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猪肝菠菜养肝粥

    十五道、猪肝菠菜养肝粥

    肝脏，乃将军之官，谋略出焉，又为罢极之本，魂之居也，是人体体内非常重要的器官之一，主代谢、免疫、解毒、凝血等功能；过度饮酒、好食油腻、熬夜暴躁都特别伤肝。

    肝不好的人，脸色晦暗肤色发黄，食欲不振恶心腹胀，全身倦怠或发恶寒，更更重要的是，容易掉头发。

    洪老板心有余悸道，“听见她的话，随我一起来的几人都哈哈大笑，可当时我就震惊了，自家事情自家知，那段时间我确实身体不舒服，人难受、没胃口、老觉得恶心、头发还大把大把地掉，听她这样说心里顿时哐当一下，竟有些害怕。”

    “好在当时我没跟着笑，还多嘴问上一句有没有救。她盯着我看好一会儿，又问了些问题，这才慢吞吞地说，有救，吩咐我要戒酒、戒油腻、早睡早起多活动、怎样怎样，又说了好些食物让我多吃补肝，最后还帮忙介绍医馆里的大夫认识。”

    “听她说得像模像样，我还以为她是大夫当场就信了，我那几个兄弟张大、赵二和黄三也来了兴趣，让她也给瞅瞅，结果你猜怎么招？嘿，仨都有病！”

    洪老板把自己给说乐了，大笑道，“一个肾不好，一个胆不好，还有一个居然缺锌……哈哈哈，黄三平日里就是个缺心眼的，她也能一眼看出来，这有本事的人果然不一样。”

    朱从寒听闻，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杂乱的巷口边，有一个稍显破旧但还算干净整洁的馄饨小摊，摊中的烧得红旺的火炉上正煮一锅开水，水面沸腾冒出白色热汽，一阵清风袭过，白汽消散之时，街口出现几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地痞无赖。

    四个地痞无赖流里流气地向馄饨摊走来，坐在摊上的食客瞬间惊恐地四散逃开，唯有一女子不动如山。四人对视一眼，分散四方包抄，满脸嘿嘿淫|笑着向女子步步紧逼。

    女子身姿挺拔，头也不抬，依旧斯斯文文地细嚼食物，神情淡然，始终从容。

    画面一转，四无赖跪倒在女子脚边，女子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传开，“你有病，你也有病，你缺锌，你缺心眼”，四无赖痛哭流涕，高呼仙子救我，女子不为所动，继续优雅进食。

    “哼哼。”朱从寒轻笑一声，心道，这位席家小姐看上去不似那些娇滴滴柔弱弱的寻常闺阁女子，倒是有些胆色。

    洪老板道，“她叮嘱我们一番后就离开了，走时说她不是大夫，只是厨娘。”

    朱从寒诧道，“厨娘？她当真这样说？”

    洪老板肯定道，“当真这样说的，我一字未改。”

    一时间，朱从寒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何种滋味，惊讶、担心、敬佩、羡慕、还有一点点的悲伤，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心乱如麻。

    厨师，又作庖人、膳夫，文雅点唤作菜将军、茶饭量酒博士，是一门极低贱的职业，属于下九流之一。上古时期，自厨师一职出现后就一直由奴隶来担任，即便发展到后世，也只有那些出身卑贱、生活困顿的穷苦人家才会去从事。

    因为某些原因，厨师的地位在大唐急剧上升，被列入中九流前三，对普通大众而言或许已算不错，可对于席府这样的世代官宦人家来说，仍旧不屑一顾。

    这席家小姐竟敢当街自称为厨娘，这般行径若传到素以刻板守礼而闻名的席州判耳中，不知她将如何？

    朱从寒有些为她担忧，后转念一下，他不也是如此吗？

    对于世家而言，文为第一，武其次，入仕为官方为正途，余者皆是歪门邪道，而商人低贱鄙薄尤为其甚，哪怕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也绝对无法入高门贵族的眼。

    朱从寒不过是早些年亲自出面打理过几家店面、几个钱庄，便被世家中人指着骂他不务正业、糟践门楣。

    伯爵府的那些亲眷们也纷纷低看他，然后转头又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向他要钱，一脸“我用你的钱完全是给你面子”的欠揍表情，直让朱从寒恨得牙痒痒。

    从两位摊主方才所言来看，这位席家小姐显然平日里喜欢亲自下厨，是与寻常世家贵女偏爱琴棋、花卉等所谓的高雅艺术而完全不同的做派，也不知道这样特立独行的她在席家过得怎样，日子是否艰难？可曾被人欺负？

    朱从寒觉得自己与她很是有些同病相怜，不禁心生怜惜之意。

    洪老板看他脸色不对劲，好心问道，“客官你没事吧？”

    朱从寒摇摇头，甩开心里的那丝不舒服，回道，“没事，你继续说，哦对了，这碗我吃完了，再来一碗。”

    洪老板又煮了些馄饨，边煮边道接下来的故事，“后来我去看大夫，大夫说我有点肝虚，最好平日里用补药温养，我记得那小姑娘告诫过我，若非大病重病而不得不吃药治疗，这补药最好是能不吃就不吃，伤肝。”

    “我只是肝虚这种小毛病，手里又没钱买药，心想反正不死人，左右不过人难受些，这病就没去管它。不料几天后，一个青衣小厮找到我，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小姑娘竟是席州判家的千金。”

    “小厮说他奉她家小姐之命来给我送猪肝菠菜养肝粥，我受宠若惊可又没太当回事儿，毕竟从来没听说过这吃饭喝粥也能治病的，不过好歹是人席家小姐的一番善意，她心善人好，堂堂官家小姐居然记得我一小人物的事，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瞧不起我，还亲自给我做粥。”

    “我心想，哪怕这粥做得再难喝，拼着她的这番不同，我也得一滴不剩地喝个干净。谁知我刚喝一口，整个人就愣住了。”

    洪老板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觉得吧，自己过去几十年都白活了。”

    “我以前喜欢喝天成铺子的酒，喜欢吃鸿运楼的大酱肘，喜欢和一帮人去街上吓唬人、耍威风，有吃有喝有脸面，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快活，可是和那口粥相比，又能算哪门子的快活呢？”

    洪老板苦笑道，“酒是最低等的浊米酒，肘子也是省事的猪肘子，随便拿酱汁一裹，就囫囵咽下，我以前没见过世面觉得那就是人间美味，可又从来没想过为了‘美味’去做点什么，弄到钱就吃，没钱就看别人吃，每天过得稀里糊涂。”

    “可那口粥……”洪老板陷入回忆，恍惚道，“那口粥一下肚，就让人觉得便是立马死掉也无妨，后来转念一想，不行还不能死，死了就再也吃不到了。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等美味，那样的生活才该叫快活，才能叫有面子。”

    “但是我能尝到完全是因为席家小姐可怜我，我自己又有什么本事配得上这等美味呢？没有，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洪老板举起右手，手握成拳，庄重道，“所以，为了让自己能配得上那口粥，我决定从今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朱从寒：……

    真是个伟大的理想。

    洪老板道，“客官你莫笑我，你是没尝过那粥的滋味，不然你也一样。”

    朱从寒不置可否。

    洪老板感叹道，“想我烂人一个，也有机会吃到这等美味，我那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娘、还算勤快的婆娘还有小豆丁大的儿子却只能每天粗茶淡饭填个半饱，我还总拿她们的辛苦钱去赌博喝酒，我……我真是个混账王八蛋。”

    “想通以后，我决定去找个正经营生，努力赚钱好好养家，不求让她们以后每天大鱼大肉享尽口福，但至少平日里能吃饱穿暖，隔三岔五有机会打打牙祭吃顿好的，这总是要的。”

    “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口好吃的吗？”

    朱从寒摇头道，“我没笑话你，恰恰相反，我还很敬佩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一码事，能坦然面对自己过去的污糟，毫无芥蒂的诉于他人，更是种难得的品质。”

    洪老板不好意思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不是因为在说席家小姐的事吗？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夸她，听说说书先生讲故事时讲究个欲扬先抑，我也是依葫芦画瓢而已，我就是那个抑，好衬托她的扬。”

    朱从寒舀起一勺馄饨汤轻吹，“所以后来你就摆了个馄饨摊，又得到席家小姐改过的吃食方子，做起正经生意？”

    洪老板愣了愣，尴尬道，“算、算是吧。”

    邓翁怪笑道，“小洪头，你咋不给人说说你是怎么做起馄饨生意的呢？”

    坐在旁边半听戏的一位老婆婆也凑热闹道，“是啊，你也给说说，说说。”

    洪老板脸色一变，“这有什么好说的？”

    朱从寒随意猜道，“是因为巷口馄饨摊的巴老头吗？”

    “哈哈哈哈——”几人放肆大笑。

    洪老板懊恼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啊真的不能做坏事，不然指不定要遭什么报应。我当初不就是讹了点他的钱吗？他怎么就和我老娘对上眼，成为我的便宜老爹了呢？不仅平日里要孝顺照顾他，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唉，因果报应，丝毫不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大概是因为他姓巴，家中排行第八，所以你得心甘情愿地叫人爸爸。”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手挎竹篮向众人缓缓走来，边走边道，“你每次嘴上都说得不情愿，可心里保不准怎么高兴呢？得了便宜还卖乖。”

    邓翁见状连忙起身，一溜烟小跑过去接过对方手里的竹篮，说道，“你怎么来了？在家休息多好，受伤了提篮子作甚！还要不要手了？”言语里满是责备，可翘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此刻雀跃的心情。

    洪老板打趣道，“邓媪又来给邓翁送饭呢？真是恩爱。”

    邓媪向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柔声回道，“左手提的不碍事，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先过来。”

    邓翁抬头看了一眼席府方向，摇头道，“还没到点，先吃饭吧。”他将竹篮里的食物取出摆到桌上，问道，“小郎君不介意拼个桌吧？”

    朱从寒摇头，将碗向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些位置来。

    菜不多，仅一盘咸菜，一道豆腐，两个馒头。邓翁吃得极快，不一会儿豆腐就见了底，他用馒头擦干盘子，嚼也不嚼急忙咽下，又猛然咳了一声。邓媪帮忙轻拍他的后背道，“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邓翁也不知是被噎住还是别的原因，满脸通红道，“我给你买了件首饰。”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包裹住的手帕，小心翼翼打开手帕，里面躺着一支精致木簪。

    邓翁结结巴巴道，“我、我看着看好，花梨木的，也不贵，就给你买了，打扮起来肯定好看。”

    邓媪臊道，“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也不知羞……”

    老婆婆不乐意道，“你这话就不在理了，老婆子我还知道出门前抹点粉、包块头巾拾掇拾掇，你怎么就不能戴首饰打扮了？你还能比我年纪大了去？”

    洪老板也帮腔道，“就是就是，这簪子多好看啊！老邓头眼光还真不错。”

    邓媪咬咬嘴巴，最终松口道，“既然买了就别浪费，你……帮我戴上。”

    “诶诶。”邓翁连忙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木簪在邓媪头上比划两下，然后轻轻插|进发髻。

    邓媪回身，满脸羞涩问道，“好看吗？”

    邓翁连连点头称赞道，“好看好看！”围观众人也都道好。

    朱从寒坐在一旁，突然觉得食物难以下咽。

    平日里他对吃食没什么讲究，方便饱腹即可。今日来到这条小巷会敞开来吃，一是因为这里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二来也有些心情愉悦的原因。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和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早些年还有随从八角陪他，可八角成亲后每日都会赶回去陪家人吃饭，朱从寒每餐便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人独自进食。

    今日突发奇想来这边看看，偶遇到一群热情善聊的小贩们，听着故事，尝着美食，一群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他的胃口居然被慢慢打开，一不小心就吃光了好几人份的食物。

    可不知为何，看着不远处傻呵呵的邓翁、羞怯怯的邓媪和笑闹打趣的众人，朱从寒心中一阵恍惚，像是映有七彩光芒的泡沫终于破碎……

    热闹都是他们的，他只是误入这绚烂而美好的七彩泡沫之中的匆匆过客，而非归人……

    轻咬着最后一个馄饨，朱从寒心里突然萌生出一股想法——

    好像、彷佛、似乎成亲也没有那么可怕？终归从此以后在世上能多一个家人，所以，哪怕只是为了以后能多一人陪他吃饭，成亲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嘛？

    朱从寒不想退亲了。