罢，她眼眶微红，“委屈你了。”
席初雪歪歪头道，“不算委屈，我觉得这门婚事挺好的，而且朱从寒听上去人不错的样子。”
席初雪不喜欢单凭传言来判断一个人。前世她接触过许多名人，发现很多人并非像外界描述那般，或许传言嚣张跋扈的人其实谦和有礼，又或许据说温柔儒雅的人实际脾气暴躁不堪。
有时候，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而非真相本身，谣言的力量也在于此。
席初雪也受困过。
因外型气质出众，曾有杂志称她是某国皇裔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报道出后，人云亦云，三人成虎。
那段时间她经营的餐厅瞬间供不应求，众人纷纷前来企图一睹尊容，瞧瞧传说中的人物。她亲手做的菜品也是从那时起被炒到天价，因为谣言，而非技艺。
多么可笑荒唐的说法，人们却都愿意相信她是落魄公主，哪怕她亲口解释也只当她是有所顾忌。他们常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父母，毫无顾忌地打探、玩笑、猜测是哪位皇裔的风流韵事。
可席初雪知道，她不是，她的父母只是普通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那些玩笑，旁人以为的玩笑，更像是一把利刃，重新割开她曾经血淋淋的伤口，疼痛得无以复加。
可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他们看过了，笑过了，离场了，热闹散去，满地狼藉。
席初雪经历过，所以深刻明白。
因此对于朱从寒，在她看来传闻有可能真，也有可能假。
倘若是假的，那他也是个可怜人，感同身受之下，席初雪想想竟然还有点小心疼。
假如是真的，不要带有太高期望便好。毕竟是和陌生人的婚姻，若幻想对方是个十分的完美男人，哪怕实际有九分也会觉得深感落差；但若只怀有六分的期许，而对方是个八分青年，便会迎来意外惊喜。
谁还没点闪光点呢？生活从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双发现美的眼睛。
顶级的食材哪怕是普通人也能烹制出上好的美味，而优秀的厨师却是能将低劣的食物同样做出绝佳风味的存在。
论起厨艺，席初雪她还没怕过谁。
席初雪回想听过的传闻，“通吃黑白两道？”作为世家子弟，朱从寒如此行径确实有些罔顾礼法，大逆不道，但换个角度思考——
“他还挺有本事的嘛！”席初雪笑了笑，又补上一句，“不愧是我未来的夫君。”
郝游一直觉得席初雪的气质太过独特出尘，在席家众人之中略有违和，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位小姨子不亏也是席家血脉，那副骨子里透出的自恋与他娘子、舅兄、另一位小姨子，还有岳父大人简直一模一样。
说服好两人后，席初雪请求两人帮忙，她虽有信心劝服父亲，但却十分担心苟姨娘的态度，这门婚事本该是她女儿的。为了自己的白嫖事业，啊不，是终身大事，席初雪决定破例一次，好好盘算一番。
席岚婳觉得三妹妹完全是在瞎担心，自从她变着花样为苟姨娘熬煮各种美容养颜汤羹，解去对方心愁后，苟姨娘早就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了。
郝游让随从将收集整理来的朱从寒的传闻取出交给席初雪后，便和妻子一起回到饭厅。
席初雪草草扫过一遍，这才记起，她忘记加菜了。
×××
春菇不是小院的贴身丫鬟，今儿轮到她去饭厅当值，负责上菜、布菜、收拾碗筷。
原本这不是件讨喜的活儿。夹到令主子满意的菜倒好说，若夹到不喜欢的，虽然席府很少打骂下人，但终归会给主子一种“这丫头不行”的感觉，久而久之，就会与赏钱和升迁越行越远。
能够察言观色顺从主子心意布菜的多是各位主子的贴身丫鬟，她们是从众多仆役中精心挑选出的机灵人儿，是天选之子。
春菇没有这个气运，她只能凭借入府早资历深，手脚勤快人缘不错，十多年勉强升级到春字辈，再往上，就上不去了。
所以布菜的活儿，她做的并不顺手。
不过当三小姐掌管厨房以后，一切都不同了。
在此之前，席府的日常作风讲究，规矩刻板严谨。
就拿吃饭一事来说，每人有两双筷子，一双吃饭，一双夹菜，夹菜的不能是主子，只能是仆役；主子想吃什么不能出声，只能眼神示意，因为“食不言”；每道菜不能连续夹；饮酒不得超过三杯……不然就是不合礼。
可自三小姐做了一桌饭菜以后，这些规矩就被废掉了。
等着丫鬟给你夹菜？那盘里就什么也夹不到了；大家都在饭桌上交流感情偏偏你“食不言”？格格不入遭人嫌；至于饮酒，那可是三小姐亲手酿造的琼浆，开坛后飘香十里，你忍得住只饮三杯？
故而后来，布菜倒成了最容易的活儿。因为什么事也不必做，主子们会自己夹菜，自己争抢。丫鬟们只需在旁等待用餐结束，然后收拾残局。
唯一的辛苦就是，香，太香了，让吃不到的人闻着既舒服又难受。
今日的饭厅也充满了剑拔弩张的和平气息，每个人翘首以待开饭。
郝游原本觉得去岳家蹭饭这种事情太过丢人，有失身份。可自从随妻子回过两次娘家，用过两次晚饭后，他便将身份扔在了一旁，每次默默地提前准备好拜访礼物。
今日的午饭也十分丰富。
酱香排骨、五彩牛柳、清炸鹌鹑、花菇鸭掌、明珠豆腐、蚝油菜心、蒜蓉茄子、木耳三丝，加上鲈鱼排和老鸡汤。鸡鸭鱼牛豚五肉牲禽俱全，红绿黄黑白五色蔬果俱有，虽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却胜在营养丰富，九菜一汤也凑足了十全十美的彩头。
席阳申席老爷、黄绮芬黄夫人、苟琦紫苟姨娘、大小姐席岚婳、大姑爷郝游、大公子席勤才、少夫人柳柔思、二小姐席虹诗、小公子席湖陆九人围着饭桌依次入座，待看见席初雪端着最后一盘孜然香煎鲈鱼排进屋时，屋内原本平和的气氛瞬间凝结起来。
九人看得真切，盘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八块鱼排。
大家风度优雅地、谦逊有礼地、眼明手快地赶紧夹起其中一块。
今日的席老爷也依旧没有抢到。
看着委屈的父亲，席初雪将自己的那块夹给他算作安慰，说道，“父亲，女儿知道一些消息，想和父亲商议。”
席阳申咽下口中食物，抬头看看桌上菜盘问道，“要说很久吗？”他大手一挥，“先吃饭，吃完再说。”开玩笑，他不过一不留神鲈鱼排就没有了，今日本来就人多菜少，若他再边吃边说，估计最后又只剩菜汤给他泡饭了。
席勤才和席湖陆不巧夹中同一块鱼排，两人互相瞪眼，谁都不肯放手。
席初雪看得好笑，“要不你们打一架？谁赢就是谁的。”
两人点点头道，“正有此意。”
虽然兄弟两人相差十几岁，可席勤才是个文弱书生，席湖陆却是生龙活虎的精壮少年，就力量而言两人居然相差不大，甚至席湖陆还隐隐强过他的大哥。
但席勤才很有信心。近来随三妹妹每早在院中做过那些奇怪的动作以后（席初雪：时代在召唤），他自觉身体一日日爽朗起来，连夜间读书都更为轻松。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他帮三妹妹捉过鸡的！
决斗开始。
席勤才和席湖陆各执一筷，像舞剑般将筷子挥地飞快，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飞龙在天！”“亢龙无悔！”银筷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
趁对方不注意，席勤才一个“全军突击”击中对方右手，将筷子击落在地。他做了个引剑归鞘的动作，虽然拿的是筷子，然后踮起脚尖依仗身高优势俯视席湖陆，冷冷地道，“你就是个弟弟。”
席湖陆捂脸，想哭。
柳柔思捂脸，也想哭。
谁能告诉她，她之前那个老成持重，沉默寡言，一心读书科考光耀门楣的严肃丈夫，是不是被夺舍再也回不来了？
不忍心看年仅十二岁的小叔落泪，还是被她丈夫给欺负哭的，柳柔思忍痛分给他半块鱼排安慰，席湖陆这才破涕为笑。
就知道这个弟弟是装哭的。席勤才超不满地瞪他一眼，将自己赢来的鱼排和妻子的半块对换。
饭桌上气氛和谐，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春菇心中愈发佩服。从三小姐做饭开始，到进门，到说话，她都观察着，发现对方处处透露着心机。
她想起曾在园中听大少爷朗诵过的书文，晏平仲二桃杀三士。
如今，三小姐八排诛九亲，既讨了老爷的欢心，又离间了嫡兄庶弟的感情，更是间接挑拨了黄夫人和苟姨娘的关系。
而三小姐只不过是做了一盘菜罢了。
三小姐的手段，好生厉害！
春菇满眼都是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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