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道、燕窝蜜枣养颜汤
相比先前在饭厅中的佩服,站在廊外听得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的春菇此刻简直目瞪口呆,五体投地。
就这么简单草率地决定了?
不过几番言语交锋,三小姐就当面打脸,硬生生从苟姨娘手里抢走这门她极看中的婚事,将来会高嫁进全鄂州最高贵的伯爵府不说,瞧瞧几位主子的反应,居然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像是帮忙解决掉了什么大麻烦。
原来从饭厅开始,甚至更早以前,三小姐为撬走苟姨娘的心头好就在精心布局提前谋划了。
三小姐的城府,真是深不可测。
春菇在心里的小本子上默默记下:州判席家庶三小姐,外表温凉纯善,平和可亲,实则手段高超,工于心计,城府极深,危险指数五颗星,千万不能得罪。
她恨不能立马飞出去找人好好扒扒这个惊天秘闻。
眼见大局将定,席初雪长吁口气,心叹演戏真累。
冷不丁地席勤才突然冒出一句,“若三妹妹嫁人,不知日后府中厨房的对牌钥匙要如何处置?该交由何人负责?”
席阳申听闻瞬间皱了眉头:这倒是个大问题。
世间绝没有让已出嫁的女儿仍旧每天给娘家做饭的道理,可席家众人已经习惯或者说是只习惯席初雪做的饭菜,若以后换成旁人做的,肯定又会觉得没滋没味。
那一刻,席老爷回想起了曾经一度被饥饿支配的恐惧,还有那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日常。
席勤才又道,“姨娘每天都要喝的美容去皱的燕窝蜜枣养颜汤,不知以后又该由何人经手?”
苟绮紫同样变了脸色。
席勤才接着道,“母亲常服用的强身健体的滋补品亦是。”
黄绮芬顿时心跳起伏不定,不由得深吸口气。
呵呵。
从刚才起,席勤才就看到姐妹三人在互使眼色,再联想到后来的发展,他还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显然是几人私下有所谋划,想为席初雪争取到这门婚事,不然单就他三妹妹那除了做饭外其他事都不太理会的清冷性子,哪里会劝人第一第二第三说得这般头头是道?也不知她费心思打了多久的腹稿,恐怕得有一两天吧?(席初雪:也就大概一刻钟?)
若只是几位女孩的计划便也罢了,可明显郝游也参与其中,席勤才不免心中泛酸,明明他才是她们的同胞兄弟,是她们最坚实的依靠,却被单独排除在外。
席勤才非常难过,于是决定捣乱,“我认为还是先解决这个问题,再来议婚嫁之事。”
他眼光精准,一击就击中席阳申三人内心最大的顾虑。
看见父亲、母亲和姨娘三位长辈皆露出犹豫的神情,几位姐妹如临大敌,席勤才瞬间心情舒畅,这才道,“三妹妹身边的丫鬟不是一直在帮忙打下手吗?上次三妹妹还夸奖她们做得有模有样。不如留下其中几人,再由三妹妹亲自调|教一番,想必也堪能用。”
席初雪立刻接口道,“香菜、甘蓝的手艺最好,就将她们留在府中。”
席阳申踌躇道,“你身边哪能没有人伺候?香菜跟你最久最是贴心,还是让她随你陪嫁吧,换……芫荽留下。”
香菜是席初雪身边的大丫鬟,长相俏丽声音甜美,眼明手巧心思细腻。人是样样都好,可就这名字听起来格外不顺耳,只要想到以后每天吃的饭菜都是出自香菜之手,席阳申就莫名会觉得嘴里似乎多了些奇怪的味道。
席老爷是不吃香菜党。
席初雪猜到父亲心中所虑,想了想终究没有忍心告诉他,其实香菜和芫荽是同一种东西。
听说席初雪要指导丫鬟做饭的手艺,众人纷纷表示也要凑个热闹。
黄绮芬派来院里的大丫鬟芜菁,苟绮紫派来贴身丫鬟椿芽,席岚婳选的是身边的落苏,柳柔思挑的是苜蓿,席虹诗取的自然是芥蓝,再加上原本席初雪院里的香菜、甘蓝、芫荽、荸荠四人,总共九个丫鬟。
席岚婳道干脆凑足十步芳草,便又举荐了外院里新来的一个小丫鬟,冬笋。
望着满屋子的瓜果蔬菜,席初雪心中淡然。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她无所谓,还顺手给刚升职的小丫鬟冬笋改了名,更名为茭白。
虽然冬笋和茭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蔬菜。
冬笋,眼下名为茭白,看向不远处直愣愣盯着她发呆的春菇,心中好笑——
傻春菇姐姐,还在担心什么,观望什么?用你的那双大眼睛仔细瞧瞧,如今哪里还需要再斗?席府早就已经是三小姐的天下了,即使日后她嫁人离府,这点也不会改变。
春菇说得没错,都是在后宅院里讨生活的女人,哪能没点心机算计?真正傻白的家伙早就被啃食得尸骨无存。
茭白面上装出的柔弱与顺从也不过是为生存而进行的伪装,借此靠近席岚婳,再靠近席初雪。等到她终于有机会出现在三小姐的面前时,便可以从此以后紧紧抱住席初雪的大腿,再也不放手。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将会是她此生遇到的最粗壮的大腿,尽管三小姐很瘦。
刹那间完成了从末等丫鬟到特等丫鬟的华丽转变,茭白得意洋洋地看向春菇,却发现春菇在向她大摆口型默道:你、欠、我、的、菜。
细闻屋内还残留着的食物香气,茭白突然感觉到她似乎在不经意间失去了一些极重要、极重要的东西。
待各人商量好派遣人员后,席勤才道,“问题既已解决,接下来我们该聊聊嫁妆的事了。”
席阳申缩缩脖子道,“不用这么着急吧?慢慢来、慢慢来……”
瞅见席勤才递来的眼神,席初雪出声掩护道,“父亲,去厨房的人好像回来了,等你们商议完毕我们就用点心吧。”
席阳申立刻改口道,“是该马上决定。”
×××
从旁厅出来后,席初雪被人叫住。
“三妹妹。”
“大哥哥。”
席勤才目光凝重看她半响,终道,“以后还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尽管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切莫再如此了。”
席初雪鼻子微酸,瞬间红了眼眶。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算计家人。
卖惨、共情、演戏、说谎、利诱,将对方的心思和弱点剖析得明明白白,然后对症下药,一举拿下。效果是显著的,她达成了想要的目标,可内心深处却并不愉悦。
似乎丧失掉了部分自己。
前世,席初雪开餐厅时与各式各样的人物打过交道,这些手段并不陌生,虽然游刃有余但精神上却始终无法认同。后来为免去心烦,她干脆将餐厅经营交给职业经理人管理,此后,她只做一个开心单纯的厨艺匠人。
可如今,她为达到目的将这些手段用在家人身上,明明说着亲人间应该坦诚相待,但实际行为却背道而驰。
一度让席初雪觉得自己还挺双标的。
有些内疚。
席勤才掏出手帕为席初雪擦了擦眼睛,又踮脚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道,“说谎不好,下次不要了。”
席初雪点点头。
席勤才又道,“你不会说谎,太容易被人拆穿,以后需要说谎的话,放着我来。”
席初雪不由被他逗笑道,“大哥哥你不许我说谎,却要自己上,你这也太……”她歪头想了想,“太双标了。”
席勤才问道,“何为双标?”
席初雪解释道,“就是对待人有两套标准。”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席勤才颔道,“那我确实双标。”旁人是一套标准,而三妹妹是另外一套,和其他所有人的都不一样。
所以,请你也千万不要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席勤才以前很不喜欢回府,府中氛围太过紧张凝结,总让他喘不过气来。
黄绮芬性格要强,脾气急躁,认死理,遇事不肯服软,凡事总喜欢争个先后输赢;苟绮紫外表娇柔内心却坚定刚强,极有主意心思,也不是个软弱之人;两位女强人之间总少不了诸多摩擦。
可偏偏席阳申耳根软,怕事又没有主见,一方面疼爱苟姨娘,一方面又畏惧黄夫人,每次妻妾间起了冲突,他不敢明着帮忙,只能做个没用的和事佬、糊涂蛋。
因为身份有别,看起来吃亏的总是苟姨娘,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每次争吵过后,席老爷觉得心有愧疚都会加倍地补偿苟绮紫,而冷落黄绮芬。
席勤才始终记得,他小时候母亲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抱着他在院中发呆,念念不断地告诉他,要好好读书,要出人头地,要给母亲争光,为母亲出一口气。
那些沉重的话语,那些扭曲的期望,像是一座巨山压得他无法呼吸。
席府中泾渭分明,谁是谁的人,哪块又是谁的地界,划分得一清二楚,不可随意触碰。便是连吃饭时也多是分桌而食,不能说话,不许交流,不得抬头与人四目相交,只有默默进食。
饭桌上的气氛浓稠得,像一滩淤泥。
食物,对他而言只是某种为了满足身体需要而不得不咽下的东西。
毫无滋味可言。
是从何时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呢?大概就是从那块糯米枣泥山药糕开始的吧!
三妹妹做的糯米枣泥山药糕,从舌尖到心里,都是甜的,会让人满怀对食物的期待,对家的期待。
然后,连世界都开始拥有温度与色彩。
因此,席初雪是特别的,只有她是特别的。
席勤才又一次郑重重复道,“切莫再如此了。”切莫变得和那些终生困在后宅中的闺怨女人一样,一样执念,一样算计,一样悲惨,一样无奈。
席初雪认真道,“我明白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主动算计,家人。
她拉开席勤才按在她头上的手,感谢道,“方才多谢大哥哥帮忙。”
席勤才含笑道,“我怎么帮忙了?”
席初雪说道,“本来父亲还在犹豫要不要让我嫁人,可大哥哥你那番话说出来后,就变成只需要解决哪些问题,我就可以嫁人。是你,悄悄偷换了概念,帮我劝说了父亲。”
席勤才面不改色道,“被你发现了。”
席初雪又道,“我还发现,你故意那般说是想吓唬我们,当时你的表情可得意了。”
席勤才依旧面不改色道,“是吗?”
席初雪继续道,“还有大哥哥你提出的解决办法,看起来是很有效,可我总觉得……”她平视对方,“你是想遣人悄悄偷学走母亲和姨娘用的药膳方子。”
席勤才抬头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他咧开嘴角,冷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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